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佛香飄進窗口,是陌生的氣息。莫待沒睜眼,等了片刻才道:“城主既然來了,又為何舉步不前?這屋子裡沒有機關陷阱,大方進。”
蘇舜卿跳下房梁,進到房中:“莫公子怎麽就知道是蘇某?”
“這檀香氣味清奇,很好聞。想必城主剛陪老夫人理完佛。”
“我可是換了衣服才出來的。莫公子的嗅覺也未免太好了。”
“衣服是換了,頭髮也洗過了?沒有吧。因為城主著急趕時間。”莫待摸出璣雲豆放在掌中,笑問,“我被孟星魂重傷都沒舍得吃,城主真忍心下手搶?”
“莫公子料事如神!我確實是為璣雲豆而來,莫公子可舍得?”
“舍不舍得,得看價碼合不合適。城主開什麽價?說來聽聽。”
“璣雲豆無價,我的命也無價。既是無價,公子開口更合適。”
“兩個問題:第一,蒙悵隱秘的身份和他死前說的那句話有什麽關系?第二,這個是做什麽用的?”莫待將一枚印章丟給蘇舜卿,那是吳憂當日從燕雙飛身上得來的。“我無意間撿到的,看上面的圖紋似乎和皇家有關。”
龍紋印?蘇舜卿來回看了幾遍,確認完畢後才將開口:“公子能不能換兩個別的問題?”
“我雖然不是秋漸離,但我和他一樣,都不喜歡討價還價。城主如果回答不了我的問題,或者說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那麽,請您速回,我這裡沒有酒菜招待城主。”
蘇舜卿苦笑道:“我的命捏在公子手裡,我能往哪兒去呢?”
“那就請城主如實告知。”
蘇舜卿早就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根本沒堅持,也沒隱瞞:“公子應該對十二龍衛這個組織不陌生,它由專門為聖上辦差的十二位秘密死士組成,武功高強,心計深沉,殺起人來如砍瓜切菜。手段嘛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為了方便行動,聖上賜予他們每人一枚帶有龍紋的印章,憑此印可自由進出包括皇宮在內的各種場所,不接受任何人的盤查,有行使獨立辦事的權力,如聖駕親臨。印章上的數字和紋在死士身上的數字一致,代表他們在龍衛中的排位,數字越小排位越高,十二為尾。聖上說,如今的三界乾坤顛倒,陰居陽位,乃萬物衰敗之兆。奈何自己實力不夠,必須先韜光養晦,以圖他日扶搖直上,通達天庭,於是便以一句‘鳳在青天龍在淵’為十二龍衛的接頭暗號。蒙悵是龍衛的替補隊員,到他死時都還沒有獲得編號。而這枚刻著數字‘十二’的龍紋印,正是燕雙飛丟失的那枚。原本死士身亡後龍紋印要收回賜給下一個新晉的隊員,因燕雙飛死因特殊,聖上默認這龍紋印已經被秘密銷毀了,也就沒再追問。”
“原來如此。東西是個好東西,就是對我這個江湖人來說沒什麽用。”莫待把印章隨便一扔,將璣雲豆拋給蘇舜卿。“這玩意藥性太猛,城主悠著點。”
蘇舜卿沒想到這麽輕松就拿到了夢寐以求的藥,頗有些意外:“莫公子……這就把藥給我了?”
“不然呢?要你三跪九拜?苦苦相逼?或者你死我活?沒必要吧。再怎麽說你我都同為江湖中人,保不齊哪一天就需要對方幫忙辦事,把事情做那麽絕幹什麽。安心吧,這藥貨真價實,我沒放毒。”莫待舒展筋骨,已有送客之意。“我問過很多人,他們都不認識這圖章。你幫我答疑解惑,這是報酬。你我互不相欠。”
蘇舜卿想了想道:“關於龍紋印和口令的事,蘇某不會對旁人提起。”
莫待笑了:“城主果然是聰明人。說不定以後在下還會有不明之事向城主請教。”
“公子大方贈藥,這份恩情蘇某不會忘記。他日公子若有用得著蘇某的地方,請盡管言語,蘇某必當盡力而為。告辭。”
“不送。”莫待活動完腿腳,又活動腰身。顧長風從屏風後出來,端著一碗雞湯:“蘇舜卿解了屍蠱,就不會再聽蕭堯約束了。”
“錯。若不能完全脫離蕭堯的掌控,不到最後那一刻他不會吃解藥,也不會讓蕭堯知道真相。他會小心維持現狀,月月向蕭堯乞求解藥,並將自己粉飾得更加忠誠。只有繼續為蕭堯做事,他才能替上官媃拿到最有價值的情報。想想看,打著皇帝的旗號多好辦事啊,他怎麽會舍得放棄這張虎皮大旗?有藥不吃,有毒不解,狠人呐!”
“那這樣一來,淑妃娘娘會不會有危險?上官媃得了勢,必定為難她。”
“我說,你是在擔心淑妃娘娘搞不定上官媃?”莫待狠狠彈了一下顧長風的腦門,“她可是教我行軍打仗的老師!宮中生活多靠智謀,這是她的強項。”
“是是是……我多慮了。那接下來咱們怎麽辦?”
“備馬,我得出去一趟。吳憂拚了命得來的東西,我要替它找個主人,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功效。”
不多時,夜色籠罩的官道上,多了兩匹寶馬良駒風馳電掣的身影。
天剛亮,客棧的夥計已打掃完畢,準備開門迎客。再過一刻鍾,客人們就要起床洗漱用餐了。不想今日有早起的,已經在喊小廝送洗臉水了,嚷嚷著早點收拾停當了趕去佔個好位置。
自開賽以來,柳宸鋒與白婉姝的比賽就是話題度最高也最熱的。賭坊的賠率已經到了一賠百,幾乎是一邊倒的買白婉姝贏。秋嫣然得知後氣惱不已,自己開了個局自己坐莊,買柳宸鋒贏,賠率為一千。因賠率太高,沒有萬貫家財誰也不敢下注。秋漸離建議調整賠率,她死也不肯。沒過兩天,一個神秘人重金跟買柳宸鋒贏。這一來,引起了不少豪門子弟的興趣,大筆金銀買柳宸鋒輸。秋漸離說,如果柳宸鋒輸了,千機閣就要變成欠債閣了。秋嫣然兩眼一翻:虧你還是他的好兄弟!如果他輸了,大不了我賣藝還錢。
買白婉姝贏的,並非只因為她是江湖前輩,而是她用毒的手段確實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江湖上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在白婉姝面前,沒誰能保證自己絕對安全。或許在她臨水梳妝時,或許在她談笑風生時,或許在她漫步散心時,更有甚者,說或許就在她輕顰淺笑的瞬間,就有人身中劇毒,離見小閻王不遠了。防不勝防的毒藥和縝密深謀的心思,令江湖人提起她無不變色,也很少有人願與之為伍。真相湮沒於傳聞,了解她的人越來越少,她與她的毒就越來越神秘,越神秘也就越令人心生畏懼,越令人畏懼就越少有人願意和她結交。這無破解之法的惡性循環造成的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讓人們對仙鶴門的畏懼、厭惡和避之不及的惶恐到了極點。仙鶴門的弟子行走江湖,雖無人敢招惹,卻也失了交朋結友的機會。
像是一脈相承,仙鶴門的掌門一個個都是心高氣傲的火爆脾氣,他們向來我行我素,不屑與誰過從甚密。其門下的弟子也都是兩個鼻孔朝天,斜著眼睛看人,橫著兩腿走路。奇怪的是,卻從未有人聽說仙鶴門的人犯下了罪惡,倒時時有他們打抱不平的事在民間流傳。這大概得益於仙鶴門那嚴苛至極的門規。據說,曾有人想拜在仙鶴門下。臨到了山門前,看到石壁上的三千鐵則,嚇得膽汁吐了一地,連滾帶爬下山去了。
仙鶴門極少在中原一帶露面,更不參與中原武林的紛爭。十多年前,蕭堯遣人送親筆書信給六大門派,請各掌門前往落鳳山鋤奸,誅殺十三公子,以解朝廷之憂。白婉姝以“孤兒寡母,勢單力薄,無遠行之力,且江湖人不宜插手朝廷事務”為由婉拒。這次前來,不知道是給了哪尊神佛臉面。來到鳳梧城後,仙鶴門包下一處位置偏僻,條件簡陋的小客棧,沒事就關上門習武練劍,自娛自樂,幾乎不上街看熱鬧。
這當口,早起的那點陽光沒了。天陰沉沉的悶得慌,偶爾不知道從哪裡飄過來的一點風也是悶沉沉的,完全沒有秋風該有的涼爽。
早飯過後,憶安叫走了雪凌寒,說琅寰山有事需要他回去處理。顧長風喜上眉梢,說自己無事可忙,想出去逛逛。莫待一邊笑他藏不住自己的情緒,一邊已出門去了。兩人一路溜達,漫無目的,純屬消磨時光。
一家首飾行門口,掌櫃的正在拍賣一根漆黑如墨,潤如羊脂,樣式簡單的黑玉發簪。若不細看,很難發現那簪子有何出彩之物,不過是尋常物件。但出價的人卻衣著華貴,仆從成群,顯而易見的非富即貴。他們勢在必得,你爭我奪,加價已加紅眼了。
莫待看了顧長風一眼,轉身就將靈犀和雪凌寒的錢袋拍在案上:“夠不夠?”
掌櫃的拿起靈犀看了又看,無法確定是不是真品,很是猶疑:“這真是靈犀?公子可莫誆我?”
“靈犀是四大靈器之一,曾是仙帝的貼身之物,我哪有本事作假?摘星大會上很多人都見過,你盡管向他們求證。除去靈犀不算,我給的這些金珠也足夠這簪子的本錢。你不虧。”
競價的老爺公子不樂意了,叫嚷著以價格定買主,不能以物換物。
莫待冷笑兩聲:“價格?諸位難道不知道靈犀無價?我用一個無價寶換一個有價的,還撿便宜了不成?之前皇族的人想買我都沒賣,不過是剛巧看這簪子順眼,想弄來戴幾天罷了。你還不樂意了?不樂意拉倒,愛換不換!”他奪過靈犀,抓起錢袋,拔腿就走,一絲留戀的神色都沒有。
掌櫃的忙攔住去路,一個勁地賠笑:“小可眼拙了!公子勿怪!這簪子歸公子了!”
莫待余怒未消,瞪了他半天才極不情願地將靈犀和金珠遞過去,隻留下空錢袋:“買定離手,不許反悔。”
“買定離手,絕不反悔!”掌櫃眉開眼笑,又開始叫賣,“諸位,這靈犀可是當年天外天的靈物……”他即興為靈犀構建了一段曲折、複雜且尊貴無比的身世,唬得眾人一愣一愣的。有人竟信以為真,忙著刨根問底,想探究貌不驚人的靈犀曾經歷過怎樣的驚天動地。
莫待拉著顧長風來到一無人之地,翻來翻去看那黑玉簪子,直看得眉開眼笑,嘴巴都合不上:“賺了賺了!此乃玉中極品,當是皇族貢品,不知為何流落在此。買到就是賺!”
顧長風笑道:“公子說賺了,那肯定就是賺了。”
莫待示意他低頭,將簪子插上他的發髻:“勉強配得上你。”
“公子……我以為你是買給凌寒公子的。”
“這話說得奇怪。我為何要買給他?因為我花了他的錢?金珠都長一個樣,花了再賺回來還他就是了。”
“可是……”
“可是什麽?”莫待望著顧長風,眼裡閃過一絲心傷。“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你不用再這樣小心翼翼地跟我相處。從今往後,再也沒人因為我叫了你的名字而掌你的嘴,也沒有人會因為我貪玩而抽你的鞭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忘了它,挺直腰杆好好生活,好好陪著我,好麽?”
“好!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有一點我要跟你說清楚,不管是雪凌寒, 還是謝三公子,或者是別的誰,他們加起來都沒有你重要!你,顧長風,才是我在這世上最珍貴的人!等這些事落定了,咱倆找到小暖,帶著他歸隱山林吧!我娘,玄霜和啞仆他們,都盼著咱倆回去。”
“嗯!你去哪,我就去哪。”顧長風忍住淚,笑問,“靈犀要怎麽辦?”
“別擔心,我跟它說好了。晚上它自己就回來了。”
“靈犀同意你賣它?它不生氣麽?”
“生氣?那家夥的玩心比我還大,它可高興了。”莫待知道凡是他送的東西顧長風都不舍得用,便將舊簪子送給了一個路過的瞎眼老太太,“這簪子你要天天戴著,不許取。”
“我成天這事那事的忙著,萬一哪天跟人動手磕了碰了就不好了。”
“不過一根簪子而已,壞了就壞了唄。壞了我再給你尋更好的就是了。世界這麽大,好東西多著呢!”莫待搓著手,笑眯眯地看著醉金枝,“走,咱倆賺銀子去。”
“公子!旁人不知道醉金枝是我的產業,可你是知道的。你是要去砸自己的場子麽?”
“我說你這腦子這會怎這麽笨?我當然知道醉金枝是自己的。”
“那你還去?一會都讓你把錢贏光了,我明兒還開不開張了?”
“笨死你算了!我問你,這些天鳳梧城哪些場合消費最盛?無外乎是客棧,酒館,花樓,賭場。最大的賭場在哪裡?醉金枝。我輸贏都是左口袋裝右口袋,我不去那要去哪?”
“你要去哪?”冷不防謝輕雲從人群裡鑽出來,笑道,“帶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