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營地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營地外圍,跟河心寨非常相似,用的是有真有假的密排樹木和灌木,結合廢棄的建築牆體,以及大量的攀援植物,作為圍牆和偽裝。
走進白家大門,可以看見整個白家營地如同一個埋在土地中的大碗,是個層層向下的低窪谷地形狀。
也就是說,進入白家的大門,直接站在整個營地的最高處,能看到四周如梯田般布局的種植區,也能看到各種不同功能的生活區、倉儲區甚至巡邏安保的哨所。
白家的會客大廳在谷地中部的位置,形狀上像個大尺寸的圓形涼亭。
藍星抵抗軍走進會客大廳的時候,裡面聚集了不少人,除了白山雲和白山雨幾位長輩之外,還有白松濤等一批年輕有為的精英骨乾。
白山雲面帶笑容,主動起身迎接,把客人引到座位上。
白山雨像是粘座位上一樣,臉上陰晴不定,冷冰冰的眼光在藍星抵抗軍身上掃來掃去,似乎還抱有很大的戒心。
白松濤跟藍嵐打過交道,兩個人相互之間都頗為敬重。
但他發現今天藍嵐看自己的眼神中包含著笑意,不由得有些詫異,不知道她具體有什麽含意。
白秋婉的兩個孩子沒出過遠門,很少見到這麽正式的陣仗,有些畏畏縮縮的,躲在媽媽背後,隻敢偷偷從她身後探出腦袋來看這麽多陌生人。
白秋婉心緒有些激動,感覺眼淚都快要控制不住。
她紅著眼圈,嘴唇微微顫抖,看著白山雲,強行克制著心中巨大波動,輕輕喊了聲:“大爺爺!”
白山雲的眼神在白秋婉身上掃了掃,臉上笑哈哈的表情也沒有改變,只是略微停了片刻,沒有回應,也沒有去看孩子,自顧自地走回到自己座位上。
白秋婉內心中一陣酸楚,強烈的委屈感頓時襲上心頭。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吧嗒吧嗒”落到地上。
兩個男孩不懂母親為什麽落淚。
他們生怕她的傷心和自己有關,拚命抱緊她的身體,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想拉低母親的身子,為她抹掉淚珠,讓她開心起來。
可他們越是去拉,白秋婉的眼淚越多。
藍嵐來不及等大家寒暄,指著白秋婉和兩個孩子對白山雲說:“白族長,這幾位是你們的親人,她是你們家第四代的女兒,名字叫白秋婉,現在跟我們生活在一起。這兩個是她的孩子,算起來應該也是你們家第五代的後代了吧。”
“不是!”白山雨冷冰冰地打斷她,“這是河心寨的種!不是白家的。”
藍嵐皺起眉頭反問說:“你們家女兒的親生孩子,在我們夏國傳統裡面是外孫,也是自己的直系親屬,怎麽算是別人家的呢?”
白山雨一拍座椅的扶手,還要爭辯。
白山雲拉住他的胳膊,打斷他說:“沒關系的!”
“藍星抵抗軍的朋友特意帶白秋婉和孩子們回家看看,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拍了拍白山雨的肩膀:“我記得沒錯的話,白秋婉的父親應該是你的三子白天明吧?趕緊把天明叫來,讓他跟白秋婉和孩子們見見。”
不用族長安排,立刻有機靈的白家弟子跑出去喊人。
藍星抵抗軍的人都有點難以接受,沒想到白秋婉竟然是白山雨的親孫女。
而且就算是白山雲,明明調查過白秋婉的身世,還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擺架子,等藍嵐說話之後,才拿出給面子的態度,批準白秋婉來見親生父親。
一時間誰都不想說話,會客大廳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時間不長,白家弟子引著一個中年男子走到會客大廳。
他眉目之間和白秋婉頗有幾分相似,只是頭髮稀少,面目黝黑,腰間斜插著鐮刀,挎著竹簍,雙手和雙足之間都是泥點,渾身上下彌漫著一股土氣。
他一路走得汗涔涔的,不住地用圍在脖子上的麻布去擦拭頭上的汗珠,對著客人們點頭哈腰,露出憨厚的笑容。
“天明!”
白山雲用手指著白秋婉和兩個男孩說:“這是你的女兒白秋婉,邊上是她兩個兒子,也是你的外孫。你過去跟他們親近親近,聊聊吧。”
“女兒?”白天明的笑容僵化在臉上。
他扭過頭,漠然地看了看白秋婉和兩個孩子,身體根本沒有動彈半分。
白秋婉的淚流幹了,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看夠了父親、祖父,以及這個家族男人們的樣子。
誰的心還能比她更痛、更涼?
白天明哭喪著臉,眼神在白山雨和白山雲之間轉來轉去,委屈地說:“父親、族長,我是犯了什麽過錯嗎?上次你們說來了一個女兒,我只是看了眼,就被懲罰去做最低級的農人,這次又給我送來一個。這,為什麽我們家總是我的女兒要回來呀?”
白山雲大手一擺,連忙勸解說:“哦,不礙事,她是你的大女兒,現在和藍星抵抗軍的朋友們生活在一起。她是自由的,不是偷偷溜出來的。”
“藍什麽軍?”白天明沒聽懂,呆立在原地,神情古怪地看著白秋婉和兩個孩子,還是沒有膽量上前。
白秋婉不再對他有任何期待。
她抬起頭,冷靜地問:“白族長,我的媽媽在哪裡?能不能讓我見見媽媽?”
她說到媽媽的時候,白天明的臉上不自然地抽搐一下,好像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流露出痛苦的樣子來。
白山雲搖搖頭,略帶尷尬地說:“你要知道,當時白秋婷偷偷跑回家的事情搞得很大,其他家族都盯著我們怎麽處置,我們不能因小失大。”
他頓了頓,最終決定不隱瞞:“我們把白秋婷送回河心寨,把白天明貶成初級農人,把收留白秋婷的女人,也就是你和白秋婷的母親,送回到丁香谷,罰她去那裡做仆役。”
白秋婉的臉上露出不可理喻的神色。
她用力地搖著頭,根本不能理解白山雲的想法,厲聲喝問說:“為什麽呀?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呀?女兒回來看看父母,這是什麽大不了的錯誤呀?”
白山雲還想勸解:“我們也是有苦衷的。”
白秋婉根本不聽他解釋,忽然想起什麽,瞪起眼睛:“啊!我終於知道了,我們屋子下面的密道,是專門為秋婷挖的。你們當時說服她幫你們當密探了!”
“可……可你們反手把媽媽送去了丁香谷!”
她頓了一下,如遭重擊:“你們都是騙秋婷的,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她非常聰明,一下子看穿了全部。
白山雲歎了口氣,覺得不好解釋。
白秋婉又扭頭去看著白天明,大聲叫喊說:“白秋婷是你的女兒!她被你們族長欺騙利用,被河心寨的族長吊死!她做錯了什麽?她這輩子都沒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她只是不應該被生出來而已!”
白天明無言地低垂下頭。
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語。
白秋婉仰起頭,痛苦地閉上眼睛,長長呼出胸中的悶氣。
她緩緩地問白山雲:“再次請問白族長,我的母親叫什麽名字?”
白山雲看向白天明:“秋婉的母親叫什麽?”
白天明抬起痛苦而扭曲的臉,淚水在他的臉頰滾落。
他聲音顫抖地回答:“朱…秀…影!”
白秋婉歎了口氣,蹲下身體,緊緊摟過兩個孩子,低聲跟孩子說些什麽,甚至不願意再去看這幾個白家的男人。
白山雲想緩和些氣氛, 耐心解釋說:“秋婉,你要理解,時間不同,環境不同,事情的處理方式也不同。我們家族當時要面對各方的壓力,有時候做事情不得不考慮更多。”
“以前你在河心寨,現在你在藍星抵抗軍,情況變了,我也很為你感到高興。”
“藍嵐姑娘說的不錯,你始終是我們白家的女兒,以後也歡迎你常回來看看,讓我們共同守護這份親情。”
白秋婉根本不理睬白山雲,自顧自地照看孩子,摟著他們悄悄抹眼淚。
藍嵐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也不想讓場面過於尷尬,把話題接過來說:“白族長的意思我們聽明白了。既然現在情況變了,我們希望未來能繼續改變,讓一切事情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是的是的。”白山雲強調說,“有秋婉這份親情在,以後可以多走動。”
藍嵐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是啊,我們也很歡迎白家的朋友來我們營地參觀,可你們又不來……”
白山雲面露難色,尷尬地說:“以後來日方長,也不急於一時。”
藍嵐笑了笑:“那換個方式,我看白族長的營地生機勃勃,不知道是不是方便帶我們參觀參觀?”
“這個,藍姑娘不要開玩笑。”
白山雲臉色僵硬,立刻拒絕說:“營地布局是家族的機密,無論是誰過來,就算是另外幾家族長親自來,我們都不會允許他們在寨內隨便走動,到處參觀的。”
“其實也不用參觀!”
貝塔用中文大聲插嘴說:“他們家營地布局的細節,我全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