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又沒有非分之想,不過是想與她說說話罷了。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確實無傷大雅,傷的是凌姑娘的心。”謝輕雲斜了夜月燦一眼,“該不會你已經忘記因為你與某位姑娘舉止親昵,惹得凌姑娘大怒,你倆差點鬧掰的事吧?真不是我說你,男女之間界限很重要。每個人都得站在適合自己身份的位置,保持該有的距離。倘若有人不守規矩越界,就會造成諸多麻煩與傷害,你也就不能怪被殃及的人翻臉。”
“說起這事我真的挺冤枉的!天地良心,我與那姑娘前後總共說了沒十句話,不過就是幫她撣去衣衫上的灰塵而已。”
“撣去灰塵,而已?如此親昵的舉動,只有親人或情人方能為之。你與她非親非故,不過是陌生人,豈能如此行為!”
“我當真是無心之舉!我心裡隻愛秋雁一人,從未有過二心。我百般解釋她也還是怒不可遏,我是有冤也無處申。”
“閉嘴吧你!越界就是越界,越界的人承擔越界帶來的惡果是理所應當。且,你認為的無心之舉,在旁人看來或許就是有意撩撥,誤人又誤己。你自己做錯,卻還要怪別人不夠寬容。臉呢?”
“我知道錯了,以後會注意的。你看什麽呢?”
“沒什麽。月色好,瞎看。走吧,該回去了。”
兩人說著話走遠,一道人影緩緩飄落在後,是已經梳洗清潔的雪千色。她穿著粉藍相間的衣衫,長發披散,臉頰依舊泛著潮紅,比平時還要嬌俏幾分。她望著頭頂的明月站了半晌,眼神是那樣寥落,那樣空洞,哪裡還有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公主神氣。她朝倚雲殿走去,步伐緩慢,失了素日裡的輕巧與盈動。
永安殿裡,兩張精致的玉案上堆放著各門派帶來的禮物。一眼望過去,一水的奇珍異寶,一水的人間罕見,每一件的珠光寶氣都能閃瞎凡人的眼。眾人默數自家禮物的寶貝之處,不露痕跡地將那高人一等的得意掩藏在謙謙有禮的笑容中。於是乎,在你讚我歎的客套中,青英會的晚宴迎來了高潮。這高潮不是歌舞盛宴,不是絕美的焰火,而是賞寶——隻賞,不鑒。
夜月燦是個歇不住的主,哪兒熱鬧就往哪兒鑽。他賞完巫神門的寶物,興衝衝地跑回凌秋雁身邊,給她形容那寶物有多奇特,完全沒注意到剛進門的莫待有何變化,就像他沒注意到之前莫待不在座位上一樣。
謝輕雲則不一樣,夜月燦忽略掉的他都留意到了。只是他猜不透莫待何故神色有異,更想不明白蘇舜卿為何也對莫待那般上心,目光總在他身上打轉。
雪凌寒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莫待情緒的起落。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莫待的心緒極不穩定。他想去找莫待,又不好丟下滿堂賓客不管不顧,只能心急火燎地盼著莫待快點回來,這場宴會早些結束。
莫待默默著喝茶,不理身邊的喧鬧。等到李日新站到大殿中間,用其獨特的嗓音說完一篇做低伏小的長論,他放下茶杯,面色已與先前一般無二。
雪慶霄客氣幾句,想將話題引到別的上面去。很顯然,他不願在此番情景下過分展示誰的禮物。人有高低貴賤之分,珠寶同樣也有。但無論是貴是賤,喜歡不喜歡,都得一視同仁。豈能當眾比誰高誰低,那不是打送禮人的臉麽?同時,也會顯得自己重物輕人,膚淺沒修養。
李日新當然不會這麽想。他的使命是討好雪慶霄夫婦,羞辱謝輕晗,他得把這件事辦妥了才行。他依然是還未張口,臉上先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仙帝仙後,諸位仙家,聖上不能親自前來道賀,特遣咱家送來一對明珠,聊表寸心!聖上說,這紫日和紅日放在同一處,會出現鳳凰齊飛的祥瑞。如此寶物,隻配仙家擁有!願仙家的光輝如這絕世明珠,永世長存!”
為了配合他的說辭,蘇舜卿保持著恭維而不失風度的笑容,卻始終沒有接話搭腔。今天晚上,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隻想做個看客,一個吃著美食喝著美酒聽著仙樂愜意無比的看客。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登台。
雪慶霄笑道:“借公公吉言。煩勞公公轉達我們的謝意。公公請落座用餐。”
“謝過仙帝!”李日新指著玉案上熠熠生輝的珠寶道,“鳳凰齊飛的祥瑞咱家從未見過,著實想見識見識。還請仙帝仙後垂憐,成全咱家!”他又指著謝輕晗帶來的那一箱稻米,陰陽怪氣地道,“剛才謝二公子說這是魔界今年的頭茬稻米,煮出來的飯又甜又糯,粒粒醇香。不知道能不能引鳳凰來食?”
謝輕雲正要辯駁,卻見林雨曦以眼神相勸,隻得隱忍不發。
謝輕晗笑了笑道:“聽聞鳳凰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這稻米雖是我親手栽種,又是新品,可終非鳳凰所愛,自然不能引其來食。”
“雖然鳳凰是百鳥之王,有祥瑞之說,歸根到底也還是鳥類。鳥都不吃的東西,你竟作為禮物獻給仙帝仙後?二公子這用心可不怎麽好。”
“魔界窮是盡人皆知的事。緣何而窮,這也是人盡皆知的。顏公公上次帶回去的珠寶想必李公公也見過,那可是我們魔界上下攢了整整一年的家底。”
“謝二公子這是在說聖上的不是?”
“不敢。我只是就事論事。這稻種入不了公公的眼,那是沒辦法的事。公公是聖上面前的紅人,衣食無憂,體會不到肚子餓的滋味,自然無從知曉好的稻種對窮人來說意味著什麽。我們失敗了上千次才培育出這個品種,抗旱能力強又無懼水患,產量高且味道還好,我愛重它才將它作為禮物。仙帝仙後明白我的苦心,必不會嫌棄。”
方清歌笑聲輕快:“二公子所言極是。稻米乃萬民之食,而民以食為天。民不少食則國安,國安則萬民歸心,四海昌盛。二公子如此厚禮,本宮豈有嫌棄的道理?而這紫紅雙珠可抵萬金,以充國庫。國庫充盈,民生安定,為君者方可少慮。李公公,替本宮謝謝你家聖上,他有心了。”為避免再起唇舌之爭,她吩咐人將紫日和紅日裝在同一個玉匣內,又命侍女抬出一方玉案,將玉匣供於其上。
李日新目的達成,很是得意。
片刻後,一道半紫半紅耀眼的光芒自玉匣中衝天而起,隨後響起了鳳鳴聲。殿中有人高聲喝彩,有人暗自稱奇,有人恨不能將其據為己有。總之,不管心裡怎麽想,都有一飽眼福的快感。李日新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想:哼,神仙又怎樣!還不是和凡人一樣,喜歡的都是稀有貴重的。
忽聽得兩聲脆響,鳳鳴聲斷,光芒全無,那紫紅雙珠竟然齊齊破成了兩半!嘩……之前的喝彩聲有多響亮動聽,這會的質疑聲就有多難聽刺耳。李日新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圍著玉案直打轉:“這……這是何故?這是何故?”
夜月燦上前看了看,撇嘴道:“何故?假的唄!”他不滿李日新言語中對鳳凰不敬,說話相當不客氣。“以為是個寶,其實是根草。這種東西也拿出來丟人現眼,是欺負仙界的人沒見識麽?”
李日新不停對夜月燦作揖:“夜月公子可不能亂說!臨行前,聖上還特意檢驗了。咱家親眼所見,看得真真的,確實有祥瑞!誰知道現在竟這樣了!”
夜月燦冷笑道:“公公剛才不是說從未見過麽?怎麽這會又說親眼所見了?”
“夜月兄, 這就是你不對了,居然信一個閹人的話。”夏天將珠子托於掌中,對著光照了片刻,笑得很大聲。“我說你是不是瞎?紫日中間有一團璀璨無比的紫光,紅日中間則是一團紅光。你瞅瞅,紫光在哪?紅光又在哪?你該不會告訴我說,珠子破了,這光就跑沒影了吧?那可就太荒謬了!”
雪凌寒道:“夏天,昨兒晚上你還跟我說你眼神不好,不能抄書。吃了這陣酒倒眼明心亮了?看來為師不用替你拿藥了。”
“不用,完全不用!”夏天放下珠子,閉緊嘴巴回座位去了。
雪慶霄笑道:“珠子雖是假的,心意不假就成。不妨事……”
李日新就只剩磕頭謝恩的份了:“奴才謝仙帝!仙帝寬仁!”
林雨曦慢聲細語道:“仙帝仙後寬仁,自是不必說的。在座的各位前輩哪一個又不寬仁了?幸好,是李公公您的東西做了假。倘若換作別人,不知道李公公會不會也這般寬仁?這麽體面的場合居然以次充好,當真不妥。不妥!”她說“做了假”和“以次充好”說得特別有力,幾乎是一字一頓,聽在李日新耳朵裡實在不是個滋味。
“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公公聽不懂?我的意思是,真的寶貝被人藏起來了。至於是誰藏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林雨曦的語速更慢了。“你們弄虛作假,折辱仙帝仙後的顏面,當真好麽?”
“你瞎說!此事絕非聖上作假!必定是魔界小人作祟!”李日新衝著謝輕晗嚷道,“你說,你安的什麽心?你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