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認了大明奴兒乾都司建州左衛指揮使屬官的身份,領著豐紳濟倫一起走進武英殿。
兩人抬頭就看到禦案上沒有人,但是禦案前面額外擺了條案,後面坐了一個估計也就十歲出頭的孩子。
這孩子身上穿著典型的大明親王常服,應該就是剛才侍衛喊的大明吳王了。
條案旁邊的內監扯著嗓子對著紀昀這邊喊:
“拜——”
紀昀就準備拱手躬身行禮:
“建州左衛屬官紀昀拜見吳王殿下。”
旁邊的豐紳濟倫雖然滿心怨氣,但也只能跟著一起拱手躬身問好。
朱簡烜坐在自己的條案後面,板著臉不吭聲。
內監見狀再次加大了聲音:
“拜——”
紀昀有點疑惑,按照自己的了解,南明平日應該只需要拱手一次就行了。
自己已經行過一次禮了,這內監怎麽還在喊?
而且,就算是要求多次拜禮的時候,司儀應該也會喊“再拜”、“三拜”,而不是現在這樣重複喊“拜”。
豐紳濟倫更加的滿腹抱怨,以為這是要讓自己拜三次,對應自己見外公的三跪九叩。
果然,內監繼續喊了第三次,而且聲音已經提到了極限:
“拜——”
紀昀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了,感覺那內監的聲音尖銳的都要殺人了。
好像是他要求自己做的事情,但是自己卻一直堅持不做,他已經反覆提醒和警告自己第三次了。
再聯想到在大殿外面的情況,經常揣摩乾隆意思的紀昀忽然反應過來了。
南明現在這是要故意折騰自己,故意不讓鴻臚寺告訴自己應該怎麽行禮,反而讓自己猜。
內監喊的“拜”,已經確定不是普通拱手禮了,很可能是明朝傳統意義上的“稽首拜”。
在拱手禮的基礎上,雙膝繼續向下跪倒在地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的地上,最後把額頭放在雙手手背上。
動作與大清三跪九叩的直接扣頭不太一樣。
紀昀在太監的第三聲呼喊出來後,終於急中生智的選擇嘗試稽首拜。
但是他已經來不及提醒豐紳濟倫了。
紀昀這邊拜倒的時候,豐紳濟倫正在閉著眼睛第三次躬身拱手。
太監再次開口,但是音調恢復了正常:
“再拜——”
紀昀心中松了一口氣,暗歎自己果然是猜對了,起身來做第二遍稽首拜。
豐紳濟倫這邊卻就已經忍不了了:
“你們南朝到底什麽規矩?我平時見我們萬歲爺也就最多拜三次而已!”
紀昀嚇了一大跳,想要提醒豐紳濟倫的時候,明顯已經來不及了。
南明既然故意找事,那肯定就是要等著自己出錯,然後好找到借口折辱使節。
豐紳濟倫這樣失控,紀昀無法想象南明會把他怎麽樣。
不過紀昀也沒有太過擔心,南明終究算是王朝正統,最多是折辱一下豐紳濟倫。
應該不會隨便斬殺使節。
但是,此時上面坐著的朱簡烜,卻板著臉吐出了一句話:
“蠻夷小兒果然無禮,拖出去斬首!”
外面立刻跑進來兩個士兵,直接架住了豐紳濟倫往外拖。
豐紳濟倫再次驚呆了,一邊掙扎一遍大聲喊:
“你們要幹什麽?你們不能殺我!兩國交兵都不斬來使啊!”
朱簡烜板著臉繼續說:
“你是大明建州衛屬官,拜見我大明吳藩國王,算什麽外國來使?
“如果你是偽清賊寇奸細,那就更加該殺了,剮了都不算過!”
紀昀下意識的想要質疑,但是立刻反應過來質疑多半沒用,所以馬上改口直接求饒:
“為何如此……殿下饒命啊,豐紳出身蠻夷,又年幼無知,不知天朝上國禮數,請殿下贖罪啊。”
豐紳濟倫也再次害怕了,擔心對方一怒之下真的把自己殺了,對方畢竟是個親王皇子,自己只是皇帝的外孫。
於是豐紳濟倫非常恐慌的迸出了幾個字:
“饒命……大王饒命……”
朱簡烜冷哼一聲:
“孤王看你年幼無知,姑且饒你一命,拖出去打二十庭杖,以示懲戒。”
那兩個人士兵繼續拖著豐紳濟倫出去了。
朱簡烜身邊的太監繼續喊:
“三拜——”
紀昀心中慌亂到了極點,但是保住豐紳濟倫之後,也沒心思繼續思考了,繼續行稽首拜禮。
“四拜——”
太監的聲音再次響起。
同時傳進大殿的,還有豐紳濟倫的慘叫聲。
庭杖已經打上了,而且還打的很實在。
紀昀緊張的額頭冒汗,動作僵硬的第四次拜下去。
太監終於喊出了最後的聲音:
“禮畢——”
朱簡烜這次是硬是啟用了洪武朝的規矩。
大明親王冕服車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都要伏而拜謁。
臣子見皇帝,五拜三叩首,見親王則四拜。
“凡朝臣奉旨至王府,或因使經過見王,並行四拜禮。
“雖三公、大將軍,亦必四拜。王坐受之。
“若使臣道路本經王國,故意迂回躲避,不行朝王者,斬。”
官員經過藩王所在地方,若不進去拜見藩王,就可以直接砍頭。
雖然這是按照藩王就國後的規矩,現在拿出來找茬也沒有人能硬給自己挑毛病,除了老爹沒人能管得了自己。
此時紀昀還趴在地上,沒敢自行站起來。
他是真的怕了,怕被大明這個小王爺再次找茬,然後自己也被拉出去打庭杖。
大明這這個小王爺就算不殺使臣,打庭杖絕對是不會手軟的。
畢竟他連乾隆的外孫都敢打了,自己一個普通文臣更是沒有什麽不敢的。
自己這副老身子骨可經不起庭杖的折騰了。
關鍵是挨打了肯定白挨,大清天兵不可能給自己做主了。
朱簡烜對紀昀的表現還算滿意:
“平身吧。”
“免禮”通常是臣子剛開始行禮,君主喊一聲免禮,讓他隻拜一次,隻磕一個頭,後面的免了。
說是臣子已經行完禮了,君主就不要再說免禮了,直接平身就行了。
但是君主若是沒喊平身,臣子通常也是不能站起來的,要繼續在地上保持跪著的姿態。
朱簡烜喊完平身,紀昀才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伸手抹去了額頭的冷汗。
由於剛才實在太過緊張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朱簡烜也沒有等他開口,直接用命令的語氣宣布:
“你回去告訴弘歷,他能夠拒絕英國人的蠱惑,還算是能夠分辨善惡的。
“所以,朝廷允許他繼續治理在北美自行開拓的土地。
“允許他派屬官代表大明奴兒乾都司建州左衛參加會談和簽約。
“你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就退下吧。”
紀昀有點愣神啊,自己進來這一會兒,已經被嚇了好幾次了。
結果自己剛剛行完大禮,就領了這麽三句話就完了?就這麽直接走嗎?
不過紀昀也很快意識到,這三句話就是自己需要的,自己來就是為了確認這個。
這個小王爺直接給了回復,沒有跟自己東拉西扯,也算是好事。
於是紀昀再次趴下給朱簡烜拜大禮:
“屬下遵命,一定將殿下的旨意帶到……”
紀昀行禮完畢,小心翼翼的慢慢退出大殿,出去找挨打的豐紳濟倫。
然後就被旁邊的衛兵提醒,豐紳濟倫已經被趕出宮了。
紀昀出了宮門後,就看到了趴在馬車上車廂裡的豐紳濟倫,旁邊有豐紳濟倫家的包衣護衛守著。
紀昀一出來,領頭的包衣就直接對他喊:
“紀大人,這到底怎麽回事?這南明朝廷的皇帝是瘋了嗎?
“竟然敢打我們小主子,不怕我們八旗天兵殺過來滅了他們?”
豐紳濟倫現在渾身無力,但是也忍不住咬牙切齒,還有氣無力的念叨:
“我富察·豐紳濟倫誓報此仇!此生不滅南朝我誓不成家!”
紀昀連忙上前安撫:
“都統大人暫且忍耐,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此敵國腹心不宜久留。
“咱們先回到大清,向萬歲爺稟報情況,然後再從長計議。”
紀昀嘴上這麽安撫,心裡面卻在念叨。
你這奴才可別在這裡吹大氣了,八旗天兵要是真的還有用,南朝的小王爺就不敢打你們家小主子了。
你這個皇帝外孫小主子也是,發誓也不用那麽的不留後路,咱們也用不著什麽從長計議。
就是因為我們大清拿他們南明無可奈何了,他們才敢這麽隨意的折騰我們的。
若不是南明藩鎮尾大不掉,還有藩臣與大清暗中聯絡,否則咱大清早就被趕到美洲去了。
伱這頓打是注定要白挨了的,若是真的信守誓言,那這輩子都別婚配了。
豐紳濟倫覺得紀昀說的有道理,繼續咬牙切齒的答應著:
“我省的,趕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