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問太公曰:‘王者帥師,必有股肱羽翼,以成威神,為之奈何?’
人無股肱不行,鳥無羽翼不飛。王者興師,威於四方,神鬼莫測,將欲達者,必有教之。
太公曰:‘凡舉兵帥師,以將為命。命在通達,不守一術。因能授職,各取所長,隨時變化,以為綱紀。故將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以應天道。備數如法,審知命理,殊能異技,萬事畢矣。’
古者,五日為候,三候為氣,六氣為時,四時為歲。故年有七十二候,股肱羽翼有七十二人。為將者,達於道理,不拘泥於一術。知人善用,方能使其所長,因長而授職,不誤事體……”
陳昌手中捧著的是胡穎送給他的胡氏太公兵法。
也就是胡穎祖上所注解,傳下來的兵書。
以竹簡為載體,上面的刻痕由於年久有了磨損,字跡也多有模糊不清處。
可見是代代相傳,已至今日。
沒有聽說胡穎有兒子,倒是有個五歲的女兒,時常向其提起。
這部兵書大概也是一路傳下來,到了胡穎這代因為沒了子嗣,又不能傳給女兒,所以給了陳昌。陳昌初時拿到此書,心下還是不以為意的,畢竟這本書他都讀過了,沒有了興趣。
只不過,當他想起他曾跟他提起膝下無子時,心情可想而知,有了巨大的改變。
於是在臨出發前,將之帶在身邊,無事時翻開了這摞書簡。
如此厚重的一部書,承載了胡氏多少代人的記憶。
也可能是憑借此書,他們胡家武風傳至今日。
不想,最後還是給了他一個外人。
陳昌有時想來,心情十分的沉重。
開篇即是《龍韜》,講軍隊的統率、指揮,以及將帥如何樹立威信、提高士氣等等。
內容多所添加,非是後世傳本,排序也是不一樣。
陳昌路上行軍枯燥,倒是慢慢讀來解悶。
有時也頗能從中得到一些啟發。
有了感觸時,又想提起筆,在紙張上劃拉兩筆。
雖在行軍途中,由於他年紀還小,不能長久的奔馳於馬背之上,不得已,累了就坐回牛車。每當此時,隨手攤開竹簡,讀上兩句。
只是,牛車時有顛簸,讀兩句,眼睛就昏花。沒奈何,當此時,只能歇一下,再慢慢品咂。
這次讀來,跟記憶裡身體主人囫圇吞棗似的不一樣,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
對於之前兩場高要防守戰,他也有了新的體會。
加上行軍所見,對於軍隊的建設,更加有了實質性的理解。
只是,他見識的畢竟少,對於不理解的,只能是慢慢摸索。
比如談到軍隊的編制問題,裡面就曾提到輔佐人員七十二人:
腹心一人,主潛謀應卒,揆天消變,總攬計謀,保全民命;
謀士五人,主圖安危,慮未萌,論行能,明賞罰,授官位,決嫌疑,定可否;
天文三人,主司星歷,候風,推時日,考符驗,校災異,知天心去就之機;
地利三人,主三軍行止形勢,利害消息,遠近險易,水涸山阻,不失地利;
兵法九人,主講論異同,行事成敗,簡練兵器,刺舉非法……
等等。
對於陳昌來說,他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對於身體主人知曉的,他還需不斷的強化,不斷的觀摩,不斷的實踐,才能將之刻入腦海,融入記憶,為己所用。
到此時,方知之前跟胡穎所謂的‘論兵法’,不過是淺識罷了,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而胡穎,不但沒有笑話他,且還時不時的向他‘請教’,實在是……
大概是胡穎怕他走上‘趙括談兵’的老路,故而不惜將自家兵法傳授於他,算是對陳昌極大的幫助了。
也讓終日飄飄然的陳昌,有了腳踏實地的一天。
是啊,要統率好一支軍隊,就連最簡單的內部建設都沒有搞好,遑論其他。
就算其中某些論點已經過時了,但仍是有其可以借鑒和完善的地方。
看著行進中的部伍,他有種想要大刀闊斧,將其等重新編制的衝動。
但他又再次回到現實。
這些都是他義弟陳佛智的兵馬,哪裡輪得到他指手畫腳?
陳昌悵然若失。
不過,這次跟隨而來的除了陳佛智一部交給他的五百號人,還有胡穎臨走前從軍中抽出的五十精銳。
實在是胡穎對他照顧有佳,既然不可勸,他也就在安全上做到位。
要知道,此時守城的加起他兩位叔伯的也才幾百號人,給了他五十,且還是從中挑選的精銳,也足以見得胡穎對他的重視。
陳昌自然謝過。
冼英因為要帶兵去廣州,所以與陳昌當日別過,也就沒有見面了。
陳昌雖然是得到了胡穎的支持,但還遠遠不夠,他更要得到他母親的同意不可。
她母親聽到他要帶兵去石州,心下自然吃驚非小,怎可放心?她還想叫他讓別人帶隊,或者他的兩位叔伯。
但陳昌拒絕了,高要城危機雖然暫時解除了,但今後誰又能預料到會不會發生其他的事情?不能因為他一人,而讓高要隨時面臨風險。
而也正是有了胡穎和他兩位叔伯齊心協力的鎮守,這才能震懾住周邊俚僚勢力,一旦等到人馬全都抽空了,誰又知道將來會不會第三次出現兵逼高要的情況?
是以,他沒有接受他母親的提議。
進一步,他提到陳佛智之情誼,以及他石州仍可能面臨的困境。
在此之時,他若袖手旁觀,豈非等同豬狗?
更進一步,提到了‘大義’,人若無‘義’,別說等同豬狗了,只怕豬狗都不如。
章要兒聽來,知道他此心之堅,所以不再阻攔。
陳昌雖只有七歲,但他的所作所為像極了他的父親。
他父親陳霸先,為了報蕭映之恩,全然不顧此行之凶險,一心投到‘大義’之中。
雖然不明白這個‘大義’何以能讓人如此之癲狂,但章要兒還是選擇支持。
他們父子,一個全身心投入廣州,明明知道賊人有數萬之眾,仍是不為所懼。
而另一個,以羸弱之軀,為了還他‘義弟’兵馬,不顧險阻,亦是一心而往。
章要兒還能怎麽說,她不是刻薄而不明事理之人。
所以她答應了。
就算在此事後,他的兩位叔伯都表示反對,但都被章要兒給說服。
唯一說服不了的,是三姐陳慕華。
這個三姐,從小就跟陳昌玩在一起,突然一下子離開那麽長時間,怎能舍得?
她還吵鬧著,想跟陳昌一起到石州去。
但很顯然,這個險不但章要兒等不會讓她冒,他陳昌更是不會同意。
以至於最後,陳昌不得不搬出晏英來嚇唬她。
“晏英要跟我去,你不是討厭他嗎,你跟著又算是怎麽回事?”
“嗯,難道說之前的‘討厭’,都是假的嗎?”
陳昌這樣一說,陳慕華瞪視著晏英一眼,下定了決心:
“我當然討厭他,我為什麽要跟一個討厭的人一起上路?”
這樣說著,賭氣不去了,就算陳昌故意拉她,她仍是不聽。
雖然是把陳慕華給安撫下了,到底讓旁邊的晏英鬧了個大花臉。
是白色的,是紅色的。
陳昌自然能看出他心中的失落,不得不給他說些別的,讓他從尷尬之地爬出來。
他的二姐陳思美是個文靜的人,整日閑來無事時做著針黹。
他之前也有知會過她,她雖然頗為反對,最後因為說不過他,也就放棄了。
到底臨行前說了聲保重,也就作別了。
一家子都作別了, 就差遠走廣州的父親陳霸先和四哥陳延、五哥陳喬了。
當然,還有個長姐。
長姐陳念年,嫁給陳留太守錢蕆,已經多年未見了。
陳昌這次出來,除了胡穎給的五十精銳而外,另外還有自己的甲衛蘇心齋、晏英等二十人。
他們分做兩組,兩個班次輪流保護在他身邊。
他從高要出發,所行的路線,自然是按照之前胡穎給他規劃好的。
胡穎給他指派了一個熟悉周邊地形的向導,隨著向導,一旦渡過西江,南下,轉而向西。
一路行來,也並沒有遇到什麽麻煩。
眼看就要到建州了,偵騎突然回來,向他稟告前方發生了特殊情況。
陳昌仔細一問,才知是前方山地出現了兩股人馬。
一股七八十左右,身上皆有甲胄,看得出是正規軍隊。
而又有另外一夥數百人,應該是本地僚人。僚人正緊緊追著這些人,眼看到了前方開闊地帶,就要被他們給追上了,只怕將有一陣廝殺。
陳昌不知道他們因為何事發生了逐殺,但既然碰見了,該出手時還是要出手的。
他立即帶著數騎在前方探查了一番,也正如報說的那樣,後方的僚人眼看快要追逐上前面的人馬了,只怕將有一場混戰。
陳昌觀察著地勢,以及忖度著他們雙方追逐的距離,大概算到他們將要在前方豁口處遭遇。
既然如此,他也就立即回去,調派人馬,提起在前方豁口處,四下埋伏起來。
遠處軍隊打的是‘周’字旗,不知是哪部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