雪白的天花板,再加上中間的吊燈,如同白色的黑夜一樣令人晃眼。
此時此刻,窗戶灌進來的涼風就是夜晚的微風,連續不斷的鼾聲就是夜晚的蟬鳴。
路明澤哼哼兩聲,翻了個身,鼾聲小了兩秒鍾,然後繼續返回到原先的聲調。
路明非也躺在床上,不過沒有睡覺。嬸嬸家裡的空氣不悶熱也不冷,現在正是下午一點,睡午覺的好時候,但路明非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裡是路明非和堂弟共用的一間臥室,很簡單的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櫃,還有一些床頭櫃,電腦桌一類的東西。位於一片老式小區,一棟老式的單元樓二層。窗戶外面就是小區的院牆,樓層比較低,很容易就會從外面上來或者下去。這一點到是挺方便小偷。
所以嬸嬸專門選的兩個臥室窗戶都向外的這一棟單元樓。理由是如果有人從外面上來,可以立刻發現。
路明非瞪著兩隻眼睛,看著白色黑夜的月亮,不僅是房間像是黑夜,更重要的原因是路明非心中也是黑夜。
老爸老媽的信今天又來了,還是回國計劃推遲,然後就是一大筆現金。
一如既往,千年老墨跡。
嬸嬸把現金揣進兜裡,然後把信遞給路明非。看完上面短短不到四行字,路明非腦子裡的cup又是一陣病怏怏。
老爸老媽在路明非的生活裡唯一有用的就是寄過來的這一大筆錢,托這筆錢的福,叔叔買了一輛小排量的寶馬,路明非也可以在整座城市最高級的私立中學讀書。
從路明非上初中起,就再也沒有見過老爸老媽,這也是為什麽星期天路明非會在嬸嬸家裡。正常的初中生,這種小假期應該回自己家才對。
路明非的父母都是考古專業戶,據說在忙一個可以震驚世界的大項目,一旦成功,那他們就是斯文赫定二代。路明非很為自己家爸媽自豪,看了很多關於考古方面的書。也和同學們說起過這件事,同學們也都覺得路明非的爸媽很厲害。
但很快,路明非就明白自己家爸媽再牛逼,不能來接你上下學也是白扯。每天放學後和一幫兄弟晃晃悠悠的從校門口出來,在街面上走幾乎佔了半條路面,時不時的就從馬路上響起一陣喇叭聲,然後隊伍裡就有一個吊兒郎當的兄弟收斂自己搖擺的幅度,乖乖鑽進自家的車裡。
走到最後,往往是只剩下路明非一個人。
同學們都趴在車窗裡羨慕的看路明非,都說路明非家裡對他特別好,從來不管他。他們得乖乖回家寫作業。路明非可以在外面玩,想逛街就逛街,想買好吃的就買好吃的,想去哪亂竄就去哪亂竄。比自己好100倍。
路明非今年初中三年級,再有半年多就參加中考。現在不管哪路認識的大叔大姨,見了路明非都是告誡他難關要來了。
但是越這麽說,路明非越想擺爛。
路明非放學後可不會向同學們想的那樣去買東西吃,或者到處玩。路明非放學後直接去網吧。
唯一的原因就是口袋裡沒錢。
40%的時間去網吧,還都是某個正好沒事的哥們,或者有求於路明非星際爭霸大佬級別技術的兄弟幫付的網費。別說逛街了,有時候連買瓶營養快線的錢都沒有。
在網吧坐著打一會兒星際爭霸,等有事的兄弟走了,自己也做的發膩,路明非就溜達著從黑網吧所在的陰溝渠小巷子裡面出來。進了小區,但是不回家。確切的說是不回叔叔嬸嬸家。路明非這個時候就從天台的欄杆鑽過去,跑到天台邊上,坐在嗡嗡亂響的空調機旁邊眺望整個城市。這個時候一般是黃昏,已經將近中間,整座城市80%的電燈和霓虹燈都亮起來,就大的城市亂糟糟的的。
父母仍然在比這個距離還要遠千百倍的地方,偌大的城市,帶來滿滿的孤獨,湧上心頭,路明非就這麽坐著,一直等到天黑。
路明澤的鼾聲在耳邊回響。空氣不熱,很清新。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流動。
路明非輕輕歎口氣,翻過身,背對著路明澤。不再去看天花板上白色的黑夜和灰色的月亮。
兩扇窗戶中的一扇窗戶被風吹著吱呀吱呀的響起來,開始向外更加敞開。微風吹拂,空氣更加清新。
路明非腦子裡亂亂的,滿腦子都是父母的樣子,還有他們可能什麽時候回來?
仿佛一切都靜止了,陸明澤的鼾聲不知什麽時候又停了,可能是這貨面朝上睡著了。
孤獨感如同潮水一般湧來,路明非的背後一陣涼意。窗戶吹進來的微風也停了,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乾冷乾冷的。
窗戶的吱呀聲,居然也沒有了,明明看剛才的距離,還有一段時間他才能停下的。但就這麽詭異的停了,這種空氣變得真的有些……詭異?
路明非伸出手,在前方揮動著手的影子,在眼前閃來閃去,腦子裡的困意一點也沒有。
兩條黑色的褲腿格外的顯眼。
這褲腿有點短,是路明澤小時候的衣服?怎麽會掛在窗台上。
路明非不想管,也沒有注意力去管。
因為褲腿好像不變,而且還有兩隻腳。
不對,路明非閉著的左眼忽然睜開。那壓根就不是什麽路明澤小時候的褲子,是有人坐在窗台上!
路明非騰的坐起身,抬頭向窗台上看去。果然一個小男孩坐在那裡,小男孩看起來年齡很小,也就八九歲的樣子,笑臉圓圓的,皮膚白皙,頭髮是一種很深的暗紅色,穿著筆挺的小西裝,腳上卻蹬著一雙帆布鞋。
路明非眨兩下眼。
“不是,誰家的小孩啊,你什麽時候上來的,下去下去。”
大中午的,誰家小孩這麽閑?居然從窗戶上爬上來,還咧嘴笑著坐在窗戶上,像看傻子一樣看路明非。
路明非怎麽想都沒有想到有這種奇葩,不得不說,這小孩身手不錯,八九歲居然能爬上二樓的窗戶。但問題是,誰會莫名其妙鑽到別人家窗戶上?
小男孩沒有動,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露出一副平靜的表情,繼續在窗台上晃動著雙腳。好像很自然的,他就坐在這裡,這裡本來就是他應該在的地方。
“哎,你不走幹什麽?你爸媽沒教過你,不能隨便到別人家裡啊。”路明非跳下床,伸手就要去窗台上抓。
留他在這裡幹什麽?留他在這裡看自己午睡,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把一隻鞋子扔在自己臉上,八九歲就是小孩最調皮的年齡。上回不知道哪個幾號大爺來嬸嬸家裡,帶了一個小破孩,結果那個小孩發現冰箱裡的番茄醬罐子裡光了。其實那是路明澤不小心弄翻,把番茄醬撒出來了。誰知道那個小孩當即打電話就報警了,叔叔嬸嬸花了兩個小時才和警察解釋清楚,那晚上呱唧呱唧吵架吵到半夜的聲音給路明非留下了心理陰影。
路明非的手向小男孩抓去,猛然又縮回來。路明非疑惑的攥了兩下手指手,剛才好像頂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現在疼的要死,但明明離小男孩的膝蓋都還有兩分米的距離。
路明非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手倒是沒問題,地板顏色好像變深了。
不是地板,是能看到的東西,顏色都變了。整個房間變成了灰色的!
還有四周的聲音異常的安靜,路明非回頭,發現路明澤也變成了灰色的,嘴大張著卻不呼吸,仍然是睡著的姿態,但靜止了。
窗戶沒有完全打開,也沒有完全關上。那個位置,仍然是有問題的位置,窗戶按理來說,應該繼續發出吱呀的聲音,可他就那麽以48度角卡在了窗棱上。
不只是房間,窗戶外面的天空也是灰色的。
路明非驚恐的後退,兩條腿磕在床邊上,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床上鋪了兩層褥子,還有床單,可這一疊就好像坐在了鐵板上,還是形狀不規則的鐵板。
“這,這是怎麽回事?”陸雲飛驚恐萬分,大口呼吸在床上,一頓亂摸,可觸手可及,都是鐵板般的堅硬。
所有東西都停下了,只有自己還在動。
“這種狀態很新奇吧?”
不對,動的不只有自己,還有一個東西也在動,那就是窗台上突然出現的小男孩!
路明非抬頭,窗台上的小男孩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窗台上蹦下來兩隻腳,慢慢挪動著向路明非走過來,手指慢慢抬起。
他倒是很正常的顏色,還是路明非剛才看到的顏色,暗紅色的頭髮,黑色筆挺的小西裝,黑色的帆布鞋,還有白嫩的皮膚。
但在不正常的世界中,正常的東西反而是最恐怖的。就像在怪物眼中,人類才是怪物一樣。
“別,你別過來,鬼呀!”路明非這個時候終於知道恐懼,手指腳並用,面朝天開始往後爬,眨眼般的速度翻過微胖的路明澤,那東西雖然像一個反坦克堆一樣,可路明非不知怎麽的,順勢就越過去了。
“我是鬼?”小男孩疑惑的出生,稚嫩的聲音在路明非聽來如同生化危機裡喪屍的嘶吼,而且喪屍已經跑到了現實。
“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把這裡變成這樣子的?你別過來,快放我出去!”路明非驚恐的大叫,兩隻手在身前來回抓。
“我可不是鬼,我是最愛你的人啊。”小男孩下一句話更驚悚“我到來的時間提前了,原因呢?咯咯,魔鬼已經蘇醒了,而且這回不只有魔鬼,蘇醒的,還有惡魔。一定要提防那個黑色的女孩啊。”
小男孩突然張開雙臂騰的樂器,八九歲的身體居然愣生生跳出,路明非都跳不出來的高度,嗖的向路明非撲過來。
“啊啊!你別過來,你要,啊!”
四周的一切忽然扭曲,黑暗籠罩著灰色的世界。跟隨在小男孩的身後,排山倒海般壓下來。
路明非伸手想把小男孩推開,他壓根推不動小男孩,死死抱住,路明非,接著便是眼前一黑,最後一幕是小男孩開心的笑臉。
“啊,你要幹什麽?”路明非下意識的尖叫出聲。
“怎的了?”疑惑的問話聲從旁邊傳來。
路明非大口喘著粗氣,冷汗嗖嗖的往外冒。
路明澤疑惑的看著堂哥,不知怎麽回事,剛才自己被他的哼哼聲吵醒了,他又哼哼了一會兒,接著便是疼的坐起來,嘴裡發出一聲大叫。
“別,誒?”路明非摸一摸床上柔軟的褥子和被子。
這回不是鋼鐵般的觸感。而且也有了顏色,窗戶吱吱呀呀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怎的了,做噩夢了?”路明澤見堂哥不說話,只是雙手在床上亂摸,又問道。
小男孩不見了,自己仍然坐在床上,而不是被逼到衣櫃旁邊。
旁邊的路明澤沒有打呼嚕,但眼睛眨巴眨巴的坐在那裡,明顯沒有靜止。
自己回來了,剛才的是夢嗎?自己的動作好像剛從枕頭上把頭抬起來,但是這個夢也太真實了,路明非甚至可以回想起小男孩的笑聲,說過的每一句話,還有他的臉碰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覺。
現在才發覺那種感覺好溫暖?
“看給你嚇得,莫名其妙一聲大叫都把我吵醒了,做什麽噩夢了?能嚇成這?”路明澤伸手在堂哥額頭上拍一下,手面濕成一片。
“沒事沒事。”路明非喘兩口氣,又躺回去。
被路明澤拍一下,反而感覺清醒多了,心跳原來砰砰的,這會不到幾秒鍾的時間又降下去,簡直匪夷所思。
這個夢是怎麽回事?如果是夢的話也太真實了,小男孩那幾句無厘頭的話仍然在耳邊回響。
“我可不是鬼,我是最愛你的人啊。”
“我到來的時間提前了,原因呢?咯咯,魔鬼已經蘇醒了,而且這回不只有魔鬼,蘇醒的,還有惡魔。一定要提防那個黑色的女孩啊。”
什麽東西?我是你最愛的人?不對不對,是我是最愛你的人。什麽玩意,自己都沒見過他,第一次見面就成了最愛自己的人了?他是誰?他是耶穌嗎,還是老子,要兼愛天下?
更疑惑的是下一句,我到來的時間提前了,蘇醒的不只有魔鬼,還有惡魔,提防那個黑色的女孩?
什麽屁話,自己怎麽不知道他會來?還有魔鬼和惡魔蘇醒,這怎麽可能,這壓根就是發神經好吧,黑色的女孩。唯一一個比較和自己熟的女生就是蘇曉薔,可她怎麽看也不像黑的,而且自己提防她?笑話,他爹是煤礦老板,妥的千金大小姐,人家會對自己有興趣?
路明澤翻個白眼,不想多管,又背對著路明非繼續躺下,準備睡回籠覺。
路明非摸一摸下巴,最真實的不是小男孩那癲狂的瘋話。而是他臉蛋貼在自己脖子上時的溫暖,那種溫暖總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特別暖和,如果說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是冰塊的話,那那些溫暖就是岩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