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憶這次醒來，是被窗外的槍戰聲吵醒的。

　　“砰砰砰！”

　　“哈哈哈哈！來呀，沃倫帝諾幫的狗雜碎們，來乾架啊！”

　　“艸了，是魯伯特防彈層！想想辦法，從車子裡面兒下手！”

　　“急什麽，老三，殉爆無人機呢?打開遙控，往他們的排氣管裡鑽！”

　　“嘭！”

　　……

　　槍聲，爆炸聲，汽車擦胎聲。

　　這種動靜，他曾經聽過無數回，卻都被大腦給過濾掉了。

　　老伊曼紐在躺椅上抽著電子煙，腦袋上扣著頭戴顯示儀，表情愜意。

　　聽到凌憶醒來的動靜，他立馬掀起了顯示儀，笑眯眯地揶揄道:

　　“麻麻的，你這睡相可真不錯啊，小子。

　　“好好的床不躺，愣是擱地上睡了一宿，而且還非得找個破吉他抱著！

　　“怎的，是不是還想讓俺這個退役搖滾小子給你簽個名?”

　　凌憶聞言一笑，將懷裡的吉他放在床上，拍拍褲子站了起來:

　　“沒辦法，一大早就交火，睡眠質量能好才怪。”

　　“交火?”

　　老伊曼紐聞言，伸著脖子往窗外看去，“怪了，啥時候開始的?俺怎麽沒聽見有槍聲?”

　　要擱以前，凌憶會直接調侃老伊曼紐，該給助聽器換新電池了。

　　可在經歷了昨晚那一遭之後，他卻一時間……不知該回復些什麽了。

　　於是他只是趴在窗邊，默默朝大街上望去。

　　由瀝青鋪就的四車道公路上，滿是彈殼和胎痕。

　　一輛被炸得黢黑的跑車，此刻就跟王八一樣翻在地上，裡面的屍體被火燒得滋滋冒油。

　　可路人卻都跟沒看見一樣，一個個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智能設備，從旁邊路過。

　　甚至有人徑直從屍體上踩了過去，卻隻當自己是踩過了一條減速帶。

　　而就在他來到窗外之際，對街的居民樓裡，有個眼鏡男剛好也推開了窗子，頂著滾滾濃煙，毫無察覺地朝天空感歎道:

　　“早上好，夜之城！明媚的陽光，新鮮的咳咳，新鮮的空氣，咳咳咳！我愛死這裡啦！”

　　……要說二手煙的話，那確實是挺新鮮的。

　　一想到曾經的自己，也像這些路人一樣兩眼抓瞎，凌憶就覺得莫名有些想笑。

　　至於老伊曼紐，只是望了眼外面，便很快失去了關注的興趣。

　　他扣開顯示儀的插卡口，換了一盤寫著《卡鎮的黑鴿嘉年華》的超夢帶子，順便催促道:

　　“行了，既然醒了，小凌你就趕緊走吧，俺還等著開門做生意呢。”

　　“嗯。”凌憶淡淡應道，“對了，伊曼紐，你知道錨點芯片嗎?”

　　老伊曼紐聞言，又抽了口電子煙:

　　“拿送分題考俺?小凌，有啥想問的直說，別搞這些彎彎繞。”

　　“簡單來說，我的錨點芯片……似乎失效了。”

　　凌憶簡單描述了一下昨晚的遭遇——除了“蜘蛛”在他身上動過手腳這茬。

　　老伊曼紐一聽，老頑固的勁頭頓時就上來了:

　　“突然故障?怎可能嘛！這東西可是聯合安保部的專利產品，號稱故障率0%的納米科技！

　　“想當初，蓋亞集團、通量科技和哈斯生化，三家巨頭合力研發，搞了三年才正式投入使用！

　　“聽說還搭配了第三代元胞自動框架，隻用耗一點兒你的微量元素和氨基酸，就能哐哐迭代，嗷嗷亂生！

　　“再加上內部的矽晶微處理器，能響應頻段2.4GHz以上的信號，只要能聯網，就能自主更新！

　　“別說是失效了，但凡出故障，當場就給你更新覆蓋了！”

　　聯合安保部，一般簡稱聯保部，其前身正是蓋亞集團名下的子公司:“蓋亞安保部”。

　　也就是之前強行給凌憶注射錨點芯片的組織。

　　只不過，大概在一年之前，幾大公司巨頭共同以“安全服務升級”的名義，對蓋亞安保部的規模進行了一次擴充。

　　於是，更壯、更好、更強大的“聯保部”就這麽誕生了。

　　並且擴充之後，聯保部還很快與NCPD展開了深度合作，對打擊夜之城犯罪做了不少貢獻——至少是在明面上。

　　至於什麽元胞自動框架，什麽矽晶微處理器……這種高科技概念，對凌憶來說就有些超綱了。

　　“這事很難解釋，伊曼紐。”凌憶一攤手，“不如你直接檢查一下，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

　　老伊曼紐還想說什麽，但看凌憶不像在騙人，也就不情不願地翻找了一陣，拿出了一根像是電子溫度計的探針:

　　“有啥好看的，打擾俺看超夢……你要是敢拿俺尋開心，以後就別再提那七五折的折扣！”

　　好家夥，還惦記著之前那茬呢。

　　探針刺入凌憶的指尖，吸出了一滴血來。

　　老伊曼紐眯著眼，瞅了瞅上面的讀數，眉毛差點飛到天花板上去:

　　“身份ID，error01??不可能，怎會識別失敗呢?！

　　“對，八成是太久沒用這玩意兒，被俺給放壞了……你等俺換一個！”

　　說罷，又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根嶄新的探針，撕開包裝，扎了下去。

　　結果不出所料，還是識別失敗。

　　凌憶看著還想扎第三針的老伊曼紐，歎了口氣:

　　“請不要拿我當巫毒娃娃，謝謝。”

　　“這，這這這，不對啊?不像話啊！”老伊曼紐捏著探針，憋了半天，最終隻冒出了三個字:

　　“……邪門兒！”

　　“所以，錨點芯片失效的下場是什麽?”凌憶問道。

　　“沒啥下場，就和普通黑戶一樣。”老伊曼紐將探針扔回了抽屜裡，一臉蛋疼地答道，“只不過你這種黑戶吧，連手續都沒處去補。”

　　凌憶一挑眉:“為什麽?再讓聯保部的人注射一次很難嗎?”

　　“小凌，你當這是啥，扭扭街100一次的雛雞修複術啊?”

　　老伊曼紐反問道，一臉學霸給學渣講題的無力感，“錨點芯片就跟艾滋病毒一樣，一旦注射，終身綁定，連全身換血都消除不掉！

　　“而且只要你身體裡攜帶有舊的錨點芯片，就算再打一針，新注入的芯片顆粒也會被舊的瞬間同化，防止有人冒用身份！

　　“知道為啥嗎?因為他們設計之初，就沒有想到會有人碰上這種故障！

　　“而你身上的芯片顆粒呢?error01了！全都靜默個球了！

　　“你就理解成，你原本有一公司員工全躺平了，結果現在全躺平罷工了！

　　“就算再招新員工來，也只會被這群大爺帶著一起罷工！

　　“按這情況，別說再扎一針，就是再扎3針、5針，你黑戶的身份都不會有絲毫變化！”

　　凌憶眉頭微皺，總算知道為什麽老伊曼紐……會表現得如此激動。

　　在夜之城，如果一個人成了黑戶，那麽以前能輕易做到的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困難重重。

　　比如消費，在沒有身份ID驗證的情況下，即便能輸入支付密碼，也會有很嚴格的限額，甚至連買張地鐵票都得分期。

　　比如找工作，沒有身份ID就沒法辦入職手續，也就基本告別了正常的社畜生活。

　　又比如，住宿、飲食、被盤查……麻煩不勝枚舉。

　　更不用說，上面還有一群叫“聯保部”的人在到處通緝黑戶。

　　要是被他們發現自己注射錨點芯片也沒有用……別說坐牢了，連被抓去做人體實驗都有可能。

　　一句話，在夜之城當黑戶，基本就是在和全城人為敵。

　　“挑明了說吧，小凌。俺這裡廟小，治不了你這個疑難雜症。”

　　老伊曼紐一絲絲地吐著煙氣，惆悵道，“看在咱倆的交情，給你指兩條明路吧:

　　“要麽， 趁還沒人知道這件事，繞開邊檢站，連夜溜出夜之城，去看看種高糖小麥的農夫們缺不缺幫工。

　　“要麽，就去問問你外面坐的那位機娘朋友，讓她幫忙想想辦法。”

　　“你是說……愛米爾?”凌憶微皺的眉頭，突然就舒展了。

　　對啊，老伊曼紐就算再厲害，也只是個擅長硬件的技癡。

　　而像這種被植入了“屏蔽程序”的情況，明顯是更偏向軟件層的，找黑客會更專業對口。

　　巧合的是，愛米爾作為一名人工智能，在訊速傳媒搭救自己的時候，就曾經展現過不俗的黑客實力！

　　只是，這丫頭突然來找自己的原因是什麽?

　　要知道，雖然自己在遊戲裡忙了那麽久，但按現實時間來算，離上次見面，滿打滿算也才過去一個晚上而已……

　　想到這兒，他撓了撓額角，朝老伊曼紐確認道:

　　“她多久到的?有跟你說為什麽來找我嗎?”

　　老伊曼紐眯著眼回憶道:“多久啊……俺記得清早來的時候，她就在店門旁邊坐著嘍！

　　“不過她全程都隻跟俺眼神交流，問什麽都不說。

　　“俺看她是你的熟人，就索性放她進來等了。

　　說著，他戴上橡膠手套，朝凌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行了行了，五星級ICU到此為止！有啥事自己出去問，別賴在這兒，俺還等著開門做生意嘞！

　　“哦對了，還有這把吉他，扔病床上就走像話嗎?給俺回歸原位，順便把上面亂七八糟的藤條給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