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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第10卷:攬月一十八
  琅寰山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十裡紅妝迎新娘的當晚,有人一夜好睡,也就有人一夜無眠。睡得香的人自是不必說,除了莫待,都與雪凌寒毫不相乾,都抱著事不關己的想法。而失眠的人卻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心事。其中,數上官媃的理由最為令人歡喜振奮——她用水月硯換得了夢寐以求的皇位。

  那天晚上,蕭堯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突然駕臨鳳藻宮,身邊隻跟著一個顏槐玉。當時上官媃已卸去妝容,換了常服,正臥榻休息。

  蕭堯沒有讓人通報,甚至沒讓顏槐玉伺候,自己就挑簾進屋了。他看了閉目養神的上官媃好半晌,才開口吐出兩個沒什麽溫度的字:“皇后。”

  上官媃睜眼一看,心頭猛跳卻面不改色:“聖上!”她赤腳下地,依舊是儀態萬方,身姿婀娜。“妾身失儀,求聖上賜罪。”

  “朕不請自來,又不許他們通傳,是朕沒守規矩。”蕭堯的笑很是溫和:“你素顏的樣子雖不及妝後美貌,卻別有一番風情,很有幾分賢妻的溫良。朕喜歡。”

  上官媃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又不清楚蕭堯的來意,多少有些慌亂,轉而一想自己不靠姿色上位,也沒想過要與哪個妃子爭寵,就安之若素了。她謝過誇獎,讓守夜的宮女太監通通退到寢殿外,一邊沏茶一邊問:“更深露重,聖上要不要喝一盞熱茶暖身?”

  “皇后就是懂事。朕此番前來,就是想跟皇后討一樣能暖身子的東西。不知皇后可願割愛?”

  “只要聖上喜歡,別說一樣東西,就是要妾身的人頭,妾身也無二話。”

  “朕要你的人頭幹嘛?不能說話不能笑,一點都不好玩。朕在討東西之余,還想你幫我傳一句話給木晚心。”

  “聖上……”這下,上官媃惶恐了。她太清楚蕭堯說翻臉就翻臉,說殺人就殺人,陰晴不定的脾氣,一點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賭,忙斂聲道:“妾身……”

  “你怕啥?滿朝上下誰還沒幾個江湖朋友?就是翩翩那樣沒家世的,恐怕暗地裡也有一兩個江湖知己。”

  “妾身叩謝聖上天恩!”

  “你把水月硯給朕,就算是謝恩。”蕭堯把玩著子母劍,拉著上官媃落座。“這是一樁很公平的交易,朕拿太子位跟你換。你放心,既然是交易,朕就會信守承諾,不會讓你吃虧。”

  上官媃隻稍微動了動腦子,便掂量出蕭堯話裡的真實性有幾:“聖上不追究妾身的欺君之罪?”

  “好東西誰都想要。再說,你沒及時交予朕,多半是擔心那玩意是假的,想求證後再獻給朕,不是麽?等朕見完木晚心之後,就下詔傳位給煜兒。朕金口玉言,絕不會反悔。”

  “妾身信得過聖上。等聖上的旨意傳到賢王府時,自有人將水月硯送到聖上手中。”

  “成交。明晚此時,朕在牡丹亭等木晚心,過時不候。”

  “妾身會把話帶到。只不過他來不來,可由不得妾身。”

  “他會來的。你只需告訴他,事關莫待。”蕭堯捏著上官媃的下巴,搓了搓她眼角的細紋,似真心又似假意地道,“皇后一生操勞,時常夜不能寐,實在辛苦。如今得償所願,今夜可高枕無憂。不用送朕,朕想一個人走走。”他滿面春風地出了鳳藻宮,那得意勁簡直就像是得勝凱旋的少年將軍。

  上官媃捂著胸口安下心,這才覺得雙腿軟得沒有一絲力氣。鳶蘿忙上前攙扶,伺候她重新躺下:“娘娘,水月硯和木先生的事,是誰走漏了風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是誰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才知道已經超出了本宮的預期。你也不用奇怪他為何不治本宮的罪。朝廷現在一堆爛事,他已自顧不暇。若后宮再生變故,他這帝位還坐得穩麽?只是本宮想不明白,木晚心和莫待有什麽關系?他想利用這兩人做什麽?”

  “只要跟咱們無關,娘娘又何必操心?”

  “是啊。煜兒的事本宮還操心不過來呢,哪有心思關心無關緊要的人。”上官媃想著那不翼而飛的錦帕,頓時好心情全無。“錦帕的事查得可有眉目了?”

  “此事不能借他人之手,做起來頗有些費手腳,娘娘再耐心等幾日。目前看來,偷盜之人並未將錦帕交與聖上。不然,怕是娘娘現在已經不在鳳藻宮了。”

  “這東西原是本宮留在最後關頭用來與聖上做交易的,誰料聖上竟自願傳位給煜兒,那這東西就留不得了。寧王的兵馬已快到融禦,有他親自坐鎮,魔界的軍隊再想前進就沒那麽容易。若這當口有人把這東西拿到他面前,再胡亂說一通,可就大事不妙了!”

  “娘娘大可不必擔憂。即便那東西到了蕭逸手中也沒什麽打緊,畢竟絹帕上隻畫了寧王妃進宮的大致情形。除了那幾個知情人,旁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的門道。而這些知情人又有哪個會把實情告訴蕭逸?娘娘好生休息,奴婢會抓緊時間打探,一有消息立馬來回娘娘。”

  “你說的也有道理。你速速聯系曲玲瓏,就按聖上的意思說。”

  “奴婢這就去。”鳶蘿放下幔帳,又安排好值夜的人手,換上尋常宮女的服飾出宮去了。

  那一夜,上官媃夢見了蕭煜登基為帝,舉國歡慶的盛世之景,竟笑醒了。醒來看見自己還在鳳藻宮,又連忙閉上眼繼續做夢。整個晚上,她從夢裡笑醒了三四回。直到各宮的嬪妃已前來請安,她還沉浸在夢境裡不願醒來。不得已,鳶蘿隻得強行將她喚醒。那是她入宮以來頭一次被人叫起床,也是頭一次睡到不願醒。

  第二天晚上,蕭堯按時等在牡丹亭。這一次,他連顏槐玉也沒帶,只派了心腹死士盯著幾個出入口,誰也不許靠近。

  木晚心也很準時,蕭堯剛掐了朵花在手裡他也就到了。他還是那身裝束,只是眼眉間多了些許殺氣。

  “木晚心,慕九公子慕無雙。”蕭堯翹腿橫坐石階,雙手撐在背後,坐姿頗有江湖人的豪放不羈。“你我可以免了那些虛與委蛇的客套話,直奔主題吧?”

  盡管木晚心已設想過兩人見面的很多種可能,但這麽直接的開場白多多少少還是讓他有些意外。他沒想太長時間,就點頭道:“可以。你怎麽知道是我?”

  “當年慕家被滅,十三公子跳崖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你和你三哥慕青楚的屍體被毀得厲害,根本看不出本來的面目。我一直懷疑你們沒死,只是沒有證據。後來,十二龍衛查出,有個江湖人不但插手朝廷事務,還處處針對我。我就想,這會是被誅殺的家族中的哪一條漏網之魚?漏網之魚中誰有那麽大本事上可通仙界,下可入江湖?答案是——慕家的人。”

  “那我是不是該多謝你看得起我慕家?”木晚心——準確地說,應該是慕無雙——冷淡地問道,“不用我叩頭謝恩吧?”他摘下面紗,露出疤痕累累的臉龐。

  “不必客氣。有真才實學的人就該被看得起。”蕭堯端詳他片刻,頗為惋惜地道,“那些兔崽子下手太狠了!你以前是那麽好看。”

  慕無雙冷笑道:“好與壞,不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間。”

  “別這麽大敵意嘛。我找你來,就是想補償你。人命,我肯定是賠不了的,我這人怕死得很。不過,我可以下旨替慕家平反雪冤,恢復慕家往日的榮耀。”

  慕無雙再一次意外了:“你會有這麽好心?條件呢?”

  “給我木蘭策和梨花榆火,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誰告訴你這兩樣東西在我手裡?”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

  “你要梨花榆火我尚能理解,可你要木蘭策做什麽?”

  “肯定不是想號令武林,重整河山。我天生一把隻圖享受的懶骨頭,要讓我再從頭來一次那還不如殺了我痛快。而且,我現在對長生不老已經沒了興趣,煉丹費時費力還特別容易出岔子,一點都不好玩。我就是好奇這木蘭策到底是個什麽玩意,攪得江湖風雲變色,比我的威力還大。”

  “拙劣!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

  “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相信,所以我還準備了另外一套說辭,那就是我想利用木蘭策和梨花榆火做壞事。至於是什麽壞事那就跟你沒關系了,你別問,問也白問。這兩種說法你願意相信哪個就相信哪個,隨便你。怎麽樣,合作麽?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現在就可以下詔。”

  “我不會答應你的。等魔界的大軍踏入霓凰城……”

  “踏入霓凰城又能怎樣?是將我碎屍萬段,還是讓我灰飛煙滅?然後呢?然後你打算怎麽做?”蕭堯不冷不熱地笑了一笑,漫不經心地道,“慕家是我下令滅門的,沒有我的親筆詔書,無論你做什麽,天下人始終都會認為慕連城是濫殺無辜,圖謀不軌的亂臣賊子。就算謝輕晗登基為昭陽國的新王,就算他為慕家樹碑立傳,歌功頌德,也洗不清慕家人背負的汙名。說不定還會有人私下猜測,正是因為當年慕家與謝家私相授受,雙方存在大量不正當交易,我才會行雷霆之事滅了慕家滿門。到時候你弄巧成拙,慕家的冤屈就是跳進洗心池也洗不乾淨了。”

  “遲早有一天,真相會大白於天下。我不急,可以慢慢等。”

  “人總是相信先入為主的東西,哪會在乎是真相還是謊言,又尤其是在與他們切身利益相關的情況下。也許就是把真相擺在他們面前,也很少有人坦率地承認犯下的錯,必定會為了開脫自己而百般辯解,千般詆毀。瞧,這就是人心,這就是現實。你若不信,咱倆可以賭一把,就賭隨著我的死,慕家再無可能重現往日榮光。”

  慕無雙苦心謀劃多年,一心想還慕家一個公道。蕭堯的這番話無疑正中他的死穴,使得他的口氣不再那麽殺氣騰騰了。“我承諾過別人,不能把木蘭策交與旁人。”

  “我猜,你口中的這個‘別人’是莫待?”

  慕無雙頭皮一緊:“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你該不會以為十二龍衛的名頭是吹噓出來的吧?他們收集信息的能力可一點也不比十二月侍差。偷偷告訴你,領導他們的是一個腦子好使得讓我都覺得恐怖的小家夥,能根據一丁點的蛛絲馬跡推演出整個事情的全貌,其厲害程度與十三公子相比,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家夥?木晚心的腦子飛轉,沒找到三界中符合蕭堯的描述,可以稱為“小家夥”的家夥。要麽,這人比十三公子還善於偽裝;要麽,就是蕭堯故布疑陣, 想亂他陣腳。真相如何回頭再慢慢細查,目前是與蕭堯周旋。“木蘭策確實在我手裡,但我不會給你,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蕭堯懶懶地道:“即便我告訴你慕連城夫婦的遺體藏在什麽地方,你也不肯給?”

  “遺體?”慕無雙隻覺得胸口滾燙,腦袋脹得發疼,搶到蕭堯跟前問道,“我父母的遺體還在?你不是下令將他們挫骨揚灰了麽?”

  “別激動,別激動,激動對身體不好。”蕭堯順了順胸口,示意慕無雙平心靜氣,那樣子和藹得像一個關愛家中小孩的長輩。“我是誰?我怎麽舍得輕易毀掉這麽好的護身符?當然是慎之又慎地將他們保護起來了。怎麽樣,願意跟我交易麽?如果你還是不肯,那就怎麽來的怎麽回去,權當我們沒見過。以後,你我還是像之前那樣,各行其道,各憑本事。”

  “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怎麽知道我手裡有梨花榆火?”

  “小閻王是個難纏的,十二龍衛多次出手都沒能取到幽冥仙花,我才故意讓上官媃偷走配方,借與她合謀之人的手煉製出梨花榆火。既然你就是那個人,你當然會有。再者說,這東西本來就是為我準備的,你想用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替父報仇。給我不正合適麽?省得你回頭還得找人給我下藥。你該不會說,你從未想過用它來毒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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