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並不困難，星門所打開的躍遷通道是雙向的，只要星門持續提供能源供給，艦隊就可以隨時原路返回。

　　“參與測試艦隊全體請注意，星門將保持開啟，請有序變換陣形，按照預定方案從星門返回。”

　　測試已經成功，那麽在雅恩星系就沒有多做停留的必要。這是一個尚未被開發的貧瘠星系，主要由氣態巨行星和純粹岩石行星組成，價值並不高，也就沒有留下探索隊的必要。

　　星門綿延數千公裡的光幕仍然存在，並再次覆蓋了返程艦隊的視線。但放在太空尺度，這個光幕實在算不上大，它所發出的幽幽青光就像一顆小小的星星，隨時都可能搖曳墜落而熄滅。

　　再度沒入光幕，熟悉的家園星系重新出現在眼前，最後堡壘號上的一乾理事會成員不禁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這項技術從開發距今已有一萬年有余，但由於焚風艦隊一直在河外星系遠征，便一直未能真正意義上的投入使用。

　　僅有的一次實驗也就是在星門研發完成的當下，艦隊於河外星系的某個星系中短暫而快速的建立了一座星門，進行了其效力的第一次測試。那次測試的結果是成功的，但艦隊出於各種顯而易見的原因考慮，在實驗結束後立刻拆除了星門。

　　星門的測試與後續收尾工作造成了巨大的資源浪費，自此，理事會決定，在焚風艦隊未能找到合適的家園星系的情況下，不再盲目進行星門建設。

　　而這項任務的完成意味著星門技術並未在一萬年的束之高閣中被時代變化所遺棄，在焚風艦隊尋得合適的家園，並重啟星門項目後，它依然能像一萬年前所預想的那樣，讓艦隊不被“家園”所拖累，永遠保持探索的鋒銳決心。

　　-

　　最後堡壘號·艦橋二層·會議室

　　焚風艦隊理事會的十三席成員盡數聚攏，除首席沙羅坐在桌首，身後的十二席成員分列長桌兩側，相對而坐。

　　“我時常想，這個會議室換個圓桌會不會更好一點。”

　　沙羅半站半坐的倚在桌沿上，半開玩笑的說道。

　　他背對著長桌落座的十二席同僚們，看向星圖。即便是同一支艦隊的領導者們也不常聚首，畢竟焚風艦隊規模龐大事務繁多。而他們如今聚集在此，是為了規劃接下來的前進方向。既然已經探明銀河系與黃金時代大不相同，那麽後面的每一步都必須慎之又慎。

　　已經從格拉諾夫星返回的書記官安妮站在星圖旁邊，離沙羅不過一米左右。雖然她已經做了沙羅多年的秘書，但安妮生性溫和，甚至有些懦弱，每次理事會列席她總會下意識的緊張。

　　安妮出生於三百年前，雖然黃金時代的延壽技術可以讓普通人類擁有接近二百歲的壽命與對應延長的生命階段，但由於各種意外，安妮依然已經是經歷過兩次蛻生的人了。

　　她這一次的生命，才三十歲出頭。按照生命長度翻倍的計算方法，此時正是她生命中最富活力的青年階段。

　　但她面對的是一群最低都有千歲的理事會怪物，這著實很難讓她適應自如。雖然她只是負責簡單講解一些理事會都知道的現狀，可面對理事會十三席，她總會本能的感受到一股壓迫感。

　　可能是因為她不擅長應對多人場合，只有在沙羅身邊或者自己獨處時，她才會感受到難能可貴的放松。

　　沙羅輕輕拍拍安妮的肩，示意她可以開始了，安妮這才從神遊天外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她有些慌亂的看了沙羅一眼，又急忙將目光移了開去。而至於後面落座的理事會另外十二席，她只在理論中熟悉，更是完全不敢將視線延伸過去。

　　沙羅的示意讓她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用她那甚至有些顫抖的聲音開始簡單陳述，並在妥善的做好了本職工作之後飛也似的逃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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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妮的可愛表現令會議室裡的氣氛熱絡許多，理事會十三席並不是什麽永遠面容冷峻可怖的魔鬼，對於這樣一個年輕少女自然是持包容態度。但當由她主持的開場白結束之後，會議室裡的氣氛又很快開始降溫，甚至有些劍拔弩張起來。

　　這是正常的，倘若沒有分歧，便也用不著開這樣一個會，沙羅深知這一點，他心態愉悅而平和的開口。

　　“好了，諸君。對於下一步的行動，你們有什麽看法?”

　　“星門已經建設完成，下一步當然是直接回地球，我已經忍耐了兩萬年，不管它變成什麽樣我都要回去看看！”

　　紅發壯漢，理事會第六席“炎山”雙手抱胸。他的語氣並不溫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一直這副脾氣。

　　“沙羅在格拉諾夫星抄回來的那些史書你是拿來卷煙抽了嗎?現在直接回地球，你不怕被那個叫帝皇的東西站起來踹成粉末?”

　　“放屁！老子在宇宙摸爬滾打了兩萬年，論起來還比那玩意大上一輪，要怕也是他怕我！”

　　第八席的旗袍女子“沈硯寧”方才開口反對，卻被炎山毫不留情的駁了面子，她隨即冷哼一聲不再言語，輕蔑的吸了一口玉手中流轉的黃銅長煙杆。

　　“我覺得，不如還是徐而後圖。雖然我們在格拉諾夫星獲得了一些歷史知識，但這還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更多。”

　　長桌末尾以黑色束帶纏繞手臂的少女搶過話頭，最年輕的理事會第十三席“王詩涵”謙遜的站起來發言，她赤裸腹部健美的馬甲線也隨之展露無遺。

　　“問題在於我們並不知道其他智庫星球在這片宇宙的哪個地方，而且，我們要如何提出這個要求?發動一場戰爭?還是跟星球總督交涉?戰爭不是我們的本意，但我不認為只靠交涉就能完成任務。”

　　一襲黑袍，寬大的袖子遠長於手臂的第二席“卡洛斯”抬起手臂，透過他如瀑布般柔順奔流的絲綢袖子，依稀能看出是一個攤開雙手的姿勢。

　　“那就排著搜，遇到文明星球就派部隊下去看看，來點地毯式搜索，肯定能有收獲。”

　　“兩萬年都沒改掉你這副臭脾氣?”

　　今天的炎山似乎令沈硯寧格外不快，在他又一次以暴力至上原則進行發言之後，再次出口駁斥。

　　“那你說怎麽辦！我就是個粗人隻懂打仗！而且其實也沒有兩萬年，大概只有一萬六千年不到吧。”

　　炎山放棄了繼續無意義的爭論，雖然還是明顯不服氣，但他思慮一下，最後還是語氣軟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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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發過言的席位放空大腦，借助這短暫的一瞬調理思緒。未發言的席位環視四周，意義不明的看向各位同僚。前進路線從來都是一個難以決定的問題，會議室裡落針可聞，在寂靜的幾分鍾裡，就連呼吸聲都仿佛成為噪音。

　　安妮安靜的侍立在會議室的大門邊，她小心翼翼的將視線拂過理事會十三席每一位的臉，一邊避免與他們的視線相交，一邊在腦海中回憶自己曾學習過有關於他們的知識。

　　一部分來自於最後堡壘號上智庫的資料，另外還有相當於部分來自於沙羅本人閑暇時的隨口提及。

　　首席沙羅·戈多雷，是焚風艦隊理事會現存為數不多將黃金遠征兩萬五千年時光全部經歷過的人之一。這位看似年輕的白發青年似乎從沒經歷過“蛻生”，而他的年齡卻又毫無疑問比整個焚風艦隊還要大上幾分。黃金遠征起航前的歷史已不可考，但既然他能夠成為一支艦隊的總指揮，自然在對於安妮來說已經不可觸摸的舊時代也有過一段精彩的人生。

　　第二席卡洛斯·摩文伊諾，同樣是焚風艦隊的元老成員，但他並非起始就是第二席。據安妮在某次新年被沙羅拉去房間小酌一杯時所提及的，卡洛斯原是理事會初創團隊的第八席，兩萬五千年來，理事會的成員並非永遠一成不變，而隨著他之前的席位在時光長河中不斷逝去，他的資歷與地位也隨之逐漸升高。

　　第三席“騎士”吉歐邁恩，並非元老成員，但也十分接近。他的故事可以在數據庫中直接查閱，在艦隊起航大約三百年後，理事會的一位初創成員就在與一顆星球上的本土生物機械蠕蟲的戰爭中犧牲了。而也正是在那一場戰爭中，吉歐邁恩的部隊因為力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整支部隊都獲得了表彰與官階提升，作為那支部隊的指揮官，他也順理成章的進入了理事會，並在之後接近兩萬五千年的遠征中逐漸擢升到第三席。

　　第四席與第五席同樣來自兩萬年前，第六席便是只有一萬六千歲不到的炎山。放眼整個焚風艦隊理事會，也就只有這五位兩萬年前的存在，而構成艦隊的大多數普通人，雖然能夠不斷蛻生，但能活足兩萬年的，想來至多也不過如此比例。

　　在客觀承認這種輪替制度給了艦隊成員努力向上升遷機會的同時，一個殘酷而真實的現實也同樣被擺上台面——宇宙探索從來不是什麽溫和的良夜，它是雪崩，是咆哮的風暴，是沒有浮力的深海，是呼嘯疾馳著無法回頭的單程旅途。

　　初創團隊十三存二，兩萬年的存在十三剩五，安妮的目光延伸向長桌末尾的王詩涵，雖然她比自己大上幾百年，但一千歲有余的年紀在整個理事會都算得上是很小很小的後輩。

　　安妮試圖去回憶自己在數據庫中曾查閱到的，讓年輕的王詩涵擢升至理事會十三席的事件的歷史記錄，但她迷離的回憶卻被會議室中重新開始的討論所打斷。作為書記官，她知道自己必須停下這些駁雜的念頭，重新開始專注於本職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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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抒己見的環節結束了?各位，沒有補充發言了嗎?”

　　短暫的中場休息之後，會議室內又是一陣喧嘩吵嚷，沙羅只是微笑著看這一切。座下十二席的意見不盡相同，有如炎山一般歸心似箭的，也有支持王詩涵優先收集信息進行調查的，就連卡洛斯也側過身跟身旁的第四席輕聲交流。甚至於為了調和氣氛，脾性溫和的十一席“22.03.99”提出了放下手頭一切工作先休半個月假的提議。

　　沒有人反對這個總是當和事佬的至臻賽博人，自然也沒有人將他的意見當回事。沙羅有些好笑的看向這位集人工智能技術於大成的人外同僚，後者無奈地歪歪頭。

　　沙羅的話有力的終止了會議室的吵鬧，他通常不會參與其他十二席沸反盈天的辯論，而一旦他發言，就說明他心中基本已經有了決斷。

　　“首先，讓我來梳理一下各位的觀點——”

　　沙羅站起身，打個響指，早在他開口前就已經偷偷溜到星圖旁的書記官安妮立刻在星圖上輕輕一劃。縮略了整個銀河系的星圖立刻消失，將整個全息投影儀化作一片空白，留給沙羅肆意書寫。

　　“其一，是以炎山為代表的榮歸故裡派。其二，是以王詩涵為代表的未雨綢繆派。其三，其三?”

　　“哈哈，我就不用了。”

　　沙羅利落地拉出兩條橫線，智控系統讀取他的語音將文字呈現在星圖上。他好整以暇的看向長桌末端的第十一席，開了一個無害的小小玩笑，後者也搖搖手示意自己的意見不必作數。

　　“各位同僚所有的爭論辯題，整合起來無非這兩種而已。其余的，我也就不作數了。”

　　沙羅的小小玩笑讓會議室裡緊繃的氣氛融洽了許多，這是一個好的訊號，也是沙羅在兩萬五千年的漫長時光中作為領導者所養成的一個小小的有用技能。

　　“不如，我們先來投個票吧，看看大家的意見都是如何?”

　　沙羅將星圖白板上的其一與其二輕輕撥作兩邊，隨後微笑著抬起右手，示意支持炎山方案的人舉手示意，又抬起左手，示意支持王詩涵方案的人舉手表決。

　　只有十二人參與的投票表決不需要繁雜的計票過程，結果即時生效，顯而易見。

　　三比七，第二席卡洛斯與第三席“騎士”吉歐邁恩棄權。

　　未雨綢繆派勝出。

　　沙羅笑意更甚，令人難以辨識他究竟是對投票結果感到滿意，還是單純的覺得這一切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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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既然結果如此，那麽我就來說說我的看法吧。”

　　“從我的角度來看呢，其實我們並沒有選擇。”

　　沙羅頓了一下，隨即抬手，將炎山所代表的選項一，從星圖上分庭抗禮的兩邊中劃去。

　　“原因無他，且聽我娓娓道來。”

　　“首先，我不知道各位是否有仔細讀過我們在格拉諾夫星所獲得的那些資料。雖然薩菲利斯星區地處邊陲，但在關於亞空間侵襲與泰倫蟲族的相關記載上卻已經足夠我們進行基本的了解。”

　　“也許我們無法立刻了解最新發生的事件，但通過這些史書材料，我們已經可以得出結論，現在的銀河系，同樣飽受亞空間力量和泰倫蟲群侵擾，並且，帝國的情況算不上太好。”

　　“你們應該也看見了，格拉諾夫星絕密文庫裡的史書非常清楚的記載著，在我們出發後六千年，人類世界爆發了智械危機，所有人工智能都被禁止，機械只能按照預定的程序進行運作。雖然原因已不可考，但我們清楚人類的極限，這必然會導致運行效率的低下。”

　　“大量技術也在那場戰爭中遺失，智械叛亂之後的人類大踏步的後退，現在的人類帝國根本就是一個少去一條腿的殘疾人。而他們對於我們的技術，不說能夠放心接受吧，至少也是視之如洪水猛獸。”

　　“其實只要這一點就足以打消炎山想要立刻回到地球的想法了，現在的人類帝國未必會視我們為朋友。我們在格拉諾夫星受到的禮遇是因為我們將他們從蟲群危機中解救出來，並且展示了足夠的武力，換成中央星區呢，如果是在太陽系，他們會需要我們的救援嗎?即使真的能夠達成同盟，他們又如何會放心這樣一個使用禁忌技術且具有強大武力的盟友呢?”

　　沙羅揮揮手，將全息投影白板上的文字打成一片虛無粉末，隨後向前滑動，調出了方才被安妮切換的星圖。

　　“我想以上種種，作為論據應該已經足夠了。那麽接下來，我想基於我自己的認知，做出一些猜測和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