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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第6卷:忘川六
  “所以,你才會說後會有期?”

  “是。後會之期,指日可待。”

  “那他的身份也將不是秘密。”

  “對。而且,我剛才擺手時放了一隻母蟲在他身上。等孕期一到,母蟲就會繁殖。到那個時候,凡是跟他有過親密接觸的人都逃不過我的追蹤。”

  “這微香蟲這麽厲害?”

  “那是!長風從小就研究它,花了很多年才培育成功,金貴得要命,一般情況下我都不舍得用。”

  “回頭讓長風教教我?”

  “沒問題。”顧長風的成就得到了肯定,莫待比自己得了獎賞還要高興幾分。“等他有時間了我就叫他來教先生。”

  “那我提前備好酒,請他喝過癮。”梅染看了眼莫待的笑臉,微微笑了。

  兩人的談話剛告一段落,憶安就從七星湖回來了。他依照莫待的吩咐親自前去拜見雪重樓,得到的答覆是:七星湖今夜風平浪靜,沒有人入侵,也沒有丟東西。其余各處的守衛也相繼傳來消息,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雪凌玥得到消息,又派展翼仔細搜查一番,確認無事方罷休。

  禁地門口,余歡捧著一套衣裳等在桃樹下。見兩人歸來,忙上前見禮:“先生,衣服整理好了。”

  梅染將那朵黃花放在衣服上,進桃林去了。

  余歡含笑道:“這是公子的新衣,請過目。”

  “我的?不是吧?還有新衣服穿,這麽好?”

  “公子喜歡就好。”余歡看向桃林,遲疑片刻道,“冥界之行,還望公子三思!”

  “上神怕先生有損?還是有別的擔心?”

  “冥界的路崎嶇難行,我怕先生有損。公子若能取消行程,或者找別人陪同前往,余歡不勝感激!”

  “這一趟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除了先生,我誰也信不過。抱歉!”

  “其實我很清楚,就算公子找別人同行,先生也會暗中跟著去。我這麽做不過是心存幻想,試圖滿足自己的一點私心罷了。”余歡看著那衣裳,欲言又止。

  “上神該有這樣的私心才對。先生有你,是他的福氣。”莫待抱著衣服進了桃林,邊走邊吹口哨,吹的是上次他為梅染譜的那首曲子。

  沒看見梅染,莫待直接去了冷泉,準備沐浴更衣。

  冷泉舒筋活脈,祛毒療傷的功效名揚三界,卻是草堂裡功效最單一排位也最低的。當初梅染讓莫待在眾多的湯泉裡選一處作為他的專屬浴泉,他一眼就相中了位於草堂最深處的冷泉。之後任憑梅染如何推薦功效更強大、環境更優雅的去處,他都不為所動,死也不肯再挪窩。梅染問他為何偏愛此地,他笑言:因為這裡的桃花常開不敗,可以任我蹂躪,且無關情感,無關姻緣,有凡塵俗世的熱鬧景象。

  平心而論,冷泉的環境雖算不上是草堂裡最美的,卻也不是最差的。在莫待看來,這裡是最適合他的地方,足夠安靜,足夠冷僻,足夠私密,連梅染也很少到此。他給這片桃林取名為笑春風,還在最順眼的那棵桃樹上掛了親手書寫的牌子。飯團問他何意。他說,我現在沾先生的光,平步青雲,春風得意,睡夢中都能笑醒,笑春風最適合我的心境。飯團知道他沒說實話,強烈抗議,說這個名字聽起來像客棧酒肆,也容易讓人誤會成秦樓楚館。莫待得意極了,笑道,你不知道麽?我是鳳來客棧的大老板,將客棧開到三界的每一個地方,是我和長風最大的夢想。這笑春風就當是我獨自開的第一家店了。至於秦樓楚館嘛,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目前我還沒有物色到中意的頭牌姑娘,暫且按下不表。不過,自古煙花柳巷最見人心,我還真想試試看。長風多半不會同意我在店裡乾活,他常說我的脾氣不適合迎來送往。飯團扔下一句“長風長風……就知道顧長風”就消失不見了。從此,冷泉的桃林被正式命名為笑春風。

  放眼望去,笑春風是一片綿延數十裡,依山傍水,平坦闊大,燦如流霞的桃林。這裡的桃花一半粉紅一半粉白,從遠到近,由深及淺,像一條香氣撲鼻的胭脂河。嫩綠嬌翠的葉子點綴其間,花葉相輝,始終是新鮮不經風霜,百媚千嬌的模樣,一不留神就會迷了眼。第一次見這桃林時,莫待輕歎,這天上地下最美的桃花,怕是都關在這禁地了。梅染難得地露了笑容,似乎對他的話深表讚同。

  一隻大白兔領著七八隻小白兔蹦蹦跳跳地朝冷泉跑去,想照一照自己美麗的面龐。莫待縮成小小的一團蹲著,赤腳垂手,吐著舌頭,像座安放在冷泉邊的狗石像。他打算學獵犬捕獵,抓兩隻兔子回去玩。那大白兔見過他多次,知道他是人非石,隔著老遠就已擺出逃跑的姿勢。

  見計策落空,莫待索性汪汪兩聲,驚得大小兔子東奔西竄。他大笑著拔下身上的針,將脖子以下的地方全部浸入水中,閉了眼小憩。在這裡,他不用擔心有人突然闖入。放眼整個仙界,還沒人能破梅染的結界,也沒人有膽擅闖桃林禁地。

  桃花飄落在冷泉上,隨波逐流,流向遠方。

  老梨樹已落光了葉,光禿禿地佇立在花繁葉茂的桃林中間,突兀蒼老,格格不入。長長短短,形態各異的枝條的影落在地上,像遊戲得累了的蛇,附身在靜默大地上。梅染撫摸著鐵青色的樹皮,一圈一圈繞著梨樹轉,似乎在訴說,在祈禱,在告別,在寄托。

  忽聽得一聲長長的口哨聲,莫待追著一隻身有五色,青藍色羽毛為主的白頭小鳥出了笑春風。他披散著水淋淋的發,光著腳在林間飛馳,一會樹梢,一會地上,一會花間穿行,一會空中翻騰,腳始終沒有沾泥。他只顧著追鳥,沒留神梅染突然從樹後轉出來,一頭撞了上去,撞得那朵別在他耳邊的黃花直亂顫。梅染稍微扶了他一下,迅速松手:“頭髮還在滴水,怎麽不擦擦?”

  “太費勁,懶得理。”莫待踅摸半天也沒有看見那隻鳥,很是不甘心。“這家夥跑的比我還快!再讓我看見,我定抓了給飯團做油炸小鳥。”

  “那是青鳥,以速度著稱,三界內鮮少有人追得上。”

  “先生也追不上嗎?”

  “我說你啊,鄙視我也要有個程度。”梅染拿出絲帕遞過去,“怎麽跟個孩子似的,一點不懂得照顧自己……”他的目光從黃花移到莫待的臉龐,又從臉龐移到腳,突然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莫待跳上梨樹,找個喜歡的樹杈靠了,笑道:“我是江湖流浪客,皮糙肉又厚。此等小事,先生無須在意。”他晃蕩著兩條腿,吹著口哨,目光追著雲彩跑。

  門口有聲音傳來。梅染道:“雪千色找你,可能要跟你說凌寒的事。”

  “知道了。”莫待磨蹭了好大一陣子才下樹,慢步向前。

  梅染攔住他問:“剛才還好好的,怎麽這就沒精神了?”

  “不想見她,煩。”莫待皺眉道,“都能猜到她要說啥。”

  “不想見就不見,我打發她走。她應該也沒啥要緊事。”

  “那怎麽行!好歹她是凌寒的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

  梅染無聲歎息:“既然要見就精神點,把頭髮挽起來。”

  莫待在花叢裡扒拉出半截樹枝,選了段直溜的當發簪。

  “鎖魂簪呢?”

  “收起來了。”

  “為何不戴?”

  “太招搖了。”

  梅染拔下自己的發簪,不由分說替莫待束好發:“我姻緣殿的規矩:見外人不可垂頭喪氣,不可披頭散發,不可衣冠不整。”他的發簪與鎖魂簪很像,不細看很難發現差別。

  莫待笑了:“大神月老的發簪居然戴在了我一個寂寂無名發窮小子頭上,這事值得我炫耀一輩子!”他趕在梅染說話之前開溜,生怕自己又被教訓。

  桃林門口,雪千色玩著發辮,不停向桃林張望。見莫待出來,忙轉過身去欣賞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三公主找我有事?”莫待開門見山,省了客套。

  “二哥今天捎信回來,說他過兩天就回琅寰山。”

  “那太好了!多謝三公主。他還好麽?”

  “好,就是惦記你,問你怎麽突然搬來草堂了?”

  “這件事我自會跟他解釋。”

  “你……你一個人回來的?”

  莫待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見她面帶羞色動作也有些忸怩,腦子裡靈光一閃,差點沒管住嘴。我的天!這都誰跟誰啊?爛桃花也不能爛到這個程度吧!“是的。本來謝三公子要與我同行,又想著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待在琅寰山學符咒術,不能隨便外出,就想多留幾天陪陪父母。再過三五天,他也就到了。”

  “你跟我說這些幹嘛?我又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我說順嘴了。我這人就這毛病,很容易囉嗦。”

  “管著點自己的嘴,梅先生最不喜歡聒噪的人。被梅先生討厭是件很恐怖的事。”雪千色走了兩步又回轉,“他怎麽突然戒酒了?”

  莫待一愣:真被我猜中了!我得小心回話。“三公主問誰?謝三公子麽?”

  “對,就是他!”雪千色極不耐煩,“問你句話而已,能不能痛快回答?”

  “見諒。我不是故意裝糊塗,是確實沒想到三公主會問這個。三公主的知道的,我這人臭脾氣,不愛過問旁人的事,自然也不關心他為什麽戒酒。或許,是覺得酒害人?或許,是喝得厭煩了?或許,是為了某個人?誰知道呢。”

  “虧你還有臉說是他的好兄弟!連與他切身相關的事都搞不清楚!”

  莫待一點也不生氣,脾氣好得出奇:“是,是我不對。早知道三公主有此一問,我就該好好打聽打聽。回頭我問問他,有答案了第一時間告訴你。”

  梅染聽得直皺眉:為了凌寒,你是真能忍!換個人這麽囉嗦無禮,怕是早已被拍暈扔進垃圾堆了。

  “關我何事!誰要你巴巴的來告訴我!”

  “是我多事了。 我領悟錯了你的意思。”

  “你倒是會找補,這麽快就給自己備好了台階。”

  莫待笑道:“我這也是不想惹三公主不高興嘛。”

  “你為什麽戴著梅先生的發簪?你的鎖魂簪呢?”

  “鎖魂簪太貴重了,我怕被人惦記,就收起來了。”莫待驚訝於雪千色的眼力,忙動了動露在外面的半截腳指頭,“聽聞公主召喚,我連鞋都沒顧得上穿就跑出來了。我只有一條發帶,洗了還沒有乾,只能抓先生的簪子先戴了,一會兒還得向先生賠罪。”

  “二哥不在,你缺什麽盡管跟我說。別動梅先生的東西,小心被罵!那可是個罵起人來不留一點情面的主!你挨罵是小事,我二哥的面子下不去。”

  “三公主提醒的是。我以後不會了。”

  “二哥為你已與母后吵過好幾次。你莫辜負他!”不等莫待回話,雪千色已消失不見。

  莫待雙唇微動,勾出一絲比面對李晚熙想逃跑時還要深的嘲諷:憑你,也配?他想著謝輕雲,想著在魔界的點滴,竟沒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梅染看了他很大一陣,見他根本沒留意自己,心裡著實不好受,冷聲道:“你在想什麽?”

  莫待回神,摘下發簪還給梅染:“我想睡覺了。”他周身的氣息很冷,有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還有壓抑的難以排遣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煩躁。

  梅染斂目不語,眼看他一步步離自己越來越遠。

  夜風微涼。抬頭望,草堂裡春色滿園,月色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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