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眾人注視了這麽長時間的坡長終於發話了，第一句話就讓滿座俱驚: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看出一個人有沒有鳳凰智識。”

　　芥成幾欲暴起殺人，這個老鬼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剛剛竟然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裝了這麽久的逼，你知道勞資剛剛有多緊張嗎！真是氣人！

　　誰料坡長話鋒陡轉:“但是我在典籍上看到，當年第一個鳳凰智識所有者聞道後五分鍾便晉入了毓靈境。他一晉入毓靈境，就開始瘋狂地吸扯天地靈氣和日月精華，這般吸扯了三天便晉入了觀心境。他雖然隻毓靈了三天，但在後來的戰鬥中卻是以真靈強大著稱，的確是得到了鳳凰的眷顧。”

　　聽到當年傳奇強者的事跡，破草廬裡頓時“哇”聲一片。芥成的眼裡也有掩不去的仰慕之情，但忽然發現坡長看著自己的眼光又遺憾又嚴峻。

　　於是芥成也注意到了，自自己突破聞道壁壘以來，早就超過了五分鍾。坡長剛剛看似什麽都沒乾，其實是在等自己五分鍾。而五分鍾過去，自己的氣息沒有一點向毓靈境轉變的傾向，自己的境界還是紋絲不動的聞道至下境。

　　難道我沒有鳳凰智識！

　　坡長看出了芥成眼中的自我懷疑，安慰道:“但修道終究是每個人自己的事，每個個體的路線都不盡相同。你雖然沒有在五分鍾內突破至毓靈境，但這也不意味著你就沒有鳳凰智識。關於判斷鳳凰智識的有無從來就沒有方法，只要你日後能顯示出超自然的修煉天賦，你依然可能擁有鳳凰智識。”

　　聞言，眾坡民也大概知道了，芥成百分之九十九沒有鳳凰智識，不禁百分失落。但大家都不願放棄，張大爺提議:

　　“要不再等幾天看看，如果幾天后芥成一下子就突破至毓靈了，還是有可能有鳳凰智識的呀，沒準他這縷智識質量不是很好。”

　　眾人表示讚同。

　　於是寒暄並吐槽了幾句後，全坡人民轟轟烈烈地來了，又伴著夜色不無失落地陸續離去。待眾人離去後，房間內一片冷清，又是一陣穿堂風，卻全是蕭條之意。

　　想起剛剛那隻雞不屑的眼神，再看看現在人去樓空的淒清景象——最後一個走的人沒關門，破木門在夜風的吹拂下無助地晃來晃去，某人對話用的牌子落在地上，被風吹著翻了一下——芥成不禁感慨，難道這就是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嗎?不對，好像用得很不恰當，我怎麽能犯一些坐鳳坡的白癡才犯的低級錯誤呢?但，沒有鳳凰智識的我，不就是和這些坡眾一樣的白癡嗎?

　　芥成陷入了無盡的悲傷之中，並且深深地懷疑自己。

　　芥成的的確確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鳳遺族人，但他從不以鳳遺族人自居，因為……鳳遺族人實在是太白癡了！他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坐鳳坡，見識頗為短淺，但好在智商也算是正常。不過說鳳遺族白癡不是說他們真的很白癡，是指他們根本沒有修道天賦，雖然他們平時也會做一些很白癡的事啦，讓人誤以為他們的智商也很低。芥成雖是鳳遺族人，但他從小就堅信自己擁有鳳凰智識，只是還未到覺醒之時。所以他一直認為自己和他的鄰居們是不一樣的，因此他一邊在心裡罵他的坡民們是白癡，一邊在嘴上不停地吐槽他們的愚行長到了這麽大。直到他十五歲的一個七月底，他無意中踏入了修行界，感受到了自己氣息的變化，意識到自己成為了坐鳳坡百年來的修行第一人——他覺得自己那從小就存在的鳳凰智識終於覺醒了！

　　然而現實異常殘酷。在坡長以前一輩鳳凰智識的光輝事跡直接碾壓了他的美好幻想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和這些坡眾一樣，是一個天生的白癡。

　　一夜無眠。

　　出生在坐鳳坡後就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芥成從不怕自己不能修行，因為那一定是時候未到。他怕只怕自己沒有鳳凰智識，因為那意味著自己即便能修行，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癡，根本走不了多遠。坡長的話語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他像一隻蝦一般蜷縮在舊床上瑟瑟發抖，他很恐懼，也很絕望，炎熱的夏夜根本溫暖不了他，即便是剛剛的明光再現，也捂熱不了他絲毫。

　　我真的不想當白癡。

　　芥成從來沒有這麽痛苦過。他一整夜認真地感受自己的氣息，希望捕捉到自己氣息的變化，不停安慰自己，下一刻自己的境界就會飆升，毓靈不算什麽，馬上就直趨琅嬛了，嗯，比那位前輩還厲害。

　　但是這個晚上即便有全坡人民密切關注東坡山腳的氣息變化，還是沒有人發現有什麽意外發生。月光白白，照耀著這古老的山坡，那隻可惡的家雞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又不屑地鳴了一聲。

　　第二天暮時，全坡人民齊聚芥成家門前，但是芥成的境界，仍是聞道至下境。

　　第三天暮時，全坡人民再次齊聚，芥成的境界還是聞道至下境。

　　第四天，還是聞道至下境。

　　第五天，芥成的境界依然紋絲不動。

　　一個月後，芥成的境界仍然固若金湯。

　　……

　　芥成已經不對自己擁有鳳凰智識抱一點希望了，因為他再自戀也不會認為聞道境是要花好幾年才能突破的，而自己無疑就是一個坐鳳坡特產的白癡。但他還想到一個辦法安慰自己——我可是被鳳凰奪了無數智識才變成這樣的啊，就算這樣我都能成為坐鳳坡百年內的聞道第一人，那把我原來的天賦給我我豈不是要逆天了嗎！

　　不管這是鳳凰的天賦還是自己的天賦，總之都有可驕傲之處。

　　擅長精神勝利法的人總是活得比較逍遙自在，像芥成現在心情就很好，好到無時無刻不要吐槽。現在已經是第二年的初夏，距離芥成突破修道壁壘已經快要一年了，現在芥成的境界是……

　　聞道下境！

　　注意，是聞道下境，不是聞道至下境！這說明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裡芥成的境界也是有所提高，能提高就總有到毓靈境的那一天，能到毓靈境就能完全有別於坐鳳坡的白癡，哇哈哈哈……

　　不對，我好像也是坐鳳坡的白癡啊。

　　想著，芥成又陷入了無止境的悲傷。

　　初夏的稻苗還有幾分綠意，坐鳳坡一如既往風光旖旎。芥成站在田邊，像已完全融入了山坡的風景卻又格格不入，渾身散發著一種淒冷的氣息。坡長在房間裡望向窗外的綠意，仔細感受了一番，意識到那個日子快要到了。雖然芥成並沒有鳳凰智識，但總歸是坐鳳坡百年來唯一的希望，愚笨是愚笨了一些，但怎麽說也不能讓他誤了那個機會。於是坡長決定把芥成送出坐鳳地帶的群山，讓他去京都臨安。

　　這個消息又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座山坡，比春天染綠山坡的速度還要快。人們對此又感到萬分驚異，因為這一百年來，還沒有一個鳳遺族人離開過坐鳳地帶，更不要說去強者如雲的京都。其實不用說這一百年，鳳遺族的歷史上就沒有什麽人離開過坐鳳地帶，除了那個名震世界的擁有鳳凰智識的前輩，還有幾個如芥成一般，原來的天賦實在是太過妖孽，以至被剝奪了智識後依然成功踏上修行道路的人。但這些人，也是在修為達到毓靈境後才敢離開這片群山。

　　為什麽?因為這個世上能修行的人太多，被剝奪了智識的鳳遺族實在是太過弱小，如果他們到了坐鳳地帶以外的地方，就極容易受到傷害。雖然世界上的人普遍同情鳳遺族，大宋朝廷也屢次派遣官員來此地慰問，還有無數世界友人自發地向鳳遺族捐獻物資，但，江湖終歸險惡。所以鳳遺族人怕，怕他們離開這片小小丘陵後就受到傷害，還是無法反抗的傷害，因此他們便避世不出。而這個世界似乎也對他們很友好， 戰火從不會燒到這片連綿的山坡，強盜也從來不會闖進這片茂密的山林。只要在坐鳳地帶，就是安全的，這是世界為鳳遺族定下的規矩。

　　所以當大家聽聞聞道下境的芥成要出山時，都感到極為震驚。

　　在這個驚人的消息傳遍山坡的時候，芥成正一個人站在稻苗青青的田邊兀自憂傷。余光裡他又看見全坡的人往東坡山腳湧來，不由無奈。這近一年時間裡這種畫面他都不知道見過多少回了，以至這座破草廬成了坐鳳坡的著名景點，人們不得不把它修葺一新。正想著今天這群坡眾趕來作甚，李大嬸已經以超越一般修行者的速度來到了芥成家門口，巨掌握住芥成的瘦胳膊，直接把他扔進了屋內。

　　“喂，聞道下境的身體強度還和普通人一樣啊，你這樣暴打我作甚！”

　　芥成靠著牆壁吐血三千，怨毒地用手指指著門口那個魁梧的女人。這個女人在這一年內的活動頗為頻繁，簡直不是一年前那個懶惰得打一次豬草硬生生要給豬吃三天的慵懶而肥胖的李大嬸，日日夜夜在西坡東坡間來回奔跑，必要時要把全坡都跑一遍，鍛煉讓她洗去渾體脂肪，換來一身健壯的肌肉！

　　都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熱心。

　　不待李大嬸回話，嶄新的小草廬裡就陸陸續續地湧進了一大批坡眾。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裡，坐鳳坡雖然沒有第二個人突破修道壁壘，但每日的奔跑卻大大提升了此間人們的實力，至少其速度已和普通毓靈境強者相當。

　　那麽這麽說來最弱的不就是芥成了嗎?

　　果然不愧是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