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邊的暮色裡，芥成忙追到夏滿身邊，問:“你剛剛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啊。”夏滿沒有看芥成，眼睛平視前方的煙波旖旎，嘴角帶著絲滿意的笑容道。

　　怎麽莫名其妙地說這種話呢?意思是你以前覺得我很不好，現在想想還行?雖然兩人之前已經書信交往一年，在山中卻是只是單純因為利益原因同行而已。論容貌、境界、見識芥成都不及夏滿，但之前自己在對方眼中難道就如此不堪?現在發好人卡又是什麽意思?

　　沒想懂夏滿此言的意思。我不就是照顧了你一會兒幫你說了幾句話嗎，用得著印象忽然大有改觀?想不懂便罷，仙女的思維總歸是異於常人的。又看了看夏滿那蘊藉不明的眼睛，芥成還是有點擔心，便問:

　　“你現在還難受嗎?”

　　夏滿仍不看芥成，只看西湖無盡煙波:“當然。”

　　“額，那個，我有幫你一直聽到最後的，這太學府也虧得是全國最高學府，竟然對坐鳳地帶沒有一點特殊政策！我本來以為年紀十六太學府設線毓靈初境，對坐鳳地帶少說也要降到聞道巔峰，可那臭學諭廢話了一大通，還無聊用境界施壓，竟是半個字沒提到鳳遺族！我真真替你生氣。”

　　眼見得此人竟如此關心自己，夏滿心中不免觸動愈深，想說些什麽，又想起芥成在赤裸的人類女性面前坐懷不亂的表現，搖了搖頭還是作罷了這個念頭，道:

　　“我此前也是想著，學諭若看到我們生在坐鳳一帶，怎麽說也會降低點要求，畢竟世人對鳳遺族都是關心仁愛同情得不遺余力，照顧體貼溫柔到令人發指。但後來我想通了，關愛，那不過是在感情的領域，規則，卻永遠不會因為這些感情而改變。不要怪他們，太學府的職責就是選拔天賦優異的學子，把他們培養為國家的棟梁之才。他們再體諒我們，我們的天賦也達不到他們遴選的要求，也不能被培養為國家的棟梁，就算入了太學也跟不上教學進度，只是浪費時間，這樣他們就沒有理由讓我們通過。現在我懂了，鳳遺族就算能得到全世界的關心，仍是徹底的弱勢群體。”

　　“啊，那還是有些不公平啊。你我的天賦也不低啊，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們聞道比他們入琅嬛還難嗎！”

　　“那又如何?你我在坐鳳一帶的天賦那麽高，但你能比得過外面的人嗎?不要說我們修行有多不容易，一切都只看最後的境界。”

　　話到此芥成有些萎了:“那夏滿，你有因為你身上流著鳳遺族的血感到自卑嗎?”

　　“以前沒有，但今天之後……更不會自卑。我要讓世人知道，即便我們先天比他們弱了一截，但最後也能成為最強大的人。”

　　“嗯，沒有消沉就好。我以前也有點討厭我是個鳳遺族人，因為這意味著我很笨。但後來發現，我討厭的不是鳳遺族這個身份，只是我的笨。然而笨並不等於弱，只要努力也能成為最強大的人。相反，後來我意識到，我挺驕傲我是個鳳遺族人的，因為這個身份意味著我們曾經為鳳凰獻出過最大的一份力量，是鳳凰最親的子民。生在坐鳳坡或許得不償失，但我從不真心遺憾。坐鳳坡的坡民都很好，我很愛那座山坡，也很愛那裡的鳳遺族人。”

　　話到此處李大嬸的面容不自覺地出現在了芥成的腦海裡，芥成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麽。

　　看來他和我一樣愛著坐鳳地帶的山坡，也很愛自己身上流動的血脈。我原來做好打算，如果深入了解發現他以自己的出身為恥，那就斷不能與他為伍。而如今，似乎他沒有什麽能讓我拒絕。

　　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啊?不行，還要繼續觀察。

　　等等，我在想些什麽?

　　夏滿臉上一時各色表情閃過，但馬上回歸人間，繼續和芥成聊道:

　　“看來我們都想成為最強大的人呢……最強大的人，應該是賦神上境吧?”

　　“嗯，應該是賦神上境……哎呀，別說賦神境了，今日進過太學府，我對通過科選考入此府都沒什麽信心了”

　　“芥兄不必灰心，接下來的時日我會全力助你的。”

　　“就算希望渺茫我總得試上一試的，只是除了太學府我們沒有別的去處嗎?這太學府號稱全國最高學府，但事實上真的沒有能和太學府相提並論的學院嗎?”

　　“就學院而論，太學府的確是全國最高學府。而大宋乃天下第一大國，太學府自然便是天下最高學府，大理、東瀛等地年年有人來我大宋參加科選與小科試，想進太學府。太學府也是允的，畢竟提倡兼容並蓄，只是對蒙古人卻是來者拒之，蓋難忘前恥。方才聚在太學府門前的，就有很多異邦人，只是我們都沒注意罷了。”

　　“啊，原來不只是全國最高學府，還是天下最高學府啊。那，那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找個天下第二的讀讀吧。”

　　“但，這只是就學院而言。若把國子監祭酒看成內宗宗主，把博士學諭都看成長老，太學生都看作宗門弟子，那麽，它可不是天下第一宗派。”

　　芥成馬上就兩眼放光，他看到了希望！

　　“那誰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宗派沒有名字。它傳承不知許久，行事低調，向不參與俗世紛爭，隻超然存於群山之中。宗門弟子並不求做國家棟梁，性多超逸淡然，隻做修仙的隱士。但就是這樣一個低調的宗派，世人王權變動戰爭割據，卻總要先問問它的意見。”

　　“啊，這麽強大?”

　　“是的，好在這個宗派分作內宗與外宗，外宗子弟可入世，內宗則承諾不入世。但饒是如此，這個宗派外宗的平均實力也在化臻境界，對帝國格局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內宗則更是深不可測。人們保守估計，內宗的平均實力也在禦天中境之上，沒有未入琅嬛的人。”

　　“什麽！沒有未入琅嬛的人！怎麽會有這般恐怖的地方！”

　　“就是有這般恐怖的地方。這個低調的宗派就在東都洛陽的一片群山之中，那片群山也沒有名字，人們見其在東都之東，便稱之為東山。而這個宗派恰好位於東山之東，它自己低調得不取名字，人們就替它取了名字， 世稱東宗。”

　　“東宗麽……那好，我們就不去太學府了，去東宗！”

　　話到此處夏滿忽然抬頭望向遙遠的西北天空，極有深意地道:“東宗外宗收生的標準年年一樣，只收二十歲前晉入觀心境的少年強者，不二價。”

　　聞言芥成瞬間跌入百丈深淵，粉身碎骨。什麽嘛，自己用盡一生都不一定能修到觀心境的樣子，你竟然還只收觀心境的弟子，還要求二十歲以前！收生收的就是這般天賦近妖之輩，難怪你們宗派能這麽強大！哼！

　　“那內宗呢?”芥成已經是隨便問問了。

　　“內宗收生法則世人向來不清楚，只知道它很少收生，大概是因為很少有人的天賦能驚豔到入得了內宗宗主之眼。世間流傳最多的說法是，內宗宗主坐在宗內便知世間萬事，他發現有誰天賦妖孽，便派人帶話把他收了。”

　　“這麽霸道，都不管別人願不願意被你收了?算了，且不提這個，你怎麽知道那麽多事情啊?”

　　“因為我在山裡讀了很多書，知道一些事情。有一篇科選滿分作文裡用了一個有關東宗的論據，看得我大為驚異，便將它記下了。”

　　“額，那講了這麽久我們好像還沒定下來去不了太學府還能去哪耶。這個東宗簡直跟我們生活的次元沒有任何關系。”

　　“誰說我們一定去不了太學府了?小科試失敗，不是還有科選嗎?我對自己的科選實力還是有幾分自信的，我也會盡最大努力助你的。而且不論這個，就在剛剛發現你是個好人之後，我忽然心有所感，竟覺得要邁出那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