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特意趕來的?我得到消息,說你來了琅寰山,丟下藥杵就跑了。我在姻緣殿等候多時也不見你的人,估計你辦事去了,便守在這裡。”雪凌波沒有問梅沁是誰,將一個雕著蓮花的玉淨瓶交到莫待手中,“夠不夠用?”
莫待聞了聞,好生驚異:“你?”
“是他。新婚夜他……破戒了。”
莫待的指肚輕輕摩挲著那朵蓮花,久久無言。
雪凌波忙道:“你不要擔心,沒人懷疑他。”
“帶句話給他,別再為我冒險。我不願意。”
“一定帶到!咱們先不聊了,你趕緊去看看桔梗吧!她等你等得不耐煩,已經開始發脾氣了,說見了面要把你的頭髮一根一根全揪光。”
“這小妮越發暴力了,我不過稍微耽擱了一下。”莫待笑著齜了齜牙,“為了我頭頂的三根毛,我得拿出十二分的誠心去哄她才行了。”他說走就走,也不道別。
雪凌波左右看看,飛身撲向樹林掩映下的斷崖。
謝輕雲坐在亂石堆上,身前堆滿了撕爛的樹葉和花朵。從那堆花葉的高度來看,他已經坐了很久了。見到雪凌波,他忙著起身,差點崴了腳:“他怎麽樣?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
雪凌波笑道:“好著呢!比之前胖了些,氣色也很不錯。”
“那……那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他叫你保重自己,凡事別急於求成,徐徐圖之才穩妥……還叮囑我多照顧你。”
謝輕雲撐著身慢慢坐下,黯然道:“你撒謊!他定是什麽都沒說就走了。他不善於表達情感,他的關心和擔憂都埋在心裡,從來不會掛在嘴邊。如果真要帶話給我,他也只會說他不願意我冒險,也不喜歡我用這種方式幫他。”
雪凌波心頭大震,又失落又羨慕:“你們人不在一處,也不曾互通消息,卻知道彼此心中所思所想。這份默契,擔得起生死之交的情意!”
“他是我此生的夙願,也是我放不下的執念,我……我想守護他!凌波,你幫我!”
“我會!如今我掌管了七星湖,又有凌璧哥哥和一眾兄弟全心全意幫我,行事比從前方便很多。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盡管說。先不論你我的交情,莫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希望他有事。對了,過幾天你要帶兵去北海,準備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凌玥上神說那邊等不及了,明後天就起程。”
“北海與混境隔海相望,出入的魔物都不可小覷。你要多加留心!”雪凌波拿出幾個寫了字的小玉瓶,捧到謝輕雲面前,“這些藥是我調配的,你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多謝。你別擔心,我會平安歸來。”謝輕雲鬱鬱的,心情十分低落。雪凌波見他呆呆地盯著地面出神,知道他在想莫待,也不打擾,安靜地守在他身邊。
不見星月,黑壓壓的雲團在天空翻滾,像是在蓄謀一場暴風雨。
“夜深了,你回吧,不然千色那裡你不好交代。”雪凌波的話剛說完,一滴雨點打在他臉上。緊接著,一朵紅色的煙火在空中炸開,刺耳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傳得很遠。“這是星辰殿的訊號,有人入侵琅寰山。最近魔族蠢蠢欲動,像是要有大動作,莫不是他們?”
“信號的位置在來儀館,那裡隻用來招待客人,沒有值得偷盜的東西。不偷東西,那就只能是殺人或刺探消息。這兩天琅寰山有重要人物到訪?我怎麽不知道?”
“重要人物?”雪凌波想了一圈,搖頭,“我也沒聽說。不過早起凌璧哥哥說,火神門的南宮敏敏昨夜來訪,現在還不曾離開。南宮敏敏一朵嬌養的富貴花,未建尺寸之功,算哪門子重要人物?”
“確實是。”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謝輕雲的腦海,他臉色大變。“糟了!我家阿呆有危險!”
“冷靜點!”雪凌波眼疾手快,將已跳向空中的謝輕雲拽回地面。“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的情況下,不能輕舉妄動!如果事情如你所料,那麽對方應是早有預謀,咱們更要小心應對,從長計議。不然不但幫不了莫公子,還有可能落人口實,掣肘於他。且千色善妒,她一直很在意你與莫公子的關系,你決計不能引起她的懷疑,否則將後患無窮!”
謝輕雲穩了穩心神,急得揪頭髮:“早些時候,凌寒和阿呆因為意見不合吵了一架。要是再因為南宮敏敏引起誤會,怕是會影響他倆的感情。”
“任何感情都是以信任為前提。只要他們彼此信任,就不會有大問題。”雪凌波見謝輕雲以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笑道:“你很奇怪我懂這些?的確,我接觸的人事比較單一,但這不代表我就不懂人心和人性。先不說整個仙界,僅僅是這琅寰山,明裡暗裡就有多少勾心鬥角。我活了這一把年紀,就是聽也該聽懂了。”
“是我狹隘了,總以為你不諳世事,只知道治病救人。依你之見,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
“按兵不動,隨機應變。你答應我,千萬控制好情緒,管住你的眼睛和嘴巴。這個時候跟琅寰山鬧僵了,對你和二公子一點好處都沒有。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忍辱負重多年的魔界子民著想,咱絕不能前功盡棄。”
“我……我盡量。”念了一陣清心訣,謝輕雲的心情總算平複下來。他使勁揉臉,直到揉出一點笑意才說,“咱們走吧!”
雪凌波抓起他的胳膊禦風飛行,說話間就到了來儀館。此時館外已圍滿了全副武裝的侍衛,一個個緊繃著臉,如臨大敵。領頭的男子簡單行了禮,隨即放行:“請兩位公子自行前往飛鳳閣。”
“輕雲,你來了!”雪千色帶著兩名侍女過來,關切地道:“清歡說你找凌波哥哥診脈去了。這麽長時間不見你回來,我好擔心!”
“才這麽點時間你就擔心了?懷疑我的醫術也不用說得這麽直白吧。”雪凌波笑道:“我看他精神不是很好,便讓他吃了藥在我那裡睡了一覺。害你擔心,真是不該。”
雪千色端詳著謝輕雲的臉,笑道:“這臉色看著確實是好多了。多謝你!”
謝輕雲笑道:“你謝他做什麽?我底子好,什麽毛病睡一覺都會好很多。是他不放心他新研製的藥,非得要我留下觀察藥物反應。”
“醫者父母心。凌波哥哥也是為你好。”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領了他的情。”謝輕雲環顧四周,壓低了嗓子問:“這麽大的陣仗,幹嘛呢?”
“我也不知道。”雪千色全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開心,“我就是來湊熱鬧的。”
三人說著話到了飛鳳閣。離琅寰山最近的幾個門派的掌門人和在永安殿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官員已悉數到齊,路程較遠的門派已在來的路上。意外的是,南宮翾和方星翊也在。南宮翾面色如鐵,咬牙切齒的模樣像一頭髮怒的母獅。方星翊則氣定神閑,好像就是路過來儀館進來喝茶閑坐的。
南宮翾鐵青著臉,正在訓斥雪凌寒的手下:“你們星辰殿的侍衛真是越來越怠惰了!那麽多人居然沒能抓他個現行,都是幹什麽吃的?”
雪凌寒冷聲道:“南宮掌門,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聽到動靜他們就趕來了,沒有耽誤片刻。奈何對方身手太好,這才沒能得手。南宮掌門親自出手不也沒拿下來人麽,又憑什麽要責備他們?”他吩咐受傷的侍衛下去包扎傷口,又說,“火神門到琅寰山的路程不算近,南宮掌門來得倒挺快。”
“我與星翊上神赴仙草門之宴,回來得晚了些。路過琅寰山附近發現了煙火信號,便連忙趕了過來。怎麽,你懷疑我?”
“懷疑說不上,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南宮掌門有何發現?”
“此人功夫了得,心狠手辣,竟對我二姐那樣的弱女子連連痛下殺手,著實可惡!”南宮翾盯著方清歌,口氣相當不友善。“那人傷了我二姐的臉,仙後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
“南宮掌門稍安勿躁,本宮自有論斷。”方清歌回頭問,“派去請莫公子的人回來了麽?”
“為什麽要去打擾他?”雪凌寒眉頭的高度顯示著他的不悅,“這件事情跟他又沒關系。”
“本宮沒說他跟這件事有關,只是請他前來問一問。”話音剛落,莫待和梅染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方清歌立刻喝道,“你們是怎麽做事的?這麽晚了怎麽還驚動了梅先生?”
梅染在雪凌玥對面的位置坐下,誰也沒搭理。雪凌玥的目光在莫待身上停了停,嘴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梅染看了他一眼,依舊沒說話。
一縷極為淺淡且十分陌生的香氣飄然而至,在莫待鼻端縈繞,說不出的好聞。凝神細辨,竟認不出其中兩種香料是何物。他的警惕心瞬間驚醒,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眾人身上掃去。除了方星翊的腰間多了一個顏色淡雅,面料罕見,花色卻極為素樸的香囊,旁人的穿戴與往日並無不同。他又不著痕跡地吸吸鼻子,確定香氣確實來自那個香囊,才松了口氣。這人什麽時候也喜歡上這種東西了?不過,這氣味倒與他的氣質很配。
很顯然,方星翊並沒有察覺出他的心思,端著一如從前那般不鹹不淡、不遠不近的溫和笑容,仿佛兩人從未有過與旁人不同的交情。這倒叫莫待徹底安心了,他實在不希望方星翊還記得桃花源的事。
方清歌道:“半夜打擾梅先生休息,並非本宮意願,實在事出有因。南宮掌門,你來說。”
“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暫且按下不提。”南宮翾攤開手掌,指著掌心的一根毛發問,“莫公子遨遊四海,見多識廣,可識得此物?”
憑直覺,莫待知道這根沒一點分量的毛關系著一件很要命的事:“認識。這是飯團的毛。”
“是姻緣殿的那隻飯團?”南宮翾的手又往前送了送,“莫公子確定麽?確定沒有看錯?”
“南宮掌門不相信我的眼力?既然不信,又何必問?”莫待知道自己已踏入陷阱,成了獵物,卻絲毫不慌張。真要算起來,左右也不過那些事。他自己沒什麽可擔心的,倒是謝輕雲那裡,他很放不下。
“相信,怎麽能不相信,不相信就不會叫你來了。”南宮翾環顧眾人,緩緩道:“事情的經過諸位都清楚了。不久之前,有一黑衣蒙面人潛入飛鳳閣,妄圖加害我二姐。侍衛不是那人的對手,被打得落花流水,隻得發信號求救。我等看到信號趕到時,那人正欲對我二姐下殺手。幸虧星翊上神機敏,救護及時,我二姐才僥幸撿回一條命。我氣不過,便與那人打了起來,結果還是被他逃了。這根毛就是我與他對掌時,沾在我手上的。據我目測,莫公子與那人的身量幾乎一般無二。對此,莫公子沒話要說麽?”
“從微小處入手,給對手以重創。南宮掌門好算計。”莫待豎起兩根大拇指,“仙界誰人不知,姻緣殿有隻靈獸叫飯團,高傲冷淡,除了我和先生,旁人是摸不得碰不得的。先生有潔癖,尤其不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從不讓它近身。若論與它的親密程度,我當之無愧排在第一。最要命的是,這家夥懶得出奇,素來只在姻緣殿一帶活動,幾乎不踏足其它地方。這麽一看,這貓毛好像只能是我留下的。”
“為何就不能是我,或者是余歡?”梅染終於說話了。
“先生和余歡上神要殺一個南宮敏敏,何需易裝行事?且,你們都沒有殺人動機,但是我有。再者,南宮掌門不是說了麽,那人的身量和我一樣,與你們不搭邊。”莫待轉而問雪凌寒,“如果我說南宮掌門是在誣陷我,你信不信?”
“用你的話說:我信你,但更相信事實。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你?”
“相信我,就不會這麽問我了。”莫待耐住性子解釋道,“晚飯過後,我與桔梗玩了一陣就回草堂陪先生煉藥,之後看了會書就休息了,哪兒也沒去。”
“那這根貓毛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在那黑衣人身上?”方清歌眼神如鉤,像是要鉤出藏在莫待心底的秘密,“你該不會不知道,靈獸只有在虛化和情動時才會出現掉毛、換膚、脫皮和斷骨等現象。平日裡別說是掉體毛,就是眼睫毛都不會掉一根。而就在半個時辰前,草堂裡傳出了靈獸情動時的叫聲,雖不大,但很多人都聽見。而草堂裡,有且僅有一隻靈獸。”
“要這麽說,我還真回答不了你的問題。要不然,麻煩足智多謀的仙後大人來為我們答疑解惑?我記得當年在琅寰山初見,你拿走了一根飯團的毛。”
“凡事都能扯到本宮身上,也是一種本事。莫待,你我初見是什麽時候本宮早就已經不記得了,難為你還記得這麽清楚。那隻叫飯團的貓,本宮隻遠遠地見過一次,並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要怎麽弄到它的毛?本宮與它不熟,又怎麽知道它何時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