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裡,秋蔓正焦灼等待顧長風的到來:“發生什麽事了?要你親自過來?”
“四皇子出事了!前天下午,他們一行三人在邊城的萬丈崖遇襲,四皇子與雲起被打落山崖,生死未卜。八皇子被擄走,至今下落不明。”
“前天的消息,怎麽現在才傳過來?暗衛都是幹什麽吃的?”
“不怪他們。我們派去保護的人暴露了,都被殺了。這消息還是潛伏在春日客棧裡的人傳回來的,不然我到現在都一無所知。”
“這下糟了!公子一再囑咐要保護好四皇子,不能出半點差錯。這要是驚動了公子……”
“驚動了我會怎麽樣?”莫待出現在樓梯口,一手捏著一條小魚乾,一手拿著一個缺了口的大白饅頭。“我是會把你倆生吞活剝了,還是把你倆給燉成湯喝了?”
“公子,你怎麽還沒休息?”秋蔓見莫待並沒有生氣,暗暗松了口氣。
“你巴不得我睡死了,是不是?我才不會讓你如願。”莫待甩給顧長風一長串白眼,咬牙道,“上次才說過你,怎麽一點不長記性?還想被罰?不想就別瞞我。”
“記住了。你拿饅頭幹什麽?喂貓?”
“喂我自己,我餓了。”莫待撕了點饅頭放進嘴裡,嚼了好半天才咽下。“這件事十有八九是上官媃的人乾的,無非是為蕭煜掃清障礙。只是,她為何不殺乾淨,獨獨留下了蕭宛瑜的命?這只有一個解釋:蕭宛瑜還有別的用處。”
“他一個不受待見的皇子,能派上什麽用處?”秋蔓道。
“廢紙還能擦蒼蠅屎,一個大活人還能一點用處都沒有?翩翩說,后宮最近無事,上官媃若需助力也不會蠢到拿蕭宛瑜一個棄子去威脅誰。所以,一定是蕭宛瑜對蕭堯有用,不然上官媃不會舍得下這麽大的血本。”莫待的腦子飛速運轉,很快將兩人的共同點羅列出來又排除掉。“秋蔓,你最擅長記人,看過一眼的人你都會記得。你說說看,蕭宛瑜給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麽?”
“清秀,善良,羞澀,內向,未經人事……”
“未經人事?未經人事……對了,就是這個未經人事,是四皇子絕對沒有的。四皇子為了樹立自己不務正業的形象,哪天不是酒肉穿腸,眠花宿柳?你們去查一查,蕭宛瑜是否還是童子之身。”
“為何要查這個?”
“江湖上有很多延年益壽的旁門邪術,都要求以童子之身獻祭。蕭堯最熱衷於什麽?長生不老之術。”顧長風倒了杯水給莫待,隨手拿走了饅頭。“在所有的皇子中,只有蕭宛瑜剛成年不久。可他是否還是童子之身,就沒有人知道了。”
“這就說得通了。公子高智!”秋蔓抱拳道,“我這就派人尋找蕭宛瑜。”
“馬屁拍得很舒坦,這饅頭賞你了,管夠。”莫待笑看秋蔓,“以前就數你和雪姬的嘴最甜,現在也還是。什麽時候我給你倆擺個擂台,好好比試比試。勝者有獎。”
“該不會再獎我幾個饅頭?我是愛吃饅頭,那也不用連獎品都是饅頭吧?”
“這饅頭是長風親自蒸的,你還嫌棄不成?”莫待掰了小塊饅頭拿著,也不吃。“你負責蕭宛瑜這條線就行,別的事我自會安排。回去休息吧。”
顧長風叮囑秋蔓幾句,匆匆跟了出來:“公子,我給你煮夜宵去。”
“時間不早了,該去見甘夫人了。我墊一口就行。”莫待專心吃饅頭,由顧長風攜著前行。除了雞蛋,他最不喜歡的食物大概就是饅頭了,軟軟綿綿,沒滋沒味,如同嚼蠟,還容易粘嗓子。“你功力精進了,對凌波輕雲步的速度和平衡掌控得越發好了。回頭我教你修煉靈力的方法,助你更上一層樓。只是這樣一來,你會更辛苦了。”
“我願意,不辛苦。”不到晌午莫待一行就到了鳳來客棧。顧長風將眾人安排妥當就忙店裡的事去了,兩人一直沒說上話。這會終於沒人打擾了,顧長風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些,好讓他多點時間與莫待說話。“公子的傷確實無礙了麽?那孟星魂可不是泛泛之輩。”
“這話要是被梅先生聽見了,你精進的那點功夫鐵定會被他一巴掌拍散。他定會暴跳如雷,指著你破口大罵:小子,你居然懷疑我梅染的醫術?想死?我的醫術可不比雪重樓那老東西差多少!”莫待說話的聲音已變成了梅染,沒有一點破綻。“你沒見過神仙發火吧?我見過,天天見。就跟那貓想撓人一樣。撓吧,有損自己冷面傲嬌的威嚴;不撓吧,又實在氣得緊虧得慌。你說他們做神仙的怎麽都那麽糾結?就不能爽爽快快的?”
顧長風笑道:“老祖宗早就說了,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原本就是最糾結的人才會想做去神仙。梅先生的反應不過說明了神仙也是人這個事實而已,不奇怪。”
“最糾結的人才會做神仙?何意?”
“世人以為,世間種種苦難的根源,在於自身惑於情,困於欲。如果摒棄了情欲,就會天大地大,一身輕松。於是,他們拚命剪掉自己的枝枝叉叉,以期快樂度日。但感情這東西哪是說丟就丟,說不要就不要的?真有這麽便宜的事,這世上豈不人人都是神仙了?由此可見,神仙不過就是一群換了一種生活方式的人而已,照樣要生兒育女,照樣會你爭我奪,照樣有陰謀算計,照樣逃不過七情六欲。而且,由於他們的壽數比凡人長得多,要承受的苦痛自然也就更多。那些到死也忘不掉的人與事日日在眼前盤旋,活得越久越難忘。這難道不是懲罰?我實在想象不出,一個活了萬年的神仙,心裡累積的傷與痛有多深?他們享受到的快樂與幸福,足夠撫慰這些傷痛麽?如果不能,又與凡人何異?也因為這一點,我一點都不羨慕神仙,我羨慕平凡人間的恩愛夫妻,牽手白頭,患難與共,悲傷與同。”
“哇!高論!絕對是高論!饅頭賞你了,回去再賞別的。”
顧長風目視前方,微微張嘴,像一只等待投食的鳥。不料莫待縮回手,吃吃笑道:“騙你的,我早就吃光光了。”等顧長風正要閉嘴時,饅頭卻又到了他嘴裡。“哈,你的嘴沒我的手快!”
“誰能比得過公子的速度?”
莫待指著女媧廟前的甘薇和一個黑衣女子道:“她們可以。”
“她們已經到了?這麽快?”
“可不是麽?這麽早就到了。從天慕山到鳳梧城,總共不過兩三個時辰,這速度著實驚人。”莫待落腳站穩,與甘薇寒暄兩句後便開始講述自己在藥廬的所見所聞,之後又拿出那朵薔薇來,“夫人帶回去分析裡面的藥物成分,看能否有所發現。”
甘薇嗅了嗅薔薇,驚道:“真的是薔薇!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是仙界的人在搞鬼!想來當年他們出動人手幫小閻王尋找失蹤人口,不過是為了洗刷嫌疑,好將自己撇乾淨。”
“暫且不忙下結論,有可能這東西是雪重樓從別人那裡得來的,擅長用毒的人都喜歡研究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這是藥廬的路線圖和侍衛換崗的時辰表,夫人留著,或許有用。薔薇對身中薔薇毒的人會有反應,以夫人的身體是不宜進藥廬的,夫人要格外當心。”
甘薇笑道:“公子當真把妾身看得透透的。知道了這樣的消息妾身豈能坐視不理?一定要前去看個究竟,探個明白,才能安心。”
“藥廬外有雙層結界還有重兵把守,須謹慎行事。”
“妾身懂得。此事妾身自有主張,公子不必擔憂。”
“另外,在下有件事想請夫人幫忙,不知道會不會太唐突?”
“何來唐突一說?公子但講無妨。若妾身能幫,絕不推諉。”
莫待將蕭暘的事大致講了一遍:“淑妃娘娘有恩於我,在下不願看她遭受喪子之痛,故而想托夫人幫忙尋人。若四皇子已遇難,請帶回他的屍首。若他還活著,請將他帶至黑暗之森藏好,等時機合適了再放他回來。這件事一定要做得隱秘,除了咱們四個人,不能讓旁人知道,免得橫生枝節。”
“公子放心,妾身知道輕重。最遲明天晚上,妾身就給公子回消息。另外,妾身得到可靠消息,魔族重現人間,意圖不明。公子要多加防范!”甘薇又指著黑衣女子道,“這是妾身的侍衛夜櫻,以後若妾身有事走不開,就由她代為聯絡。”
夜櫻解下面紗,露出真容。雙方見過禮,又聊了之後的安排便各自回還。
和來時不一樣,顧長風背著莫待一路疾馳:“武林大會結束後,公子還回琅寰山麽?按照咱們之前的安排,是不回去了。反正咱也沒想修仙,不必日日看方清歌的臉色。”
“回,幹嘛不回。有人免費教授仙法和劍法,而且以後還有符咒術的教習,我才不要白白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可是……”顧長風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可是當初公子參加摘星的目的只是為了護我周全,而不是為了進仙門修仙法。如今我們在一起了,其它的事就都不重要了。不如,咱們離開吧?”
“嗯?”莫待正在神遊的思想頃刻間就集中了,“素來是我說什麽你就依什麽,今兒倒駁起我的話了?為何?”
“因為我想跟公子過平凡的生活。”顧長風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積攢勇氣,“我知道公子與謝輕晗所謀之事,也知道這件事對公子來說有多重要。這些事暗中進行即可,不必非得公子拋頭露面。仙界是個非窩,遍地荊棘,毒蟲橫行,公子身在其中……我心疼。”
莫待通體的氣息驟然變冷,瞬間又恢復如常。那微不可查的一瞬,即便換作雪凌寒也未必能察覺到,會以為那只是錯覺。偏偏這個人是顧長風,他的敏銳加上他對莫待的了解,讓他心中一動,速度就慢了下來:“公子,你有事瞞著我。”
“是的。我原本是想瞞著你的,因為我不想你擔心。”
“知道了就一起面對,瞎猜才會擔心。公子現在願意告訴我了麽?”
“你說呢?”莫待輕敲顧長風的後腦杓,“方清歌一直懷疑我對仙界圖謀不軌,可是我順利通過了試煉之門又叫她無話可說。無論如何她也想不到,在過試煉之門之前,我確實隻想找到《藥典》替謝輕晗治病。除此之外,並不做他想。”
“靈犀突然出現,她不放心倒也正常。”
“我拿著靈犀到處晃是為了引雪慶霄來找我,娘有東西讓我轉交給他。沒想到方清歌看得太緊,他到現在都還沒找到機會。堂堂仙帝都躲不開監視,我自然也不會去觸這霉頭,反正著急的也不是我。這不,我還沒等到雪慶霄上門,卻在無意中發現了七星湖的秘密。”莫待的眼神忽然變得冷硬如鋒刃,滿溢恨意與殺氣,“我想解開薔薇之謎,我想知道他為何要那般狠毒的對我,我想知道他到底想把我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
顧長風比誰都清楚,薔薇對莫待的傷害有多深。如果不連根拔除,莫待這輩子都會夜夜夢魘,永無安寧。“知道了。我會安排人手,盡量多的打探七星湖的消息。”
莫待戳了戳顧長風的後頸窩,軟聲道:“再等等我好不好?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顧長風藏起失落,玩笑道:“再久我都願意等。誰叫我離不開公子呢?”
“不是你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你。就像現在,如果不是你,我什麽事都做不了。”莫待合上眼,用臉蹭了蹭顧長風的肩,不多會就睡著了。
顧長風調整呼吸,如鷹般掠過樹梢與山巔。
月光照耀,地上只有一個人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