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打了個激靈:“權當我沒說過。”
“你嫌棄它是妖非人,不是同類?”
“非也!我對飯團的喜歡並非男女之情,它對我亦無半分愛戀之心,我們只是朋友,我當然不能如此行事。”莫待正色道,誠懇地為自己的行為道歉。“我已心有所屬,你也會找到自己的歸宿。我們彼此支撐,在各自的世界裡前行,可好?”
飯團垂著腦袋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後跳上海棠樹不見了。
“聽說靈獸只有找到它的另一半時才能化成人形?”
“是的。靈獸想要脫胎換骨,必須要等那個與它彼此傾心的人出現。”
“糟糕了!”莫待悔道,“我……我剛才不該那樣逗它。”
“它知道你沒有惡意,不會介意的。你……你很愛凌寒?”
“這個怎麽說呢?愛與不愛其實我並不知道該如何衡量,因為從沒人教過我。”莫待笑了笑,看著三生石道,“倘若有一天我死了,希望這三生石上不要有我的名字。因為,我既不想與他之外的人牽手白頭,更不想在輪回中空等數千年!我會喝光孟婆的湯,徹底忘卻今生,重新開始。這……算不算愛?”
梅染仰望夜空,半晌不語。
“先生在想什麽?在想孟婆湯是什麽滋味?”
“正是。”梅染眯了眯眼道,“你如何知道我的想法?”
“我猜的。”莫待想起纏繞在心頭的疑惑,隨口問道,“先生,仙界有沒有讀心術?就是那種能讀懂別人在想什麽的法術。”
“人心善變,誰能讀懂?仙界法術多,唯獨沒有讀心術。”
“可凌寒好像能讀懂我的心思,這又是為何?”
“當兩個人足夠了解時,有默契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不覺得他對我的了解有那麽深。”
“不夠了解,還總能猜中你的心思?那太神奇了。”
“最神奇的是,他好像總是能知道我在什麽地方。”
“這個不難。凌寒有一面鏡子,叫鏡花水月,可觀萬象。若是將你的血滴在鏡中,無論你身在何處,他都可以看見。”
“啊?還有這種東西?也太討厭了吧!先生可有解法?我不想被監視。”
“我先看看他是否鎖定了你。”梅染化出一道符咒貼在莫待心口,又將自己的血滴上去以靈力催化,待那符咒化作灰燼後道,“不出所料,你果然是他的鏡中人。你要解麽?”
莫待尋思片刻後道:“凌寒心細又敏感,若鏡中突然沒有我的影像,他必定生疑。倘若因此與我心生嫌隙,那就太不妙了。我不能讓他看不到我,也不能讓他隨時都觀察到我……先生可有萬全之法?”
“當然有,上仙及以上等級的人都會解。不然,我的一舉一動他不都一清二楚了?那還了得!等從冥界回來,我教你解法。至於你說的讀心術……”梅染平靜的表情起了波瀾,片晌後脫口而出:“千絲蠱?!難不成凌寒在你身上種了千絲蠱?”
“什……什麽東西?先生說清楚點。千絲蠱又是什麽?該不會比鏡花水月更難纏吧?是不是就是傳說中比纏魂蠱更稀有、號稱‘蠱中雙煞’卻對宿主沒有任何害處的那玩意?”
“你知道纏魂蠱?”
“聽我娘說起過。我娘說這纏魂蠱不但可以真實再現宿主生前所經歷的一切,還可以根據飼主下達的命令,進行精準記錄。至於千絲蠱,我娘說它名不副實,沒什麽用,就沒跟我細說。”
“你想沒說錯。千絲蠱是一種非常神奇非常稀有的蠱,生長在極寒地帶,幾萬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結出一對。這蠱蟲一雌一雄,非常脆弱,極難存活,稍有差池就會死掉,導致前功盡棄。雙蠱需以極深的靈力供養,靈力越深越純,它們所感知的范圍就越大,獲得的信息也就越準確。待雙蠱成年後,飼主便會和它們簽下血契,發誓永遠不會背叛所愛之人,然後將蠱種在自己和愛人身上。一般來說,男人擔任喂養之職,終生提供靈力給雌蠱,以便收集雄蠱傳遞的信息;雄蠱成年後不再需要靈力,常種在女人身上。因這蠱蟲乃情深之物,絕不侍奉用情不專之人,若結蠱的人中有一個人違背誓約,雙蠱便會自行離體被宿主吐出。最奇妙的是,千絲蠱還能寄存宿主最真實的三個願望,神仙也不能篡改。”
“這麽厲害?”莫待縮了縮身子,“他……他能知道我想的一切?”
“不,他只能感知到你的喜怒哀樂、你情緒的起伏和你身在何處。就比如現在,他知道你在什麽地方,是什麽樣的心情,但不會知道具體的原因,所以你也不用太擔心。這蠱是以靈力養成,屬上上等靈物,對人體有益無害。關鍵時刻它們吃下去的靈力還能為你所用,轉化為你的力量,救你的性命。”
“那就好,那就好!可為何我感受不到蠱的存在?我能把它取出來麽?”
梅染搖頭:“此蠱一旦種下便如泥牛入海,很快化作精血,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你才感覺不到。若想取出它,除非飼主死亡,或者它們自殺,否則無解。”他看看莫待糾結的眉頭,又說,“這些都只是傳說,你不必緊張。我活了這麽多年,只見過一次千絲蠱。可惜剛看了兩眼,聽了幾聲鳴叫,它們就死了。你若不放心,我替你查一查。”
莫待立即挽起袖子,露出潔白的小臂:“事關重大,先生可要探查仔細了。”
“你……你把袖子放下來,露……露手腕就行。”梅染雙目微合,讓自己進入化境。很久之後,一點細若遊絲,微乎其微的蟲鳴從莫待心臟的位置傳來。原來如此!難怪凌寒遲遲沒有虛化為上神,想來這千絲蠱耗掉了他不止千年的靈力。他本想如實告知,卻又在心思微動後選擇了隱瞞:“沒有蠱,是我想多了。仔細想想,確實也沒這種可能。喂養千絲蠱極耗靈力,我都要三思而行。何況是凌寒?”
“如此,我可心安。”莫待長長舒了口氣,心想:想不到那家夥還真的挺了解我,我倒錯想他了。“我要是有一對千絲蠱就好了。這玩意這麽有意思,我肯定不舍得它餓死。我必定勤加練習,說不定一不小心就練成了大仙。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靈力低微得連小飯團子都嫌我。”
“你想用它來探知誰的心意?凌寒麽?”
“先生也錯想我了。我只是覺得好玩。”
“你與凌寒認識多久了?”
“先生為何有此一問?”
“我稍微有點好奇。我好奇即將虛化為上神的凌寒為何對貌不驚人的你情有獨鍾?若說是一見鍾情,那可就太荒謬了。我了解凌寒,他絕不是那種腦袋一熱就會對誰動心,為誰不計生死的人。”
莫待躬身抱拳:“原本我不該隱瞞先生,奈何我有難言之隱,還請先生見諒。他朝恩怨了結,我必定對先生一一道明。”
“你對我還是這麽生分,動不動就行禮。”梅染歎道,“說到底,我還是外人。”
“非也!先生守姻緣秩序,護天地安寧,乃萬民福祉所系。我敬重先生才會如此,絕非有見外之意。”莫待說著又鞠了一躬,“我非仙門中人,蒙先生不棄,有幸入住草堂,方有立足之地。況且先生於我有再造之恩,我又豈會視先生為外人?”
“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今夜月色甚好,你若不累,我帶你上雲霄看風景。”
“不必了,我恐高。”大概知道自己的說辭太難讓人信服,莫待又補充了一句,“先生不宜過分消耗體力,明日我們還要趕赴冥界。”
“我現在心情非常不好,不想去冥界了。”梅染望著遠山上的明月,目光深遠,“你哄了飯團那麽多次,不如也來哄哄我?如果你不能哄我開心,說不定我就反悔不去了。”
莫待咧咧嘴,頗為無語:神仙不但小氣,還都這麽喜怒無常難伺候。“先生是想直上青天攬月,還是想花間對酌與風眠?或者,先生說,我照做。”
“我隻想腳踏實地,漫步林間,聽蟲聲呢喃,看白雲舒卷,星河燦爛。”
莫待淺淺一笑:“如先生所願!”他正欲轉身回草堂,卻晃眼看見一道人影疾速繞過蒼松翠柏,奔著杉樹林去了。“不是說月黑風高夜才好做賊麽?這明晃晃的月光照著,怎也有人跑到別家院子裡逛?還是說,是我眼花了?”
“你沒眼花,他已經快到七星湖了。”梅染聽聞莫待劍法奇絕,卻未曾親眼見過,有心見識。“不如你抓賊給我看?”
“算了吧。說不定人家不是賊,是前來與情郎幽會的。你是月老,我是跟著你混飯吃的,咱倆可不能乾那壞人姻緣的事。”
“半夜三更,形跡詭異,即便是會情郎也多半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梅染裝模作樣掐算一番,“七星湖裡沒有情郎,只有財狼。去不去?”
“去,必須去!我長這麽大還沒吃過狼肉呢,嘴饞得很。先生與我同去還是在這裡替我掠陣?”
梅染眼見那人進了七星湖, 才說:“自然是同去。我想看你如何扒狼皮。”
“頭一回乾這營生,手法生疏,先生莫笑。”莫待如鳥般飛身撲下,速度奇快無比。縱身起落間,他摘了把樹葉握著。“無論發生何事,先生都不要出手。”
凌波輕雲步?難不成他是柳朝煙的後人?梅染仔細觀察著莫待的步法,越看越心驚!哪怕是奇才中的奇才,要想以凡人之軀將凌波輕雲步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至少也得四五十年的功夫。可他分明才二十多歲的光景!
“先生因何事心驚?”莫待調整步法,速度慢了些。“是為這凌波輕雲步?”
“你可認識柳朝煙?”
“先生想知道什麽?”
“我與柳朝煙有一面之緣。我很欣賞她出神入化的醫術,希望她安好罷了。”
“你們認識?那這凌波輕雲步……”莫待忽然住了口,拉著梅染藏身到樹叢後。於極速飛馳中猛然頓腳,他的身形絲毫不見凌亂倉促,就像走在路上遇見了熟人,停下打個招呼那般自然。
這是一處U型的山坳,面朝七星湖,背靠斷石懸崖,左右都是樹林。四周悄無聲息,連聲蟲鳴都沒有,是個密會的好去處。過了沒多久,一道人影從高處落下,落在七八米開外的地方。他背對著莫待和梅染,手提長劍,一雙眼警惕地巡視著周圍。
這背影有些眼熟,劍也是。莫待閉目片刻,想起了醉金枝賭桌上的那把劍。江逾白?他來這裡幹什麽?莫待心裡一動,拈起兩片樹葉就要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