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名夜之城的普通人眼裡,一輛停在酒店門口的空車,可能只是裝了自動駕駛功能,湊巧停在路邊等人而已。
而面對電梯門的二次開閉,也頂多能聯想到傳感器故障這一層。
但倘若……是以凌憶本人的視角呢?
灰色轎車緩緩停下,一具渾身抽搐的棕色人屍赫然躺在副駕駛座上。
隨著刹車的慣性,它的臉頰微微倒向凌憶,嘴部大張,散發著倒人胃口的惡臭。
若是仔細分辨,還能勉強看出那人屍身上抽搐著的棕色……其實是一身層層疊疊的、像鱗片一樣擠在一起的蟑螂。
而就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那渾身的蟑螂就都如受驚了一樣,張開翅膀,“嗡”一陣朝他撲面而來。
有多少隻?或許數千,或許數萬,但都足以在眼前化作鋪天的黑潮。
恐慌,不適,捂住臉掉頭逃竄,這是任何正常人都會出現的反應。
然而凌憶的理智,卻穩穩壓製住了身為人類的防禦本能。
雙臂、雙腿,都沒有半分退避的動作。
只有眼皮,在蟲潮來襲的那一刻,稍稍顫抖了一下。
沒了“皮膚”遮蓋的血屍緩緩坐起,走下了車。
緊接著,沿著台階一步步地,朝他所在的方位踉蹌前進。
血屍的雙手直伸著,仿佛渴望著一場大餐。
每邁一步,就有十字架狀的墓碑從四周升起,將更多蟑螂如井噴般擠出。
連午後的天色,都在這景象下黯淡了幾分。
但凌憶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大腦裡上演的幻覺。
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無視在蟲潮中步步接近的血屍,緊盯著那輛灰色轎車,等待著更加刺激的體驗發生。
可惜,在血屍踏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便發出了一聲慘叫,然後融化成了一灘綠色的膿水。
融化在了他腳下的影子裡。
蟲潮,不見了,墓碑,也不見了。
只剩下他腳下那道……被染成墨綠色的影子。
就這?
凌憶有些欲求不滿。
於是他隻留下了輕飄飄的一句:
“嘖,隻敢玩裝神弄鬼的小手段,2分。”
……
但顯然,能被蜘蛛冠以“八級燒傷”的折磨,又怎會只有這點陣仗?
所以在他走入酒店時,幻覺開始從他的體內卷土重來。
寒冷,從腳底延伸到腳腕的寒冷。
每邁出一步,那刺骨的寒意便會沿著腿部血管,向上生長幾厘米。
……宛如在零下70度的風雪裡徒步跋涉。
終於,當他走到了前台時,幾乎整個下半身都已經失去了知覺。
可凌憶依然不甚在意。
因為這幻覺,並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凍傷。
交談,使用技能,騙取漩渦幫兩名嘍囉的信任,凌憶全程都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
直到跟著那個叫鮑勃的嘍囉,登上電梯的那一刻。
左腳剛踩在電梯地板上,便在眼裡蔓延出了一大片霜痕。
四步,從走入電梯到站定,凌憶隻走了四步,可冰霜卻已經結滿了整個電梯廂。
還是墨綠色的冰霜。
電梯門緩緩關閉,可一隻血手卻在那之前伸出,攔在了即將閉合的門縫之間。
是剛剛看到的那具血屍。
凌憶瞧了瞧血屍,又瞧了瞧毫無反應的鮑勃,便明白了這又是個假貨。
所以他只是任血屍走入了電梯,站在他身邊,散發著撲鼻的腐臭味。
並且,還用那拉風箱般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竊竊私語。
在如此真實的幻覺面前,他的確不是完全沒受影響。
畢竟……腎上腺素含量,已經實打實地升起來了。
“咯吱——”
電梯門再度關閉。
而就在關閉的同時,眼前的異象再度惡化。
鋪滿電梯廂表面的冰層碎了,從裡面隆起了一個鼓包。
電梯表面貼著褐色壁紙,配上這詭異的鼓包,看著竟像是一個在皮下增生的肉瘤。
隨即是第二個,第三個……
當冰面徹底破碎殆盡時,所有鼓包都在同一時間流起了鮮血。
血縫裡睜開的,是眼睛。
與此同時,血屍也突然停下了低語。
無數個眼睛,和血屍一起靜靜注視著凌憶。
而在天花板上,唯一沒有眼球的一塊區域上,用血寫著一行英文:
“歡迎光臨麗思庭大酒店,紐伯裡街128號。”
那是《夢鏡之城》副本中的酒店。
……事情總算開始有點意思了。
他拔出手槍,槍口隨意穿過了血屍的幻象。
可就因為這一觸碰,那具血屍的身上竟“嘶啦”一聲,裂開了一道寬約十厘米的傷痕。
而傷口裡面的填充物,也全都是人類的眼球。
就像裝滿了水精靈的氣球一樣,血屍“噗嚕嚕”地噴湧著眼球,身體不斷縮小,看著竟莫名有些滑稽。
最終,那副空空如也的皮囊再次消失。
而後,所有眼球開始滾動。
不論是牆裡嵌著的,還是掉在地上的,都像是受磁場吸引的小鋼珠一般,朝著電梯監控的位置湧了過去。
很快,一隻粘在監控攝像頭上的、足以讓人因為密集恐懼症而嘔吐的複眼,漸漸成型。
一行血紅色的全息字幕,從複眼前悄然浮現:
【尊敬的玩家凌憶,歡迎您回來。】
這歡迎儀式……可太TM有誠意了!
他盯著那行字幕,在心裡暗笑了幾聲。
耳邊傳來了鮑勃的尬笑:
“哈哈!那個什麽,電梯太久沒檢修了,有點毛病也正常,您見諒!”
嘖,要不你先把你的錨點芯片屏蔽了,再看看這副景象到底正不正常?
凌憶腹誹道,卻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繼續戒備起了四周。
因為此刻,自己毫無疑問已經回到了遊戲之中。
回到了那個都市傳說一般的、和無數死亡與瘋癲掛鉤的《夢鏡之城》中。
沒有用APP登錄,也沒有到“檢查點”功能裡設定的上線時間。
而是就這麽突兀地,被某種力量給硬塞了進來。
……
電梯在四樓“吱呀”地開了門。
“您裡面請,小心腳下!”
負責引路的鮑勃,已經殷勤地先一步走了出去。
可剛出電梯,他就被走廊上的空氣凍得一哆嗦:
“嘶……怎搞的,突然這麽冷?
“喂,憨子, 瘦猴兒,你倆誰特麽把中央空調停了??”
然而空無一人的酒店走廊裡,並沒有響起任何回應。
“哎呀喝——”
鮑勃撓了撓腮幫子,“抱歉哈,您先擱這兒等一會兒,我去看看老大在不在!”
一邊說著,一邊獨自朝走廊深處走去:
“瘦猴兒?憨子?巴巴卡?聽見了吱一聲啊……”
凌憶沒有干涉對方,只是默默從電梯裡走了出來,開始查看眼下的狀況。
畢竟,從調查委托的角度來看,這家夥和他其實是敵非友。
若不是被自己的表演唬住,現在估計已經在和自己持槍對射了。
沒必要為了一個敵人浪費口舌。
“面板。”
他心念一動,像往常那樣呼喚道。
然而,以往召之即來的玩家面板,此刻卻邪門地懸停在了他的視野邊緣。
宛如飛蚊症引起的雜影一般,必須集中精神,非常集中精神,才能勉強看到上面顯示的細節。
好友列表裡,在線玩家除了自己,就只有一直生死未卜的程強,其它頭像都是灰的。
並且,由於現在身處遊戲之中,【社交功能】被鎖,他甚至連跟程強發消息都做不到。
“這可真是……傷腦筋啊。”
他隨意一歎,大拇指摳開手槍保險,慢慢沿鮑勃剛才離開的方向走去。
幻覺,詭異遊戲,還有那股始終徘徊在他感官之外的神秘力量。
這很有可能是一場針對他所做的局。
而向來不怕死的他……很樂意入局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