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萬籟俱寂。鳳梧城裡只有幾點微光閃耀,不知道那是夜歸人披在身上的星光,還是早起的人提在手中的燈籠。
蘇舜卿處理完一天的文件和信函,邊走邊活動筋骨,徑直朝後花園走去。每晚睡前練習拳腳溫習劍法,是他多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園子裡很安靜,他熱完身站好姿勢,呼吸吐納後一絲不苟地揮出一拳又踢出一腿,逐漸進入忘我之境,根本無從知曉有個紫衣蒙面人溜進了他的書房。
紫衣人並不著急尋找,先將房間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動手。他翻遍了所有可能藏秘密的地方仍然一無所獲,索性停止了動作,重新審視屋子裡的一應陳設,看是否有所疏漏。忽然,一點微乎其微的聲響從門口傳來,紫衣人忙藏身到幔帳後,藏身入黑暗。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進來一個個子頗高的黑衣蒙面人。他跟紫衣人一樣,也是到處翻到處找,甚至敲遍了每一面牆,同樣沒有任何發現。他站了站,走到蘇舜卿批閱文件、擺放著文房四寶和書籍的案前,蹲下身檢查每塊地磚。案前的磚沒有異常,只有放腳的地方有塊磚有松動的跡象,大概是經常被踩的緣故。黑衣人輕輕摸了摸那塊磚,用匕首將它撬起。果不其然,磚下有一處活動暗格,暗格裡放著一個黑色的錦盒。他正要去拿,又改變了主意,割下衣擺團成球砸向錦盒,同時側身保持警戒狀態。布團落在錦盒上,打個轉停下來。沒有暗器射出,一切正常。
紫衣人在心裡一個勁地催黑衣人快動手,生怕時間久了會被蘇舜卿發現。見黑衣人還是沒有去拿錦盒,而是用鉤子去勾布團,紫衣人簡直想朝他頭上扔坨大便。
鉤子勾著布團,剛離開錦盒兩寸,從暗格的四周射出密密麻麻的銀針,全部扎在了布團上。燭光下,銀針泛著盈盈彩光,一看就知被毒藥淬過。黑衣人扔下布團,用小刀在暗格裡晃了晃,確定沒問題了才將錦盒取出。錦盒裡裝著三封信,都是火漆封口並蓋有特殊的暗紋圖章,顯然極其重要。
黑衣人打開一封信匆匆瀏覽了幾眼就作罷,將錦盒和信函收好準備帶走。紫衣人出手了,直取其要害。黑衣人像是背後有眼,準確地躲過了攻擊:“想著你也該動手了。”他將信函揣進懷裡,在案上拿了三封信裝進錦盒。“你打不過我,咱倆也最好別打。驚動了蘇舜卿,我可以全身而退,你可就難說了。”
紫衣人小聲道:“把東西交出來!”如果她的聲音沒有偽裝,可以輕易聽出她是個女人。如果聲音和美貌有關的話,她一定是個漂亮女人。
黑衣人扯下幔帳踢倒燭台,任由蠟燭點著幔帳燒上書案,漸成火勢。他擋開紫衣人砸向自己面門的胳膊,順勢將錦盒塞到她手裡:“給你就是。”一言未盡,他已轉身到了門外,抬腿踹翻門口的盆景,縱身翻出高高的圍牆,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夜色裡。
巡視的侍衛聽見動靜立刻圍了過來,將正準備離開的紫衣人攔下。雙方剛交上手,蘇舜卿就趕到了。他見來人蒙面,又見書房起火,隻覺得好笑:腦子不靈光就該安安分分地混吃等死。學人家偷東西卻把房子點著了,這麽大動靜怎麽得手?“來者何人?深夜到我府上有何……”他“貴乾”兩個字還沒說出口,閃眼看見了紫衣人拿著的錦盒,臉色陡變。“找死!”
“別動!”紫衣人舉著盒子,作勢要往火裡扔。“我本來是打算偷點珠寶花銷的,沒想到卻誤入城主的書房,還誤打誤撞地發現了暗格。這東西我還沒來得及打開,不知道裡面是什麽。若城主答應放我走,我原物奉還。”
“誰能保證你沒看過?”
“你的這些侍衛比狗還忠心,我剛一出門就被攔下了,哪來的時間看?不信你問他們。而我之所以拿它,是想著藏起來的東西必定價值不菲,留到日後敲你一筆贖金也算這趟沒走空。不然,我才懶得惹這禍事。”
紫衣人離火相當近,蘇舜卿沒把握搶在她把錦盒丟出去之前一擊得手,隻得權宜從事:“我暫且信你。日後若讓我聽見半個字的風言風語,我必殺你!”
“江湖人,講規矩,守信譽。城主不必多慮。”
“成交。”蘇舜卿瞥了侍衛首領一眼,又瞥了眼離書房最近的出口,命眾人讓出路來。“你們都退下,動作輕點,別吵醒老夫人。”
侍衛像來時那般迅速退了出去。轉眼間,就只剩蘇舜卿與紫衣人了。蘇舜卿見紫衣人試圖以輕功離開,忙道:“閣下還是走著出去的好。我這府邸裡侍衛眾多,戒備森嚴,若有不知情的見你高來高去,肯定會拿箭射你。再者,老母親年事已高,睡眠不好,常在庭院與人閑話賞月。若看見你暗夜闖府,難免擔驚受怕,還請你體諒。”
“傳言也有真的。城主果真是個大孝子。”
“孝順乃為人子之本,不值得誇耀。”蘇舜卿指著最近的出口道,“從那裡可以出府,順大路下山。”
紫衣人一邊倒退著走向出口,一邊說:“我會把東西放在門口,你派人取就是。”
蘇舜卿原地不動,身體松弛,顯示出他不會出手的誠意。
紫衣人多少有些放心了。豈料,她的一隻腳剛邁過出口,本該空無一人的地方突然多出幾杆長槍來,分別從左右兩側和背後對著她一頓猛攻。其中一杆槍的速度太快,角度太刁,她避之不及,被正中小腿。接著,一張大網兜頭而下,斷了她躍上樹枝的想法。於是,她隻得矮了身子,向前滑行,在距離蘇舜卿不遠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蘇舜卿笑問:“閣下怎麽又回來了?丟東西了?”
紫衣人怒道:“堂堂一城之主,竟然言而無信!”
“我是答應了放你走,也確實沒出手攔你。是我這些部下見不得你在城主府放肆撒野,為我打抱不平才如此這般。你不能怪我。”蘇舜卿看著眾侍衛道,“他們跟了我多年,對我的心思最是了解。擅入書房者死,是城主府人人皆知的鐵令。他們怎麽可能放你走?何況,你還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出爾反爾,卑鄙小人!”紫衣人失了先機又有傷在身,已難脫身,索性將心一橫拔劍在手:“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搶到手了。”
蘇舜卿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在下照辦就是。”他左手成拳,直攻紫衣人的胸口。右手五指成爪,向錦盒抓去。紫衣人躲開他的攻擊,揮掌相抗。兩人你一拳我一腳,打得好不熱鬧。時間一長,紫衣人便疲於應付。蘇舜卿看準時機,拔劍刺向紫衣人沒受傷的腿,並一劍透骨。紫衣人重傷倒地,好半天都動彈不得。蘇舜卿長劍輕挑,挑走了她手中的錦盒:“物歸原主。”
錦盒在空中翻轉,已露出信封的一角,眼看就要落入蘇舜卿的掌中。一片樹葉帶著風的聲音越過高牆直射過來,將錦盒射落在烈火之中。隨後,一個月白色面具覆面,粗白布麻衣裹身,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高挑瘦削的人出現在高牆上。
紫衣人竊喜:來得真及時,我不用死了!
蘇舜卿喝道:“何人?竟敢擅闖城主府!”
白衣人輕飄飄地飄落在地,呆滯僵硬的表情活像個木頭人:“你的東西已經還給你了,她能走了麽?”
蘇舜卿怒道:“你膽敢戲弄我?”
紫衣人道:“你不一樣戲弄我?”
白衣人一腳將她踢飛到牆邊:“是你自己蠢,還怪別人精。”
蘇舜卿問:“你倆是一路的?為何要跟我過不去?我得罪過兩位?”
“千萬別把我跟她混為一談。我要是有她這麽蠢的同伴,早就氣得一命嗚呼見小閻王去了。”白衣人慢吞吞地道,“我不知道她的來歷,也不知道她的目的,就是看她比較順眼,不想讓她死而已。”
“既不是同伴,可否請閣下行個方便,別管今晚的事?蘇某感激不盡!”
“她沒見過錦盒裡的東西,你又何必為難她?不如你行個方便放她走?”
“看來,我們是談不攏了。”眾侍衛聞言立馬上前將兩人圍住, 蘇舜卿也擺好架勢準備迎戰。“那就各憑本事吧!”
“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打架。”白衣人的口氣很是無奈,“可不打贏你我就不能走,還真是麻煩。蘇城主,你這麽焦心錦盒裡的東西,是因為它是你的護身符麽?換而言之,它是某人做了壞事的證據,你得留著它以防日後生變。”
蘇舜卿壓下心頭驚怒,端著平穩的聲音問:“你什麽意思?”
“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麽。”白衣人的聲音又冷又硬,“你也不必驚訝我為什麽知道得這麽清楚。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你們做得出來,就別怕別人知道。”
“你詐我?”
“我有詐你的必要?當年若不是你出賣,鳳舞山莊絕不會慘遭屠戮。其實你比誰都清楚,蕭堯昏庸無道,又善妒多疑,早晚有一天,他會翻臉無情。那信不就是……”
“住口!聖上宅心仁厚,雄才大略,豈容你汙蔑!”
“宅心仁厚?雄才大略?你是說為了感謝當年老鳳凰對先皇在人魔大戰中的幫助,他尊‘鳳’字,並以‘鳳’字命名了國中大半城池及地名,就算後來鳥族和夜月族犯錯被罰出昭陽國,他也沒有改換名字的事?如果這也算得上是宅心仁厚的話,那他可真是一位千古難尋的好君王。就是不知道,鳥族和夜月族是真的犯了錯,還是被栽贓陷害替別人背了黑鍋?至於雄才大略嘛,這一點倒不能完全否定。畢竟,要將鳳舞山莊算計得鍋乾碗淨,沒幾分才氣肯定辦不到。只是這‘才’是什麽樣的才,就值得商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