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沒有留在白家過夜，而是出來跟金鎬哲會合之後，又走了很遠一段路才扎營。

　　次日清晨，他們兵分兩路，藍嵐和白秋婉向東去往尹、白兩家地盤中間的丁香谷，卡爾、沙卡、貝塔和金鎬哲帶著兩個男孩回河心寨。

　　卡爾原本堅持說要大家同去丁香谷，哪怕是留在外面照應，也會安全很多。

　　白秋婉再三解釋，說丁香谷的女人大多都沒見過世面，見到陌生男人會引起恐慌。

　　而且丁香谷本身嚴禁任何男人進入，她和藍嵐又不是公開拜訪，如果男人們大張旗鼓的靠近，反而容易引起關注，被別的家族抓住把柄。

　　藍嵐擔心馬庫斯和朱家帶來的麻煩，也希望四個人盡快回河心寨去幫忙。

　　她覺得自己有槍，再帶上諸葛連弩和兩個弩匣，可以保護兩個人的安全。

　　但等她真正進入丁香谷外那片密葉林的時候，才發現這裡的危險系數並不低。

　　這片樹林曲折複雜，還有大量灌木叢，長著許多奇怪的白色花朵。

　　這些花粉是有毒的。

　　白秋婉也是感覺到頭昏腦脹的時候才想起來，當時河心寨的人領她出來的時候，必須要用手帕蒙住口鼻，快速通過而不能停留。

　　兩個人迅速從衣服上撕下布片掩住口鼻。

　　白秋婉也更加仔細地尋找自己以前留下的記號。

　　所幸藍嵐善於尋找和辨認其他人的行動蹤跡，跟白秋婉的記號相互印證，兩個人還是很快找到通往丁香谷的路徑。

　　丁香谷位於這片迷宮般樹林的正中心，是一塊被硬生生開辟出來的地方。

　　丁香谷本身是個寨子，四周是用木板跟樹木拚搭起來的圍欄，結實牢靠，密不透風。

　　寨門前還有一小塊農地，種了些蔬菜，有兩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帶著八、九個十多歲的女孩在田裡乾活。

　　寨子的大門敞開著，有個五十多歲的阿姨手持長矛，慵懶地靠在寨門前的門框上，看著田裡乾活的人發呆。

　　“英姨！”白秋婉一眼認出看門的阿姨。

　　她激動萬分，也不顧自己頭昏腦脹的，情不自禁地喊出她的名字，直奔向她，一頭扎進她的懷裡，差點沒有把她撲倒。

　　此時此刻的白秋婉，根本不是幾個孩子的母親，分明是個剛放學的小女孩，看到自己許久未見的親人，不顧一切地跑上去親熱撒嬌。

　　英姨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

　　她隻覺得聲音很熟悉，卻從未想到是自己帶過的女孩會回來。

　　等她也認出懷裡的人是白秋婉，心情非常激動，連忙扔掉手中長矛，緊緊把她摟在懷裡，眼淚止不住地流淌。

　　可她還是笑得合不攏嘴，輕輕拍打著白秋婉的後背，停不住地說:“阿一古，這是我最喜歡的秋婉啊。你怎麽回來了?來，讓我仔細看看，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白秋婉根本不說話，只是把頭埋在她懷裡哭，好像要把所有委屈都發泄出來。

　　英姨不停地安撫她，輕聲說:“好了，不哭不哭。秋婉不是回來了嗎?回來就好。英姨在這呢，奶奶們也都好著呢，不管有什麽事情，英姨和奶奶們都幫你做主！”

　　藍嵐也走到寨門口，安靜地看著白秋婉和英姨久別重逢。

　　原本在寨前農田裡乾活的中年婦女和女孩們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非常吃驚。

　　她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裝束的陌生女人出現在丁香谷，匆忙放下手中農活，從正門魚貫穿入，逃跑似的回到寨中。

　　只是在路過白秋婉和藍嵐的時候，這些女人都不免多看她們幾眼，流露出驚奇和羨慕的目光。

　　英姨不停拍著白秋婉的肩膀，臉上帶著淚水和笑容，安慰說:“來，秋婉不哭了。讓英姨好好看看你，都十多年了吧，英姨很想念秋婉呢。”

　　白秋婉抬起頭，止住眼淚，強笑著說:“英姨，我也很想念你，這麽多年你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年輕，這麽精神！”

　　英姨笑得更加厲害:“你這小嘴，還是那麽甜，真會哄英姨開心。”

　　白秋婉伸手去抹她眼角的淚水，關切地說:“英姨你要一直開開心心的，注意身體健康，一直活到八十歲，好不好?”

　　“好好好！”英姨也伸手去抹白秋婉臉上的淚水，“我要活到八十歲，幫你把孫女也帶大。”

　　說到“孫女”的時候，白秋婉的臉紅了紅，低下頭，輕聲問:“英姨，我的三個女兒，在這裡都還好嗎?”

　　“都好得很呢。你大女兒快十二歲了，人漂亮，身體也好。她喜歡射箭，喜歡跟著我練武，身手練得有模有樣的，很有一股勁頭。”

　　“你二女兒人聰明，最喜歡聽故事，整天纏著雪姨要學認字。”

　　“三女兒最像你，眼睛又大又亮，小嘴也不愛停，跟含著蜜似的，一邊阿姨奶奶地喊，一邊使勁往你身上蹭，是個人人喜歡的小可愛。”

　　她說著，眼神裡閃爍著寵愛和歡喜。

　　白秋婉也笑得很開心，仿佛看到女兒們美麗、快樂的模樣。

　　笑了片刻，白秋婉又問:“英姨，你見到過我的媽媽嗎?她的名字叫朱秀影，白家把她送來丁香谷做奴役。”

　　“朱秀影?”英姨眉頭皺了起來，“她是你媽媽?”

　　“她還好嗎?”

　　英姨歎了口氣，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白秋婉知道受罰到丁香谷做奴役的女人地位都很低，不禁用力握了握英姨的手。

　　英姨只能老實說:“朱秀影偷偷見了逃回家的女兒，被家族發現，受罰送到丁香谷。奶奶們對此非常生氣，認為她破壞了規矩，下令把她拘在後廚幫工，平日裡不準任何人去跟她說話，沒奶奶的命令也不準她離開後廚半步。”

　　白秋婉有些焦慮:“我這次回來，除了想見見女兒之外，也想見見媽媽。”

　　英姨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待會好好求求奶奶，我也會幫你一起求情，她們會心軟的。”

　　她說著，忽然想起什麽，皺著眉頭問:“我聽說河心寨的人全死了，地方被一個叫什麽藍星抵抗軍的佔領了，那你現在是?”

　　她沒有說後半句話，但表情非常關切，很為白秋婉的安全擔心。

　　白秋婉鎮定地說:“我很好，跟藍星抵抗軍共同生活。大家都很努力，自力更生的生存著，很安全，也很開心。”

　　“我帶著兩個兒子，每天工作完都能陪伴他們，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

　　“我這次來也想和奶奶們商量，看看什麽時候可以把女兒和媽媽都接過去，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開開心心地生活。”

　　她說著，眼睛裡流露出來滿滿的幸福和快樂。

　　英姨張大嘴巴，又是驚訝，又是羨慕，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安全，陪伴，開心，和兒子女兒一起生活……

　　這都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詞匯。

　　白秋婉指著藍嵐介紹說:“她是藍星抵抗軍的，是我的好朋友，名字叫藍嵐。”

　　英姨的臉色頓時一變，表現出她早聽說過這個名字。

　　她瞪圓雙眼，認真打量藍嵐，無法把她和這個名字聯系到一起。

　　這個看著叫人心生喜愛的漂亮姑娘，怎麽會是滅河心寨，殺剛正老人，打敗三個家族六個高手的女人呢?

　　英姨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打招呼，傻愣愣地一言不發。

　　“燦英，滾回來，放柵欄。”

　　寨子裡如雷聲般炸起一聲大喊。

　　英姨好像觸電一樣，一把推開白秋婉，拾起地上的長矛，往後退回到寨門內側。

　　邊上有幾個阿姨趕到，“嘩啦啦”放下鐵質柵欄門，硬生生地把藍嵐和白秋婉擋在門外，把她們和英姨隔開。

　　四位奶奶從寨內趕來，身邊還護衛著七八個武裝女戰士，後面更是“呼啦啦”跟出來許多看熱鬧的阿姨和女孩。

　　這裡的女人，年紀大的，基本都是四十歲以上，人老珠黃。沒成熟的那些，從抱在手裡的到十來歲剛發育的，幾乎每個年齡段都有。

　　她們大多衣著簡樸，神情純真，所有人的眼睛裡，都閃爍好奇的光芒。

　　“丁香谷不許外人進入！”走在最前面的奶奶大聲叫喊著，看上去氣勢洶洶。

　　她滿頭白發，但仍然是四個奶奶中最年輕的那個。

　　“奶奶，這是白秋婉，大家都喜歡的白秋婉啊！”英姨帶著哭腔，回頭哀求著，希望她可以回想起當初她有多麽喜歡白秋婉。

　　滿頭白發的奶奶卻好似鐵石心腸。

　　她面無表情地說:“出了丁香谷的大門，都是外人，誰也不能例外！”

　　英姨還想求情:“可是，秋婉她…”

　　“住口！”

　　滿頭白發的奶奶打斷她，不耐煩地說:“不準囉嗦！”

　　英姨只能低下頭，默默退到邊上，雙手不住地去抹眼淚。

　　四位奶奶先後站到鐵柵欄後。

　　更大的人群圍攏在她們的身邊，好像整個丁香谷的女人都出來看熱鬧。

　　滿頭白發的奶奶站在最左側，臉色冰冷，隻盯著藍嵐看，根本不看白秋婉。

　　她身邊的那位奶奶身材矮些，體型略胖，皮膚黝黑，眉目之間跟白山雲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再邊上的奶奶年紀最大，始終眯著眼睛，佝僂著背，腿腳不太靈便，手裡撐著有硬木雕刻花紋的長條拐杖。

　　最右邊的奶奶明顯是河心寨的暹羅人，上身穿著麻布短衫，下身穿著自製的暹羅筒裙。

　　她們四個站成一排，除了矮胖奶奶臉色稍微和氣些，其他三個都是氣勢洶洶的。

　　白秋婉看到她們的臉色，就猜到今天的事情會很麻煩。

　　她的心情很複雜，可她也沒有任何其他辦法，只能苦苦哀求，希望能說動奶奶們成全她的可憐心願。

　　她用手抓住鐵柵欄，大聲呼喊說:“奶奶，四位奶奶，我來看你們了。我祝你們都長命百歲，身體健康。我這次來，隻想看看我的女兒和媽媽，沒有別的企圖。求求你們看在我們母女連心的份上，開開恩，讓我見見她們吧。”

　　四位奶奶不為所動。

　　白秋婉哀求著說:“奶奶，求求你們了，我隻想見見她們，不會花很多時間的。”

　　“不可能！這不合規矩！”拄拐杖的奶奶冷冰冰的回絕，根本不給回旋的余地。

　　白秋婉無力地癱軟下來，把頭頂在鐵柵欄上，雙手從縫隙間伸進丁香谷，絕望地哀求說:“奶奶，我只是想女兒和媽媽，求求你們可憐我，讓我見見她們吧。”

　　“你是個背叛家族的罪人，哪裡有你說話的余地?”暹羅奶奶怒聲呵斥，“你要是還不滾蛋的話，不要怪我派人動手！”

　　白秋婉苦惱地望著她，輕聲辯解說:“奶奶，河心寨的事情，是另有隱情的。那天四方大會上幾位族長都說過，大家都在找通道崩塌的原因。”

　　“至於我自己，我隻想跟孩子們生活在一起，並沒有想到會發生滅門的事情。”

　　她哭著說:“奶奶，河心寨的事情跟我的女兒和媽媽沒有關系。我求求你們，我真的是太想見到她們了。”

　　“奶奶，你們也和自己的親人分別過，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你們應該能體會到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呀，求求你們高抬貴手吧！”

　　暹羅奶奶哼了一聲，把頭扭開，不讓別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白秋婉又把目光轉向其他幾位奶奶，大聲哀求:“我沒有什麽遠大的志向，隻想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生活。”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女兒，也從沒有見過我的媽媽。這不公平呀！”

　　她張著雙臂說:“奶奶，難道你們都不能體諒我的心情嗎?”

　　三個奶奶也先後把頭扭開。

　　那些來看熱鬧的女人們，有很多被白秋婉打動。

　　年紀大的都心生同感，眼圈紅紅的，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色;

　　年紀小的，也在心中幻想起媽媽的樣子;

　　還有那些懂事的，年紀接近成熟的女孩，更是神色激動，仿佛在白秋婉身上看到了一種努力爭取自己生活的力量。

　　看到奶奶全都把頭扭開，白秋婉立刻醒悟過來。

　　這是奶奶們默許了她看女兒。

　　她連忙振作精神，把視線轉向人群，在女孩中飛快地搜索著，想尋找到自己的女兒。

　　可她壓根沒有見過她們，視線只能在人群中慌亂地看來看去，沒有辦法在這些臉龐中找到親近的感覺。

　　她忽然看到英姨，站在最邊上的角落，用手召喚著幾個女孩跑到身邊，輕聲在她們耳邊說些什麽。

　　白秋婉立刻知道這三個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兒。

　　“女兒！”

　　她眼淚奔湧而出，雙手伸向英姨和三個女孩的方向，哭著叫喊:“好女兒，過來呀，來跟媽媽親親，讓媽媽抱抱！”

　　英姨滿臉焦急地望向四個奶奶，期待她們中間有人能給自己指示，批準她把白秋婉的三個女兒放過去和她團聚。

　　可四個奶奶沒人看她一眼。

　　英姨不敢擅自做主放人，可女孩們根本按捺不住。

　　在白秋婉的淒聲召喚下，十多歲的大女兒猛地掙脫英姨的手，飛奔跑向鐵柵欄，“撲通”一聲跪在柵欄前，隔著欄杆跟白秋婉抱在一起，雙雙痛哭流涕。

　　“媽媽！媽媽！”

　　二女兒也掙脫英姨的手，拉著跌跌撞撞的小女兒，哭叫著向白秋婉跑來。

　　她們先後擠到鐵柵欄前，隔著欄杆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身體，用頭去蹭她的臉。

　　白秋婉一雙手根本忙不過來，她緊緊摟住三個女兒，摸摸這個，又抱抱那個，生怕這寶貴的相擁會被隨時打斷。

　　英姨看得淚流滿面。

　　她低下頭，不去看四位奶奶，也沒有去拉三個女孩，心裡只是想著，只要奶奶們不喊，就讓她們母女一直團聚下去，不去打斷她們。

　　藍嵐也看得心潮澎拜，眼眶濕潤。

　　但她很快冷靜下來，想到奶奶們隨時可能喊停白秋婉的母女重逢，不如自己來和她們說說話，為白秋婉多爭取些時間。

　　她微笑著轉向人群，禮貌地說:“四位奶奶，想必你們是認識我的。我們在四方大會見過面，我叫藍嵐，是藍星抵抗軍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