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裡分不出日與夜，只有一盞微弱的油燈，照亮白秋婉和墨提斯的臉龐。

　　白秋婉虛弱地躺在牆角，頭枕在牆壁上，眼睛非常黯淡，臉上也沒有血色。

　　她身體情況非常糟糕，連日的折磨幾乎將她摧垮，現在連維持清醒的意識，好像也要付出額外的力氣。

　　盡管如此，她還是保持微笑，默默地看著墨提斯。

　　墨提斯被她看了許久，忍不住問:“你總看著我幹什麽?”

　　“我不想打擾你！”

　　白秋婉輕輕解釋了一句，感激地說:“我只是想謝謝你，謝謝你犧牲自己來救我。”

　　墨提斯看她一眼，冷冰冰地說:“如果我不來，黃天肯定會來。你也知道，把他送進來更不劃算。”

　　白秋婉眼睛裡流露出一絲甜蜜的感覺:“我很高興，感謝有你們陪伴在我身邊。”

　　墨提斯看穿她的心意:“你喜歡的男人肯為你挺身而出，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白秋婉笑得更開心了，臉上都泛起一層紅暈。

　　她開心的都咳嗽起來，等到咳嗽完才繼續說:“你也別擔心，只要好好對待黃天，他肯定也會為你挺身而出的。”

　　墨提斯翻了個白眼:“我勸你最好還是少說點話，管好自己的事情。”

　　白秋婉搖著頭:“你要對他有信心，他肯定會願意的。”

　　墨提斯哼了一聲:“我不需要他為我挺身而出。我只希望他能安穩點，別隔三岔五需要我去為他挺身而出，就足夠我謝天謝地了！”

　　白秋婉仿佛沒有聽到墨提斯的抱怨，自顧自地說:“黃天是個好人，英俊，聰明，純樸，善良，還為別人著想，值得好好珍惜！”

　　“這關我屁事?”

　　“黃天雖然喜歡藍嵐，但男人都是可以改變的。你身手好，人好看，又這麽聰明，只要好好對待他，是可以把他爭取過來的。這樣的話，你可以讓他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八十歲，始終都圍繞在你的身邊。”

　　她雖然是在勸說墨提斯，但從她的眼神中，語氣中，也流露出在說服自己的味道，感覺她正沉浸其中，體驗這種相伴相隨到八十歲的幸福。

　　墨提斯語氣柔和了些:“你大概還不知道，黃天的年紀不小了，有八十多歲。”

　　“那他保養的可真好，一點都看不出他有這個年紀。”

　　“是啊，黃天這麽好，留給你自己去享用好了！”

　　墨提斯聲音變輕，讓白秋婉沉浸到甜蜜的幻想裡面，好好休息身體。

　　白秋婉卻強打起精神說:“黃天確實是我喜歡的人，而且他是我唯一喜歡的人。”

　　墨提斯面無表情地說:“那不是挺好的?你們正合適。年齡差距也沒關系，八十出頭的男人配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白秋婉垂下頭:“我沒有機會了！”

　　“為什麽?”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這次是沒有機會活著回去了。”

　　她眼淚流淌下來:“我想繼續陪伴我的孩子們，想看著他們長大。我還沒有見過我的媽媽，我也特別想看看我的媽媽。”

　　墨提斯把頭扭向一邊:“你還有機會的，少說點話，省點力氣，好好睡一覺。”

　　白秋婉搖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不太夠。

　　墨提斯繼續說:“你先恢復身體，這樣還能活著出去追求黃天！聽我的，我也不喜歡藍嵐那個家夥，我會全力支持你把他從藍嵐手裡搶回來。”

　　“不！我喜歡他就足夠了。他喜歡不喜歡我都無所謂。”

　　她強打精神說:“反而是你…”

　　“別說了！”墨提斯大聲打斷她，“黃天喜不喜歡我，以及我喜歡不喜歡黃天，都跟你沒有關系。”

　　白秋婉眨著眼睛說:“大家都是女人，我看得出你也喜歡他的。別硬裝著，錯過自己喜歡的人並不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墨提斯忽然皺起眉頭，嚴肅地問:“你這麽勸我，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意思?”

　　白秋婉臉上露出一絲俏皮的笑意:“你猜對了！”

　　墨提斯長歎一聲:“你還有什麽事情要我去幫你做?”

　　白秋婉臉上再次流露出幸福的神色。

　　她伸手扯下綁在腿上的三塊手帕，舉起來遞給墨提斯:“這三塊手帕，都是我女兒的，她們都在丁香谷，那裡還有，咳咳…咳…”

　　她話沒說完，又陷入一陣猛烈的咳嗽，幾乎把她的力氣全部耗盡，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墨提斯接過三塊血跡斑斑的手帕，用柔和的聲音說:“丁香谷的事情你跟我說過了。我知道你要做什麽，會幫你去完成的。”

　　白秋婉閉上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墨提斯繼續說:“好了，你好好休息，等休息夠了，出去找黃天。他是個好人，英俊，聰明，純樸，善良，還為別人著想。你也不差，人這麽好看，又聰明，只要好好對待他，也可以把他爭取過來，讓他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八十歲，始終都圍繞在你的身邊。”

　　白秋婉閉著眼睛，嘴角掛起一絲幸福的笑容。

　　“是啊，他是喜歡你的。你們以後天天可以在一起，恩恩愛愛的，早上一起看朝陽，晚上一起看月亮，春天看花開，秋天看葉落，年複一年，一起變老，一起看著孩子們慢慢長大，永遠也不會分開。”

　　墨提斯不再去看白秋婉。

　　她望向囚牢的黑暗處，仿佛那深邃的黑暗裡面，也有閃閃發光的東西。

　　———

　　薑為義帶人衝進廣場的同時，黃天第一時間衝向尹加善的房子。

　　他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手腳靈活很多，眼光更精準，動作上也更加自信和果斷。

　　看門的武士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動作，等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黃天一路狂奔，知道猴子肯定會在門口阻攔自己，乾脆保持全速，拱起肩頭，像是要用身體的衝勁撞開猴子。

　　猴子尖叫一聲，勉強伸出雙手想拉住黃天，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黃天眼疾手快，看到猴子重心開始移動，身子猛地往前一竄，伸手托住他的手臂，利用速度帶動他轉過身體，把他重心打亂，“噔噔噔”退出去好幾步，勉強沒有摔倒。

　　黃天破門而入，直衝進尹加善的臥室。

　　尹加善坐在桌邊，滿臉愁雲，兩隻眼睛裡充滿血絲，好像幾天功夫蒼老了好幾歲。

　　“求你了！”黃天一把抓起他的手，“尹族長，只有你能救她們了！”

　　尹加善無奈地搖著頭:“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出門嗎?我不能跟薑族長爆發衝突啊！”

　　黃天急得都快哭了:“你不能縱容他做壞事啊！他在傷害無辜的人。”

　　“我懂！”尹加善的眼睛裡也泛起淚花，“可我們都是同一血脈的親人，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自相殘殺！”

　　黃天剁了剁腳，氣憤地說:“不能這麽躲避的！如果不去努力抗爭貪欲，不去鎮壓邪惡，只會讓壞人更加得勢！”

　　“你現在為了血脈和親情選擇退讓，等權力到了薑為義的手裡，他把家族帶入戰爭的泥潭，只會給家族子弟、給整個大陸帶來更多的犧牲和傷害。”

　　尹加善痛苦地流下眼淚，表示不願意看到戰爭的發生。

　　黃天再次拉起尹加善的手:“尹族長，不要期待壞人會良心發現！貪欲和權力就像糖果，你什麽時候見到主動把糖果從嘴巴裡吐出來的小孩?”

　　尹加善的身體猛得一抖。

　　“你以為讓出家族權力能避免戰爭嗎?”

　　“人類歷史上太多先例了，大到國家，小到家族，剛剛把權力交出去，轉身就被清洗，都是因為壞人要牢牢地把控權力啊！”

　　尹加善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擔心薑為義掌權之後會清洗自己的親信。

　　黃天看到他開始動搖，晃著他的手大喊:“你要強硬起來！你是個好族長！”

　　“你只有打敗邪惡，才能真正保持善良！”

　　“我要你跟我去解救墨提斯和白秋婉，因為她們在薑為義和尹紅香的手裡，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一陣腳步聲響起。

　　猴子從外面跑進來，神色不安地望向尹加善。

　　尹加善緊張地問:“什麽事?”

　　猴子無奈地看了眼黃天，輕聲匯報說:“關進牢房了，白家丫頭狀態不太行。”

　　黃天臉色變得蒼白，再次看向尹加善。

　　尹加善沉吟片刻，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讓猴子去找幾個身材魁梧的工人，自己又去內室取了什麽東西，帶著這群人往薑為義所在的地方尋去。

　　薑為義此刻在薑正錫那裡，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身邊擺著各種餐食。

　　薑正錫左手握著一把肉條，右手舉著根細長枝條，專心致志地調教他的尋血獵犬。

　　他發出指令，只要獵犬做得正確的，他賞它一口肉條，如果獵犬做得不對，他也毫不客氣，劈頭抽它幾鞭子，讓它知道不聽從命令的代價。

　　薑為義在邊上看得津津有味，喜笑顏開，甚至在尹加善帶人衝進來的時候，他還保持著這種樣子，笑盈盈地看著尹加善，仿佛他是他們正在調教的狗。

　　周圍尹西舟、薑恩俊等一群武士也都嬉皮笑臉的，沒有表示出應有的禮貌。

　　尹加善沒有理會其他人的態度。

　　他直截了當地說:“薑族長，我勸你放掉墨提斯和白秋婉。她們是藍星抵抗軍的人，在我們這沒有過錯，我們不能隨便抓人。”

　　薑為義直接回答:“我不放！”

　　“為什麽?”

　　“因為我們要教訓他們！”

　　他站起身，語氣嚴肅地說:“藍星抵抗軍逼到眼前了！”

　　“他們所謂的和平都是假象，一旦我們按他們的路子走，家族很快會被他們慢慢瓦解，蠶食吞並。”

　　“你信不信，他們的目標肯定是統一整個大陸，建立他們的理想社會。”

　　“那會是一個充滿虛假道德的社會！”

　　他晃了晃手指:“爺爺是末世準備者，從來不喜歡人類社會那套虛偽的東西，我們為什麽要讓家族走回到老路上去呢?”

　　周圍武士不停地點頭，有人還發出讚同的聲音。

　　“為了避免藍星抵抗軍的威脅，我們應該主動發動攻擊，利用他們立足未穩，人手不足的弱點，徹底解決這個隱患。”

　　“朱家也是要找藍星抵抗軍報仇的。我們可以跟他們聯手，互為犄角之勢，從兩面夾擊。”

　　“要是我們有足夠耐心，可以限制他們，消耗他們，拖死他們。”

　　“要是想激烈點打，也一口把他們吞掉。”

　　“最差的情況，我們也能把他們趕回山上甚至趕出大陸。”

　　黃天感到無比震驚，張著嘴巴怎麽都合不攏。

　　尹加善苦口婆心地說:“薑族長，藍星抵抗軍並沒有要求我們要去實現他們的理想，他們也沒有任何想要吞並或者干涉我們家族的舉動。我們沒有必要把他們當作敵人來看待。”

　　他的目光掃向其他武士:“人類已經滅絕過一次了，我們應該尊重生命，不能發動戰爭，讓家族裡的孩子們去流血！”

　　“尹族長你過於軟弱了。”

　　薑為義大聲打斷他:“雜草必須要除掉，其他的作物才能更好的生長。我真心奉勸你，要考慮斬草除根，不要養虎為患。”

　　尹加善沒有退讓:“薑族長，你要冷靜。藍星抵抗軍對我們是友好的，他們對我們提供了幫助！”

　　“友好?”薑為義冷笑著反駁，“藍嵐跳出來說要解散丁香谷的時候，你覺得她友好嗎?”

　　“她在挑戰我們規則和地位的時候，是友好嗎?”

　　他大叫著說:“她只是借著和平做準備，最終是要取代和吞並我們！”

　　他用手一指黃天:“叫我說，就應該先下手為強！”

　　好幾個武士拔出武器，“呼啦”一下圍了過來。

　　黃天不甘示弱，咬緊牙關想要死拚。

　　“住手！”

　　尹加善大吼一聲，護在黃天的身前。

　　薑為義逼上兩步:“尹族長，現在藍星抵抗軍力量分散，消耗也大，我們正好聯絡朱家發動進攻，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尹加善非常強硬地回答:“不行，我不能同意。我們要守信用，跟其他人和平共處，不能挑起戰爭。”

　　“我要你現在放棄這些念頭，放掉墨提斯和白秋婉！”

　　薑為義把身體逼近尹加善，提高嗓音說:“不可能和平的！我們是大陸上最強的家族，是藍星抵抗軍打擊的第一目標！我們應該盡早把他們乾掉！不能等著他們來乾掉我們！”

　　尹加善的聲音更響:“我不同意！”

　　薑為義把臉幾乎貼到尹加善的面前，同樣大吼:“你應該同意！”

　　兩個族長面對面的站著，誰也不肯退讓。

　　他們的眼神，如同兩股電流，在空中擊撞，只要擦出一點火星，就會引起熊熊烈火。

　　猴子的雙拳不再乾燥。

　　當他看到薑正錫從沙發裡站起來的時候，後背更是幾乎涼透。

　　其他武士們紛紛圍攏過來，站在薑為義和薑正錫身邊，用實際行動表達他們的支持。

　　猴子、黃天和那幾個工人大漢，根本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你們想幹什麽?”

　　尹加善怒不可遏，伸手想要去推薑為義，卻根本推不開他，反而被他挺起胸膛，把自己往後逼退了一步。

　　武士們也逼近一步，像是要把尹加善從薑為義面前頂走。

　　“你們是想要用武力奪權嗎?”

　　尹加善惡狠狠地叫了一聲，突然從腰後拔出手槍，頂住薑為義的額頭，大聲喝罵說:“你們是想把我也乾掉嗎?你們還算不算親人，眼裡有沒有家規，要不要出去問問其他人，看看他們是不是同意把我這個族長乾掉！”

　　薑為義高高舉起右手，示意武士們保持冷靜。

　　他做出恭敬的神色，往後退了一步，冷靜地說:“尹族長，現在是你想乾掉我！”

　　尹加善厲聲說:“你有要是肯聽勸，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

　　薑為義彎下腰:“您是正統，我是旁支，您手上還有槍，我當然肯聽您的話。”

　　尹加善哼了一聲。

　　薑為義繼續說:“我向您提出我的建議和想法，也是為家族考慮，希望您可以理解。至於具體應該怎麽做，還是以您的意見為準。如果將來情況有變，我會發起全員大會，讓所有家族子弟都來參加公開討論和投票。”

　　他的話，軟中帶硬，表示他雖然向武器和家規低頭，但肯定不會輕易認輸。

　　尹加善收起手槍，冷冰冰地說:“下令放掉墨提斯和白秋婉！”

　　薑為義提出條件:“人可以放，但不能放回河心寨。他們必須留在這裡，接受我們武士的監管，並絕對不允許再出現打傷我們子弟的事情。黃天必須要聽從薑哲龍的安排，按要求完成所有任務。還有，我…”

　　“答應！”

　　黃天根本沒有耐心聽他說完，當即打斷他說:“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他說完轉身就跑，撞開身後的工人，拚盡全力往牢房衝去。

　　他隻恨自己出來的不夠早，跑得不夠快。

　　尹加善和猴子也退了出來，急匆匆追著黃天趕往牢房。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黃天跪在牢房的門口，神情呆滯，臉色蒼白。

　　墨提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

　　白秋婉平躺在他們的面前，好像已經睡著，正做著美夢，嘴角掛著幸福的微笑。

　　只是曾經美麗的她，已經不再呼吸，向往自由的她，已經徹底自由。

　　黃天一動不動地看著白秋婉。

　　他拳頭緊緊地握著，指甲都掐進肉裡，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

　　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樣，只有悲傷不斷地湧起，在空蕩蕩的心房裡撞來撞去，撞得他無比的苦楚，滾滾熱淚都不自覺地流淌到臉上。

　　墨提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對他說:“不要哭，也不要自責。白秋婉最後的時候讓我轉告你，她很開心能遇到像你這樣的朋友，她很開心你和藍星抵抗軍帶給她的快樂和幸福，她很開心可以跟孩子們共同度過這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黃天更加泣不成聲。

　　他用右手摸上自己的胸膛，鼓起勇氣，望著白秋婉平靜安詳的容顏，低聲向她告別:“好好休息吧，美麗的姑娘，不會再有戰爭和磨難了。我會幫你照看孩子們的，我給他們做最精致的玩具，帶他們去爬最高的山。你也會變成天上最閃亮的星星，因為你照亮了很多人的心靈。白秋婉，再見，願我們在彼岸重逢！”

　　墨提斯也看著白秋婉，低聲說:“勇敢的姑娘，我們一定會在彼岸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