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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連山》第17章 陽歌鈞天 三
  自萬川離開侯府以後,聶氏便日日念叨。每天就是掰著指頭數日子,計算兒子過了哪些山,涉了哪些水,算過以後便又獨自歎息感傷。侯爺和映月每每從旁勸解,但一顆為娘的心哪能就此便寬釋下來?挨到幾個月後,心焦更甚,念叨變成了埋怨,說自己養了個白眼狼,出門這麽久也不知道寫封信回來。

  侯爺軍中事務繁多,不總在府上,映月便每日陪在母親身邊,常把弟弟小時候的糗事說來逗母親開心。於是母女倆經常互相咬耳朵,怕誰聽見似的,說著說著便笑成了一團。身邊的丫鬟小廝們不知道夫人和小姐在笑些什麽,可主人開心他們也就開心,於是便跟著一起笑。眾人都歡聲笑語的,聶氏心中的憂慮也就稍稍平複了。

  這日,春和景明,是處鶯歌燕啼,庭院裡灑滿金燦燦的陽光。映月一早醒來,見窗外如此春色,便命人將繃子針線等拿到外面,自己則在廊下坐了,一面刺繡一面與幾個小丫頭們頑笑。

  主仆幾人正鬧著,忽聞一聲尖銳的鳴叫乍然從空中響起,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接著,庭院裡飛速掠過一塊巨大的陰影。這陰影一晃即逝,與剛剛那叫聲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沒有出現過。

  主仆幾人呆在原地,個個神色驚慌,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竹桃指著院子中央的空地嚷了起來:“那裡有東西!”

  眾人過去看時,見庭院當中果然有一個手腕粗細的竹筒。那竹筒的顏色青翠欲滴,仿佛是一截剛剛被截斷的嫩竹。竹筒的兩端用蠟紙密密實實地封好,顯然是防水防潮之用。映月一凜,忙將蠟封拆開,果見裡面蜷著幾頁寫滿字的信紙。她心中大喜,道:“是川兒的信!”當下也來不及細讀,將信紙往袖裡一揣,忙忙地便要到正房去告訴母親。

  聶氏聽說兒子寫信回來,喜得無可不可,拉著女兒在榻上就把信讀了。得知萬川已經平安抵達不歸山,母女二人都放下心來。信裡又提到一路上的各種逸聞趣事,均是以頑皮嬉笑的孩童語言寫就,端的是詼諧可樂。萬川怕父母和姐姐掛念,故意用些俏皮話來寫這封家書,卻於路上遭逢的羈旅困頓和艱難凶險一概不提。母女二人豈會不知萬川報喜不報憂的心思?出門在外又哪能盡如信中所說的諸般順遂?是故讀到可樂之處,卻越發心疼萬川的懂事,笑著笑著便流下淚來。娘兒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搞得身旁的下人們不知所措。

  聶氏拭了淚,又忙派人去請老爺。小廝回稟,說老爺正在書房待客。再問何人來訪?回說好像是宮裡的人。映月心中疑惑:不時不晌的,宮裡為何忽然派人到府上來?再說,既是宮中來人,父親必得在堂廳接待才不失禮數,今日卻何故轉至書房?

  聶氏見女兒眉頭微蹙,便詢問因由。映月輕輕搖了搖頭,只是笑了笑,什麽也沒說。過不多時,又有小廝來傳,說老爺請夫人到書房說話。

  聶氏離開後,映月回了自己的住所。竹桃見她神色不似先前歡悅,而適才夫人詢問時又是欲言又止,便心知有事。她從小服侍映月,二人一處長大,雖以主仆相稱,實則情同無話不談的姐妹。於是竹桃便將房裡的小丫頭們一一支使開,再詳問端的。

  映月仍是搖頭不語,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惑。過了半晌,她突然吩咐竹桃:“你趕緊去書房,悄悄聽著老爺夫人在和客人談些什麽。”

  竹桃見映月神情端凝,不像是在頑笑,便也跟著緊張道:“到底出什麽事了小姐?”

  “我也不知道……”映月深深吐出一口氣,“最近總是莫名其妙地心慌,就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似的。”她抿著嘴,右拳緊緊扣在自己的胸口上,手中的錦帕被她攥成了皺巴巴的一團。“你快去。”她催促竹桃,將她往門外推,“仔細著點,別被人瞧見了。”

  竹桃素知映月從小就心細如塵,斷不會平白無故生出這種感覺,因而不敢多耽多問,拔步便往書房去了。

  過了差不多一頓飯的功夫,竹桃喜眉笑臉地跑了回來,一進屋便嚷道:“小姐大喜!”

  映月正在屋裡教小丫頭阮兒識字,被她這麽大聲一嚷嚇了個激靈,疏忽間走了神,一筆下錯,少寫了一橫。隻好將錯就錯,將好好的“阮”字最後寫成了“阢”。映月擱下筆,佯怒道:“死丫頭,早晚給你嚇死!”又忙問,“怎麽樣?”

  竹桃不說話,只是喜滋滋地一個勁兒衝她擠眉弄眼。映月會意,隨便找了個差事將阮兒指使開了。阮兒剛出去,映月便催道:“究竟何事?”

  竹桃動作很大地屈膝一福,隨後眉飛色舞地說:“恭喜小姐,馬上就要當郡主啦!”

  映月先是一愣,“郡主?什麽郡主?”又將眉頭一鎖,嗔道:“盡賣些沒用的關子!好好說,到底聽見什麽了?”

  竹桃舌頭一伸,悄聲囁嚅著“誰賣關子啦?”然後便將剛剛在書房廊下偷聽到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映月。原來,今日造訪府上的,乃是上官仁在宮中的一位舊識。他趁著出宮采辦之機,特來府上告知一個消息,說王有意要在五日之後加封侯府千金上官映月為郡主。

  映月聽她如此說,心裡非但未有絲毫喜悅,反而登時一亂,忙問:“可曾說過是為了什麽由頭?”

  “別的不知道,只聽那人說,是為了延請小姐進宮教宮女排練舞蹈,好在一個月後王妃的壽宴上表演。”

  映月心中更疑,若說是為了讓自己有名分進宮所以賜個封號,這倒也說得過去。可是本朝從來沒封過外姓的郡主,何以為了這樣一件事就大加封賞?再說,宮中教坊司群英薈萃,又豈乏能歌善舞者?何苦費這一番周折定要讓自己進宮不可?她越想就越覺得事有蹊蹺,便又問:“我從未在駕前獻過藝,王是如何知道我會跳舞的?”問完又覺多余,心想,她一個小丫頭又怎可能知曉其中因由,問了也是白問。沒想到竹桃接口便道:“聽說是國師舉薦的。”

  這一下映月驚疑非小,她雖長在深閨,不懂朝堂之事,但日常聽父母閑談,焉能不知那國師與父親兩相扞格?如今二人在朝堂之上早已勢同水火, 國師此舉究竟何意?又想到近段時間來,父親似乎比從前更加忙碌,經常好幾天早出晚歸不見人影。難得在家中時,不是閉門獨處,便是像今天這樣在書房與人長談。她還發現,最近府上經常來來往往一些生面孔,這些人映月從沒見過。有的天不亮就來,有的甚至夤夜造訪。他們通常都從府上某個不起眼的偏門進來,由早早等在那裡的吳管家直接帶到父親的書房,與父親一談就是幾個時辰。整個侯府表面雖然還如往日一樣波瀾不驚,但映月卻早已察覺到了某種不尋常的氣氛。

  竹桃見映月面容愀然,口中“咦”了一聲,問道:“小姐要做郡主了,難道不高興嗎?”接著又大感困惑地嘀嘀咕咕,“這樣天大的好事,怎麽人人都是悶悶的?”神情顯然十分費解。

  映月聽她話中另有文章,問道:“還有誰悶悶的?”

  “老爺和夫人啊。”竹桃說,“尤其是老爺,聽說小姐要加封郡主就像沒聽見似的,提不起一點興致。再一聽到給小姐的封號,居然臉色大變,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映月忙問:“什麽封號?”

  “就是郡主的封號啊。”竹桃皺起眉頭,似乎在費力地回憶一個生僻的詞,“好像叫什麽……‘陽歌郡主’。”

  映月沉吟片刻,隻覺得“陽歌”二字似曾聽過,卻也再想不出這封號究竟還有何其他深意。正想不做理會時,緊繃的思弦卻不知被什麽猛然撥動了一下。她登時身體一震,終於忍不住輕聲呼喊了出來。

  “陽歌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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