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鎮守在旗持城的八條春綱、荻田正貞二人在獲知黑田勢渡海抵達上越後,就火速將此事告知了上條清定,可清定卻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在清定看來,黑田勢出陣越中是去年就定下來的,他都沒有料到黑田秀忠、金津祐高兄弟二人能拖那麽久才肯動身率軍出陣。
因為清定早就得知長尾為景在春日山城以西桑取谷授予當地領民苗字帶刀的特權,萬一春日山城出現危機之時,這些半農半侍的鄉士(獲得武士身份的農民,或是居住在農村的武士)就需要立即攜帶兵糧、武器趕往春日山城進行協防。
桑取谷的領民一直把這當作足以自誇的榮耀,就算他們在田中務農,也要在腰間插著打刀,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特殊地位。甚至在村中舉行祭典之際,桑取谷的領民們還會表演步弓的技巧。在務農的間隙,他們一刻都沒有落下武藝修行,對長尾為景抱著極大的熱忱與忠誠之心。
故而,當上條定憲糾集了上萬之眾迫近府中之際,長尾為景很快就調集了長期處於備戰狀態的桑取眾,並派遣他們不斷對上條勢進行襲擾,使得上條勢的整體士氣迅速下降,參陣諸將更是畏首畏尾、躊躇不前。
戰後,長尾為景更是將五百兩黃金、一千五百貫文銅錢作為賞賜,送至桑取谷,來感謝桑取眾在三分一之原之戰的活躍表現。
所以,清定認為昭田常陸介就算想聯合黑田秀忠、金津祐高一同舉兵謀逆,首先就要擊潰常駐於春日山城周邊的馬廻眾、常備足輕,其次才是隨時都能進入春日山城的桑取眾。
然而,昭田常陸介為了增大自己奪取府中一帶的勝算,不惜將自己的所有積蓄盡數拿出,意圖以此來拉攏在府中長尾家素有忠勇之名的桑取眾。
為了掩人耳目,昭田常陸介選擇獨自一人前往桑取谷。
隨著梅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道旁繁茂的山白竹與紫陽花上掛滿了水珠,色彩鮮豔。
春日山城一路向西,經過城之峰砦就能抵達桑取谷,期間有一條被當地人稱之為‘山往來’的小道。平時這條小道上人跡罕至,只是偶爾有樵夫與狐狸、野狼等出沒。就算是白天,也能令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雖說昭田常陸介在離開府中町奉行所時就穿上了蓑衣,此刻他仍然覺得肌膚生寒。在這滿是濕氣的山間小道上行走,腋下汗水更是不斷。
注視著鬥笠邊緣不斷滴下的雨水,昭田常陸介不禁感歎:為景公此刻多半已不在人世,若是他在天之靈看到自己如此信賴的桑取眾為我所用來突襲春日山城的話,又會作何感想?一旦獲得了驍勇善戰的桑取眾支持,不說府中之地,就算是整個上越也能取之易如反掌!
就這樣,昭田常陸介一邊想著,一邊沿著桑取川緩緩走入了桑取谷中。
桑取川貫通整個桑取谷谷底,自山間湧出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斷地從被鬱鬱蔥蔥的櫸樹林包圍著的山谷之中穿過,直達扶桑海奔流而去。
在這條不到三裡的桑取川所經之處,星星點點的分布著二十余個小村落。一直以來,桑取谷的領民們將桑取川流域稱之為‘川道’。
若想從西面攻打春日山城,就必須經過桑取谷。因此,不論是前任府中長尾家家督長尾為景,還是現任家督長尾晴景,都非常重視桑取眾的作用,這也是為何破例授予他們苗字帶刀的特權。因為春日山城一旦有事,他們可以立即進入春日山城或者是就地對入侵者進行襲擊牽製。
而眼下管理桑取谷各個村落的桑取眾頭領是西吉尾村的肝煎(名主、莊屋、村長或領導的別稱)齋京三郎右衛門。
昭田常陸介繼續在濛濛細雨之中走下山谷,朝著西吉尾村走去。
只見山坡上狹窄的梯田一道緊挨著一道,鱗次櫛比。梯田上還有不少村民正在進行農事,就如同傳聞所說,就算是進行農事之時,也不忘腰間佩戴著打刀。
因為昭田常陸介是桑取谷外之人,他在不少村民警惕的目光下,不斷向村中腹地繼續走去。
“你是何人?!為何前來西吉尾村?!”就在昭田常陸介即將抵達肝煎所住的屋敷之際,一名凶神惡煞的村民就攔住了他,並開始質問。
“在下是為景公的近臣昭田常陸介,此次有要事與頭領進行商議。”昭田常陸介面不改色的說道。
“哦?這桑取谷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外人進入了,在此等候,待我向頭領稟報!”
過了一會兒,那名村民就引著昭田常陸介走向了肝煎所住的屋敷。
等到昭田常陸介走至屋敷外圍的冠木門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村子倒是不大,可這肝煎屋敷的佔地卻是不小!
大門是冠木門不說,兩旁還有一道圍牆將屋敷團團圍住,甚至在院落裡還有兩座瞭望台。這與兵砦毫無區別。
昭田常陸介走進屋敷之後,就看到一座正在燃燒的地爐,屋梁、柱子皆是用粗壯而又沉重的栗木築成,表面更是被煙熏得墨黑發亮。地爐上還吊著一口巨大的茶釜,白色的霧氣不斷向上升起。
“在下就是本村的肝煎以及桑取眾的頭領齋京三郎右衛門,村民們都說你是自稱春日山城而來的使者, 是真的嗎?”齋京三郎右衛門肩寬背闊,四肢發達,身著一件鹿皮無袖羽織,不斷的打量著昭田常陸介。
“正是。”昭田常陸介點了點頭,並解下鬥笠、蓑衣,還將佩戴的太刀、肋差取下放在玄關。
“自從三分一之原之戰後,春日山城方面就再也沒有派遣過一名使者至谷中,此次所為何事?”齋京三郎右衛門眉頭一皺,有些不快的說道。
“老夫是為景公的近臣出身,追隨為景公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如今府中之地並不太平,為景公之子長尾金吾尉殿先是宣布繼承了家督之位,而後又宣布為景公長期臥病不起,需要靜養,還不讓同族、家中重臣進行探望。更有甚者,連今年的新年登城都取消了。”昭田常陸介佯裝氣憤的說道。
“這與我等何乾?”齋京三郎右衛門不禁冷笑了一下。
“桑取眾素有忠勇之名,難道是徒擁虛名嗎?”昭田常陸介故意激了齋京三郎右衛門一下。
“當然不是!”
“這些是老夫的積蓄,希望桑取眾能挽救當家危難,出兵府中,討伐惡逆之人長尾金吾尉,解救為景公。”昭田常陸介說完就將身上帶著的一百兩白銀以及兩百貫文銅錢放在了齋京三郎右衛門的面前。
“你這是何意?我等桑取眾是為了錢財效忠的嗎?若是收了你的錢財,豈不是敗壞桑取眾之名?!”齋京三郎右衛門並不知曉春日山城的實際情況,隻知府中長尾家的家督已經換成了長尾晴景,甚至還對他們征收了比以往還要多的賦稅。
“老夫替為景公謝過頭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