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嵐臉色有點發白,汗水打濕了她的頭髮和衣衫。
艾拉站在她的身邊,動作很慢地為她包扎傷口,讓她有更多休整的時間。
沒有人覺得藍嵐現在的樣子很狼狽。
她已經連續獲勝四場,比藍星抵抗軍任何一個男性戰士都要贏的多。
其中還包括尹薑寨排名第二高手,尹西舟。
她打得他滿口牙齒掉落,至今昏迷不醒。
這樣的成就,哪怕是在原來四個家族裡面,也只有薑正錫能夠做到。
所有人都默默看著她,不知道這個女人的身體內到底蘊藏著多少能量。
藍嵐揚起頭,用手指著尹明基說:“薑族長,願賭服輸吧!”
薑為義扭過頭,用鼻子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音。
“當然願賭服輸。”尹加善搶著說,“來人,把尹明基放下來!”
猴子連忙指揮人手去放尹明基,自己跑到藍嵐身邊,指引艾拉去給他處理傷口。
尹明基還在那裡掙扎,大聲叫嚷著拒絕藍星抵抗軍的幫助。
尹加善呵斥他說:“尹明基,現在不是硬撐面子的時候。如果你還想做個有用的人,那要明白做什麽事情才是正確的。”
藍嵐也大喊:“尹明基,我很抱歉。如果我知道你們家族懲罰是這個樣子的,我一定不會用突襲的方法。請你接受我們的治療。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交個朋友,我願意為你提供一切我可以提供的幫助。”
尹明基扭過頭,並不想聽她說話。
藍嵐繼續說:“尹明基,沒有手的人還可以繼續活下去,但沒有朋友的人不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接受我的道歉。”
尹明基還是沒有回答。
“你想幹什麽?”薑為義語氣強硬地插嘴說:“跟我們家武士交朋友,是收買人心,還是有什麽陰謀詭計?”
尹加善搶著埋怨說:“薑族長,你多慮了。藍姑娘無非是表達友好的意思。我們不是河心寨,家族裡的每個親人都有選擇的自由。現在藍姑娘打算跟尹明基交朋友,尹明基如何答覆,應該讓他自己決定。”
薑為義滿臉不在乎地揮揮手:“那隨便這個廢物怎麽選!”
尹明基沒有絲毫猶豫,聲嘶力竭地大喊:“我是尹薑寨的子弟,我在尹家有許多親人,我不需要任何朋友!”
薑為義得意地笑了笑,扭頭去問薑正錫:“還剩兩場決鬥,你覺得怎麽安排?”
薑正錫依舊很放松:“這個娘們支持不了太久。第五場讓朱家的人上,他們能搞定。”
朱必成把頭扭向側後方,對第二排坐席上一位將近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說:“基平,你可還願意為家族出戰?”
中年男子聞聲站起,雙手抱拳說:“族長隻管交代,我沒有不願意的。”
朱必成看著他:“我只是怕你不願意跟女人動手。”
中年男子堅定地說:“這個女人打完四場,左臂受傷,我確實不願意跟她動手。但現在是為了家族榮譽出戰,也是為了給爺爺報仇,我個人心思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好!”
朱必成轉身對著薑為義和尹加善說:“第五場由朱基平代表朱家出戰。”
他的話音一落,洞穴裡立刻窸窸窣窣地騷動起來。
“朱基平嗎?是薑正錫成名之前的大陸第一高手!”
“聽說他是朱家的總教練,是朱家的第一高手。”
薑為義知道朱基平的厲害,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朱基平不慌不忙,整理好衣襟,又在格鬥場邊上熱身片刻,這才入場問藍嵐說:“你想用武器,還是隻比拳腳?”
藍嵐抱拳回答:“我並不喜歡武器,希望跟你用拳腳較量,點到即止。”
“如你所願。”
朱基平說完,穩穩當當地站定。
他身材並不高,站直身體的時候也隻比藍嵐高出兩三分。
但任何人都不會認為他是個矮子。
因為他渾身上下都充滿著一股勁,彌漫著震攝別人的力量。
他不年輕,可自從他站到藍嵐面前的那刻起,她就感覺到自己的頭很疼。
這個人幾乎沒有破綻。
他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裡,但他所站位置、身體姿勢,肌肉松緊程度都調節在最佳的狀態,無論遇到什麽攻擊,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合理的處置。
藍嵐頭疼的原因也在此。
她打不進去,也耗不過對手。
連威爾的神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
兩個人對峙片刻。
朱基平冷笑一聲,率先開口:“如果你想一直站下去,我也可以陪你站到底。那樣的話,咱們的比武會變成誰能站得更久的比賽,那可能是你唯一能贏的機會。”
藍嵐搖著頭說:“你下盤扎實沉穩,就算是比站我也比不過你。”
朱基平說:“既然結果都一樣,那你還在等什麽?”
藍嵐閉口不語。
朱基平接著說:“你是在等我露出破綻嗎?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的左手折斷過,沒有及時接骨治療,故此我左手比右手短三寸,雙手相交的時候,容易出現破綻。”
觀眾們全都瞪大眼睛,沒想到朱基平會在決鬥前主動把自己的破綻告訴對手。
藍嵐完全相信他的話。
而且她還相信,既然朱基平敢把破綻告訴別人,就代表著他針對這個破綻下過足夠多的苦工,不但可以把劣勢彌補起來,說不定還可以把破綻練成陷阱,等著別人來鑽。
“來了!”
藍嵐決定進攻試探。
她冷笑一聲,左手虛引,右手倏出,直接向朱基平的肩頭襲來。
朱基平嘴角上揚,隻把眼睛往藍嵐的左手看去。
藍嵐知道他看破自己右手是虛招,也不待他動手,右臂下沉,變拳為抓,想去抓朱基平的左手。
朱基平看她來得凶猛,側身避讓的同時,右拳去打藍嵐的腦袋,左手反抓藍嵐的右臂。
藍嵐對此沒有很好的解法,只能凌空踢出右腿,再以左腳點地,身子往後退去。
她生怕朱基平會乘勢壓上,人雖往後退卻,雙手卻做好準備,等著朱基平撲出來的時候反衝上去,跟他博個貼身戰,希望憑借速度和柔韌性,打他個措手不及。
可朱基平跟個老狐狸似的,用反攻的招數把藍嵐逼退之後,自己恢復防禦的狀態,並不願意冒險出擊。
藍嵐退回原地,默默地歎了口氣。
這次攻擊證明了一件事情,朱基平所說的破綻確實存在。
可她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這個破綻太明顯,太像一個陷阱。
她在心中閃過幾十個方案,卻找不到讓她感覺萬無一失的方案。
威爾的額頭上也冒出汗珠。
他看得出藍嵐的局面不利,因為換他自己上場,也會感到這個對手非常難以對付。
片刻間,藍嵐又從不同的角度試探六次,每次都被朱基平嚴密的防禦逼退。
有兩次的佯攻,她明確探出朱基平左手拳頭的極限,也看到可以突破的破綻,但她還是不敢去挑戰。
她更加堅信這個破綻是個陷阱。
黃天在看格鬥的同時,始終也在看威爾,發現他的臉色比之前幾場都要嚴峻,不由得有些著急。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厚著臉皮去問:“威爾,現在的局面是不是比較危險?”
威爾沒有把視線移開。
他只是低聲說:“是有些棘手,但你也不用擔心,要相信藍嵐能找到突破方法。”
“你懂個屁!”
墨提斯忽然大罵:“你要是有本事,剛才就不會輸!”
她提高聲音說:“現在的形勢有什麽難的?你仔細想想,當年藍星抵抗軍面對外星人最後一戰的時候,將軍用的是什麽策略?”
她的聲音很大,似乎是在罵威爾,但又像是在給藍嵐提醒。
藍嵐的眼睛瞬間亮了。
最後一戰的時候,外星人把基地重重包圍,給人類留下一條運輸艦,明顯是陷阱。將軍卻反過來利用這個陷阱,用敢死隊的衝擊來吸引外星人注意力,讓海底的潛艇乘機出逃。
她頓時想通了。
既然朱基平可以利用破綻作為陷阱,她為什麽不能利用陷阱作為突破呢?
薑為義也看著藍嵐。
他看到她的眼神明顯發生變化,整個人像是重新煥發了活力。
他心中怒火勃然升起,用力拍打身前的石塊,氣憤地叫嚷:“又是哪個臭婊子在提醒?觀棋不語的規矩不知道的嗎?”
話音未落,墨提斯冰冷的視線射來。
緊接著,她直接從背後抽出諸葛連弩,抬手射出一支弩箭,打在薑為義面前的果盤上,“咣當”一聲把果盤射翻在地。
誰都能看出來,如果墨提斯要想射薑為義身上的任何部位,也必定不會失手。
一瞬間大家連格鬥場裡的事情都顧不上了。
薑為義愣在當場,默默地咽了口口水,感覺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
墨提斯毫不客氣地說:“你要是管不好自己那張臭嘴,我下次一箭給它釘起來!”
薑為義沒有回嘴。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換了個坐姿,揮手讓手下人把地上的果盤收走,自己強行鎮定心緒,假裝投入地去看藍嵐和朱基正的格鬥。
兩個人打得很激烈了。
藍嵐的體力消耗很大,汗珠在流淌不停,但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堅定,動作也更加自信和流暢。
朱基平能感受到藍嵐的變化。
他很不喜歡這種越打越有信心的感覺。
他的面色逐漸凝重,更加小心地注意她的動作,拳腳上的勁力也在不知不覺中加重。
藍嵐的動作越來越快,變化越來越多。
她要用速度和變化讓朱基平沒有時間來揣摩她的想法。
她的體力也在快速消耗。
不一會的功夫,她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濕透,簡單包扎的左臂傷處也再次滲出大片的血跡。
朱基平注意力更加集中,全力盯住藍嵐的眼睛和動作,絲毫不敢有半點怠慢。
“來了!”
藍嵐忽然低叱一聲,整個人從右側撲過來,雙拳先後打向朱基平的腦袋。
她沒有發動突然襲擊,而是像朱基平先把自己的破綻說出來那樣,她也明明白白地提醒對方,自己要開始真正的攻擊。
朱基平知道她這記多半是虛招,隻把右手揮舞到半空,做好隨機應變的防禦準備。
藍嵐看到朱基平的應對,身子忽然扭轉,繞到他的左側,飛腿直踢他的胸膛。
朱基平不願被逼動身形,又抬起左手,護到胸前。
藍嵐的這腿也是虛招。
等她右腿重新落地,人的重心調轉過來,左掌繃直,徑自往他的腦袋劈下。
朱基平的右手護在頭頂,自然而然往上格擋。
在兩手相觸的同時,藍嵐的右手也緊握拳頭,直衝進來。
她這一拳,算準朱基平的左手剛剛被飛腿彈開,此刻就算及時回救,也會因為三寸的差距,抓不到藍嵐的衝過來的右手。
這是朱基平的破綻。
藍嵐明明知道裡面有陷阱,還要往裡面鑽的破綻。
朱基平的反應跟藍嵐設想的完全一樣。
他身子出人意料地往前迎去,好像要用自己的胸膛去撞她的拳頭。
也正是因為他大膽地身體前迎,左手三寸的差距被彌補,他可以選擇拍掉藍嵐的右臂,或者抓住她的手臂,反正在這兩種選擇之後,他都還有至少二十種不同的反擊方法,每一種都可以把藍嵐逼入絕境。
藍嵐的眼神卻非常堅定。
她繼續往前衝,仿佛把整條右臂送給朱基平那樣,不再關心自己會受到什麽樣的攻擊。
朱基平沒想到藍嵐會如此激進。
他只能先側身用左手去抓她的手腕,再伸右手去抓她的右肩。
只聽到“啪、啪”兩聲,藍嵐的整條右臂完全落入對方掌握之下。
她沒有慌亂,在朱基平抓住她右臂的時候,左手一晃,在朱基平的面前晃過,被朱基平側頭躲過。
隨後她的雙足也連續蹬出幾腳,卻又都差了幾寸。
朱基平緊緊抓住她的右臂,只是猶豫了一瞬間,雙手同時用力,“哢吧”聲響,硬是把她的右臂拉扯脫臼。
隨後他雙手同時發力,把藍嵐整個推了出去,遠遠地跌到地上。
藍嵐掙扎著翻過身來,依靠左手用力,顫巍巍地將自己的身體撐起。
洞穴裡掌聲雷動,三個家族的弟子們開始熱烈慶祝朱基平的勝利。
薑為義也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黃天臉色非常痛苦,不顧一切地想要衝上去扶助藍嵐。
威爾連忙伸手攔住他:“再等等!”
格鬥場上,確實不像是戰鬥結束的樣子。
朱基平完全沒有戰鬥勝利的喜悅,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藍嵐,好像沒有聽到身邊震耳欲聾的歡呼。
藍嵐也望著他,堅強地挺直身體,露出友好的笑容。
朱基平沉默地站著,仿佛經歷很久,這才高高舉起右手的胳膊,握緊拳頭,請大家停止鼓掌和歡呼。
人們逐漸停下來,掌聲和歡呼聲變成低沉的議論聲。
朱基平歎了口氣,大聲宣布說:“雖然面對惡毒的敵人,我也不願意說謊。這場比武是我輸了。”
洞穴內一片嘩然。
大家都親眼所見,朱基平卸下藍嵐的右臂,把她甩開,怎麽能突然翻臉,說出認輸這樣的怪話?
甚至有人覺得是藍嵐對朱基平施加過什麽魔法,讓他說出這種糊塗話來。
威爾輕輕笑了出來。
薑正錫冷漠地“哼”了一聲。
他們都看出來了。
藍嵐是故意把右手手臂送給朱基平的。
她的整條右臂會受到傷害,但反過來看,她僅僅利用自己的右臂,把朱基平的雙手和身體都鎖定,騰出空間來給自己的左手和右足來攻擊。
這是朱基平沒有準備過的。
他從來沒有遇到踩進陷阱之後不掙扎、不逃跑的獵物。
他看到藍嵐放棄右臂攻過來的時候也是震驚的。
但藍嵐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手下留情。
她的左手原本可以重擊他的太陽穴,或者戳他的雙目,都可以給他帶來不亞於右手手臂脫臼的傷害。
她的右足也可以去踢他的小腹或著襠部,同樣能給他帶來沉重的打擊。
如果是真的生死搏鬥,藍嵐這兩記攻擊,所帶來的傷害遠遠要比右手脫臼大的多。
但她最終沒有傷害朱基平。
她寧可自己右臂被扯脫臼,被甩飛出去,也沒有去傷害他。
她的左手,只在朱基平的面前晃動幾下,讓朱基平知道她有足夠時間可以攻擊。
她的右足,凌空虛踢出三腳,距離朱基平的要害不過也兩三寸的距離。按照朱基平解決自己破綻的同樣方法,她只要重心後仰,身子下沉,也可以解決這三寸的距離,踢到朱基平的要害。
這就是藍嵐說的點到即止。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動作,放過朱基平,選擇不傷害他。
朱基平卻因為心中仇恨和戰鬥慣性,不得不傷害藍嵐。
他對此輸的心服口服。
“我沒什麽輸不起的!”
他臉色鐵青,大聲對藍嵐說:“我不接受你虛情假意的討好!”
說罷,他舉起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力擊打,只聽到“哢吧”聲響,他的左臂被右拳重擊硬生生地打折,軟綿綿地垂到身側。
他面不改色,用右手扶住左臂,對著藍嵐厲聲叫嚷:“我不會承你的情!剛正老人是我的爺爺,以後戰場上相見,我還會跟你性命相搏,為他老人家報仇!”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自己家族方向走去。
全場無言。
大多數的人都在暗中讚歎,認為朱基平的行為光明磊落,剛烈強硬。
藍星抵抗軍的人們長出一口氣。
艾拉連忙跑到藍嵐身邊,用力扶住她,想要把她攙回自家坐席去治療。
可她發現根本拉不走藍嵐。
她臉色煞白,汗流如注,搖搖晃晃的,幾乎站都站不住。
但她還是牢牢地站在原地,站在格鬥場上。
“下去吧。已經足夠了,讓我給你好好治療。”
艾拉輕聲說著,想再次用力把她攙回去。
她卻咬緊牙關,搖搖頭,輕聲回答:“只差最後一場,盡量幫我處理好,我要打完挑戰賽。”
她的聲音很輕,卻如同炸雷般,驚得全場一片肅然。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望著這個女人,不知道這個連站都站不住的女人,究竟是哪裡來的勇氣和力量,還要繼續挑戰。
“你傷成這個樣子,還怎麽打?”艾拉心疼地望著她,止不住地勸解,“你總得尊重自己的身體情況。”
“別打了,足夠了!”卡爾也後方大聲叫喊,代表著藍星抵抗軍所有人的心聲。
尹加善也忍不住大聲勸解說:“藍姑娘,你今天的表現是個奇跡,是我見過最精彩的決鬥。我服你了,沒有必要再打第六場!”
這次沒有人反對。
只有藍嵐自己,驕傲地挺起胸膛,對著尹加善、薑為義、尹薑寨的所有武士,以及朱家、白家所有的武士,輕輕說了句:“男人女人是一樣的,最後還有一場,打完才是真正的足夠好!”
“那麽加油吧!”
黃天站了起來,揮舞起拳頭,高聲大喊:“加油,快樂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