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來,為著八月十五的青英會,仙界的各門各派都在忙著準備,琅寰山更是一派忙碌熱鬧的景象,人人乾勁十足,喜氣洋洋。畢竟,四年一次的青英會不是誰想籌辦就能籌辦的,得論資排輩,靠實力說話。最忙的人非雪凌玥莫屬,需要他操持的事太多了。盡管如此,他也從未耽誤陪莫待練劍,照樣準時準點開始。有時忘了時間練得太晚,南雅便會派人送來夜宵,為兩人補充體力。那些食物精致美味,沒有哪一樣不是莫待愛吃的。雪凌玥總說自己不餓,隻一個勁地催莫待多喝多吃。趁著吃喝的閑余,雪凌玥開始講碧霄宮的人,上至莊羽下至掃地打雜的小童,優點缺點,喜怒哀樂,無一遺漏。起初莫待很不願意聽,可又覺得吃人嘴軟,實在不好明說,隻得耐著性子聽一聽。時間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有時候還會與雪凌玥聊上幾句。
有天晚上,莫待對自己的狀態不滿意,扔了劍生悶氣。雪凌玥也不急,坐在台階上給他講笑話。待他情緒穩定後,雪凌玥笑著說了句,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頓了頓又歎道,你這孩子啥都好,就是對自己要求過高。我真擔心你哪天承受不住。
莫待見他的眼中閃爍著毫不摻假的擔憂,心口一熱,心底卻湧起一股被冒犯的抵觸,因為雪凌玥的神情太像母親對心愛孩子的疼愛了。他討厭這種感覺,那讓他想靠著雪凌玥,尋求失落的母愛。
雪凌玥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盛了湯放到他面前,說道:“這蓮子清湯你已經連續喝了好幾天了,不膩麽?回頭我讓南雅換別的。”
莫待悶聲道:“不膩。我就喜歡這個味道。不用換。”
雪凌玥把擦好的劍放到食盒邊,拿出一本上古劍譜命他細細參詳,其余的事則一概不用過問:“你安心看書,我不會讓別人來打擾你。”他之所以這麽做,一是怕莫待做不來那些瑣碎的事,招人挑剔;二是看莫待體弱,不願他過分消耗;三是雪凌寒私下說過,莫待不喜歡熱鬧,尤為厭惡人多喧鬧的場合。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想給莫待一個不被打擾的環境,讓其安心修行。
“別人會說您禦下不嚴,不懂規矩。”
“怕啥?他們又不敢當著我的面說,不過是背後過過嘴癮罷了。即便當著我的面說也無所謂,我是碧霄宮的老大,他們管不著。”
莫待心想:別人也就罷了,仙後問起來又是麻煩。
雪凌玥看穿了他的心思,賞了他一個腦瓜崩:“年紀不大心思挺多。你少想點事,天塌下來不是還有我站在你前面麽?”頓了頓又說,“思慮過重傷身,你要學會保重自己。”
莫待眼眶發熱,別過頭去嘟囔道:“哼,我身體好得很!”
雪凌玥摸摸他的頭,掩飾不住的疼愛:“就是個孩子啊!”
得了不用上場的準許,莫待就還遵照之前的計劃日日練習。他的劍術已遙遙領先,修靈卻依然停留在最基礎的凝神聚氣上。這跟別人修劍道難、修靈力易形成強烈的反差。比如謝輕雲,早在入仙門前就已無師自通,掌握了修靈的方法,其靈力的修為令很多人歎服。不得不承認,莫待跳過禦劍術直接開始劍術的修煉是非常明智的決定。奈何仙門法術最重修靈養氣,通常是先修靈氣再修劍道。因為靈力強大的人修劍道會輕松很多,悟性高的往往事半功倍。不然,就是練成了仙門劍法也沒多少威力,只能當作普通劍法用。若遇上強大的妖獸和魔物,恐怕只能乾瞪眼了。
雪凌玥絞盡腦汁也沒找出他不能聚靈的根由,心裡的思量越發深了。他給莫待定下目標:想盡一切辦法也要突破瓶頸修到第二層,這樣的話遇到危險起碼可以禦劍逃跑,增加自保的機會。同時,演武堂的試劍門也輕松可破。可惜時至今日,莫待使上吃奶的勁聚出的靈力也不過葡萄乾大。好在他並沒放棄修靈的課程,反而愈發用功了。他始終認為,只要持之以恆,總有葡萄乾變大紅棗的那天。
謝輕雲的書信相當頻繁,基本上隔兩天就會有。最近一封信中,他說他的靈氣修煉已通關,以後就靠自己日積月累不斷提升了。劍術方面嘛,他得季曉棠親傳,早已今非昔比。他又將劍門峽的特產羅列了一大堆,問莫待可有喜歡的,到時候他來參加青英會一並帶了過來。
莫待隻回了四個字:掃榻以待。隨信附了套棋譜,那是他閑來無事自己畫著玩的。
夜月燦每月一封信,必定大肆炫耀他仙法的突飛猛進,誇讚百花門的花花草草多麽美麗迷人。當然,也少不了還要說說他與凌秋雁的感情進展情況。前幾天他送來一幅畫:星空浩瀚,月上柳梢,一對俊男美女並肩而立,牽手站在驚鵲林長長的花廊下,舉杯邀月。看那男子的笑容就該知道,抱得美人歸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莫待用一把花生殼、桂圓殼、大棗核,外加兩顆剔了蓮心的蓮子充作回信:空口無憑,早生貴子。
謝輕雲和夜月燦都問過莫待修習的情況,都沒有得到正面回答。謝輕雲知道他性子散漫不愛聊這些,問兩次就作罷。夜月燦就不會那麽乖了,幾乎每封信都會追問他現在學到了何種程度。到後來,他已養成了例行詢問的習慣,好像不問就渾身不舒服。莫待當然不會給詳細答案,隻偶爾回一句:尚可。
再有三日就是青英會。雪凌玥加強了戒備,琅寰山隨處可見全副甲胄巡視的護衛。往年,人間界和其他族類來賀的使者都是與仙界的人分散而居,並不住在同一處,雖自由,也諸多麻煩。今年新建了來儀館,巍峨闊大,數百間風格迥異的客舍、富麗精致的亭台軒榭、一步一景的園林以及數不清的奇花異草……專供參加青英會的人居住和安置隨行人員。守衛這樣的地方,必須得是信得過且實力超群絕倫的人。雪凌玥將這個重任交給雪凌寒以後,就再也沒過問。雪凌寒從禁衛軍裡挑選了大批人,個個是以一當百的好手,四人一組,十二個時辰輪流值崗,全然是嚴陣以待的架勢。
三更已過,雪凌玥剛走不久,莫待還在練劍。這套劍法是他自創,一共十六式,沒有固定的出招順序。使用者可依著對手的特點決定使用的方法,是以柔克剛,還是以剛製柔,又或者是剛柔並濟,可隨機應變,自由組合,靈活性非常高,適合思維靈活敏捷,戰術型的劍客。剛才他練給雪凌玥看,雪凌玥問這劍法叫什麽名字,他想了想說:懶人十六式。雪凌玥已習慣了他信口胡謅,以一副老父親的姿態慈祥地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我看是調皮搗蛋十六式。”
剛練完最後一招,一道瘦削的人影翻過高牆,落在離莫待幾丈遠的花壇旁。莫待看看那蒙面人,又看看身後的房屋,側身讓道:“閣下想要什麽,隨便拿就是。”
“你還挺大方的。這裡的東西都非常值錢,你不心疼?”
“又不是我的,幹嘛要心疼?我怕死,你拿了東西能不能饒我一命?”
“你是仙門弟子,修為應該也不差。幹嘛還沒打就認慫?來跟我打。”
“我不但怕死還怕疼,我怕打鬥中傷了自己,那豈不是太不劃算了。”
“嘖嘖嘖……來仙界沒幾天你就學壞了,居然開始騙我這種天真少年了。”蒙面人一把扯下面紗,竟是曲玲瓏。“幫我,護衛隊的人追過來了。”他並不見慌張,還是平日裡那副無所事事的富貴公子的悠閑模樣。
“他們為何追你?”莫待玩著笛子,看上去比他還要悠閑幾分,“我又為何要幫你?我跟你又沒有生死的交情。”
“作為交換,我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關系顧長風的性……”
“直走到頭左拐第一間房,我的臥室。”莫待繼續舞劍,心無旁騖。
曲玲瓏得意地笑道:“手握必殺鐧,果然可以一招製敵。爽翻了!”
莫待嘿嘿一笑:“知不知道有句話叫秋後算帳?還有句話叫自作自受。”
“我錯了,錯了。”曲玲瓏一溜煙地走了,比他翻牆進來時還要麻溜。
幾聲敲門聲過後,進來一隊護衛,領頭的年輕人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深夜打擾,還請莫公子見諒。我們正在追捕一名入侵者,公子可曾看見?”
“不曾。”莫待指著額上的汗水,口氣相當不友善,“我正在練劍。”
“那人到了披香苑這裡便了沒了蹤跡。為防他對公子不利,我們想進去查看,不知是否方便?”
莫待還沒說話,雪凌寒現身了:“胡鬧!這裡怎會有入侵者?出去!”
“二殿下見諒!我們是按展護法的安排行事,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沒事。讓他們搜,不然他們也不好交差。只是請小心書房裡的書。”
“別搜臥室!”雪凌寒的臉冷得不太好看,“那個地方只能主人進出。”
搜了半天一無所獲,護衛說了幾句客氣話,賠了驚擾之罪,離了披香苑。
雪凌寒用衣袖擦去莫待的汗水,柔聲道:“大半夜的,怎麽還不休息?”
莫待躲開他的手,神色倦怠:“睡不著。很久沒見著長風了,我想他。”
雪凌寒二話不說,拿出一塊腰牌掛在莫待腰間:“倘若你有事想出琅寰山,直接跟我說就是,何必拿話誑我?這腰牌可保你出入三界暢通無阻,快去快回。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莫待沒有心思被看穿後的尷尬,腦子裡都堆滿了問號:奇怪,這人怎麽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這個念頭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的腦子裡。他不認為雪凌寒對他的了解已經達到了心有靈犀的程度,可為何雪凌寒總能猜中他的情緒與想法?是戲演得不夠逼真,還是哪裡露了破綻?他百思不得其解,盯著雪凌寒的背影出神。
荷塘邊的涼亭裡,那隊護衛還等在那裡。雪凌寒上前問明了情況,沉思一陣後道:“能從你手裡全身而退,此人身手不凡。他在這附近消失,但未必就進了披香苑。莫公子最討厭練劍時被打擾,若是那人不慎闖入,必定會鬧出動靜。”
“有沒有可能此人是莫公子的熟識?”
“不會。認識他的人都生怕給他找麻煩,豈會帶著麻煩上門。何況這裡是琅寰山,沒有哪個江湖人願意惹這麻煩。”
“可是,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披香苑了。”
“你們剛才已經搜過了,那人不在。再者,我了解莫公子的脾氣。那人要是在這個點與他撞上了,根本用不著你們動手,早就已經橫著出來了。你們再去查查別的地方,別把精力浪費在這裡。”雪凌寒示意護衛離開,自己又返回披香苑,裡外巡視一番,直到莫待臥室的燈熄了,才回到星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