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遠處閃動起了推進器的粒子火光,陳北爾側著頭,磕在舷窗邊緣,靜默地望著火蓮花標志的赤紅艦船與殘破的運輸艦完成接駁。
火星艦隊的救援艦搭載有強勁的備用能源,可以通過纜線直接為停擺的遇難艦船進行臨時供能,在多年的救援作業中,因為維生能源枯竭導致的慘劇不勝枚舉,在一次次的方案迭代後,先行為遇難船供能,成為了救援流程的第一項工作。
很快,升降艙的門再一次被打開,身著紅色裝甲的火星艦隊士兵,進入到了客艙內。
數名戰士各司其職,動作迅速,檢查維生設備、確認乘客體征、保障機械結構……在一聲聲“完好”報告中,領隊的救援兵點亮了維生喚醒的按鈕。
假裝昏迷的陳北爾很快感覺到一股尖銳的刺痛,艙室裡的其他乘客隨即開始蘇醒,緊跟著,各式各樣的尖叫就開始爆發出來。
嘶吼哭泣,伴著還在不斷閃爍的猩紅色警報燈——陳北爾倒是很熟悉,他以前跳幫攻艦的時候,這幅景象算是家常便飯了。
保護性沉睡是在海盜襲擊後啟動的,艙室裡的乘客幾乎都是第一次來太空,也沒有類似的應對經驗,記憶複蘇的瞬間,驚恐便再次將理智淹沒。
救援隊顯然是經過大風大浪的,領隊非常淡定地摸出一個擴音設備,用極為冷靜的語氣說道:“火星救援沒有指標,實在不配合,我們可以不救的。”
整個艙室很快安靜了下來!
艦組工作人員已經全部遇難,救援隊想要確認乘客名單,還得花時間再導出數據,為了提高效率,他們在升降艙門口進行了手動登記。
鑒於對方沒有指標,乘客們在引渡過程中不敢不配合,就是腿肚子再怎麽哆嗦,報名字的時候也一個個字正腔圓。
陳北爾提著馬丁的手提箱,混在人群裡,磨磨唧唧地朝升降艙蹭過去,走在他前面的似乎是個女人,在被問及名字時,陳北爾聽到她說了一句“薑樹”。
緊跟其後,陳北爾走到救援隊員的身邊,壓低嗓子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馬丁。”
話出口,那本已邁步走進升降艙裡的女人,忽然回過了頭。
隔著宇航服的頭盔,陳北爾敏銳地注意到,她在看自己。
握著提箱的手不著痕跡地緊了緊——他崩掉了坐在馬丁旁邊的人,但也許,真正熟識馬丁的還另有其人。
陳北爾心中默默記下了“薑樹”的名字,他可能需要找個機會,試著查探一下對方的口風。
從升降艙下到底層,陳北爾小心地扮演著一個第一次登上宇宙的地球佬,在救援隊的指引下,他笨拙地通過了接駁通道,順利登上了將要前往火星的救援船。
救援艦看起來要比運輸艦小,但那主要是因為運輸艦還搭載有貨倉模塊,和用於突破大氣層的笨重的動力系統,隻說用來裝人的內部空間,救援艦實則要比運輸船大的多。
不過舒適的座椅肯定是沒有了,只有牆壁上探出來的一個個卡扣,能勉強幫助遇難乘客們固定身體。
卡扣都是純手動的,需要自己系,陳北爾提著箱子進來的時候,很多人都低著頭,隔著宇航服抓耳撓腮地扣不上扣子。
他眯著眼睛掃了一圈,目光盯住了角落裡的一個人影。
這人的宇航服右肩上有一道斜三角形狀的擦痕,從升降艙出來的時候陳北爾觀察過,是那個叫薑樹的女人。
他看似隨意地擠了過去。
“要我幫你嗎?”陳北爾指了指薑樹手中纏成一團的鎖扣。
薑樹抬起頭,語氣意外,又帶著幾分驚喜:“啊,那真是謝謝你了!”
陳北爾麻利地幫她系好了鎖扣,然後順勢就站在她旁邊,把自己的扣子也系上了。
他沒有冒昧地繼續搭話,而是隔著頭盔偷偷觀察著這個女人的動作。
如果她真的認出自己並非馬丁,那麽當他狀似無意地接近她時,薑樹肯定會感到緊張不安。
陳北爾偷瞄了一會兒,果然發現薑樹戴著手套的兩隻手正攥在一起不安地搓動著。
挑起眉頭,狼王先生暗自琢磨,該怎麽給她意外掉……
“那個,”薑樹突然出聲,話中帶著一點怯意,“你是在……偷看我嗎?”
嗯?她發現了?
救援艦艙室裡的光照談不上多充足,人又多,隔著頭盔,她居然能發現自己正在窺視她?
陳北爾第一反應是,這女人會不會是具備感知能力的星變者,但很快他又想起,對方是地球人,是第一次來到太空,她不具備星變基因。
或者,也是個老練的戰士?
陳北爾心如電轉,嘴上卻淡定從容:“真是抱歉,因為你的聲音很像我一個朋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你一會兒。”
這本來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借口,但陳北爾沒想到的是,薑樹聽到這話,突然就興致高昂了起來:“女朋友嗎?”
這回輪到陳北爾愣住了:“啊?”
“說實話,你這樣去火星還帶著手提箱的真是不多見,像我,早半個月就托運過去了,箱子裡是不是很珍貴的回憶啊?”
之前看著還怯生生的薑樹小姐,一下打開了話匣子:“哦,哦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戀人去了火星,你千裡迢迢是要去火星找她啊?!”
陳北爾還沒有完全掌握馬丁的背景,不敢輕易應話,只能模棱兩可地表示:“在地球待久了,也想出去看看嘛。”
“哈!我也是!”
薑樹拍了一下手掌,宇航服的手套上彈起一蓬灰:“去火星生活,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呢!”
頭盔下,陳北爾的眉頭是抽了又抽。
太自然了,之前拘謹的時候,陳北爾還說可能有問題,現在薑樹這幅模樣,委實太自然了,她好像真是一個熱情開朗的火星遊客!
嘶……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陳北爾的手在宇航服的後腰側反覆摩挲著——老式的宇航服在這個位置裝有緊急脫出的破衣刀, 雖然刀刃只有指甲蓋大小,但對陳北爾來說,殺個人綽綽有余了。
另一邊,救援隊已經帶出了全部的遇難乘客,救援船艙室的門已經關閉,重力和供氧系統開始全力工作,原本稀薄的空氣也逐漸充盈起來。
救援隊的隊員向艙室裡張望了一下,大概確認了人數之後,喊道:“可以摘頭盔。”
遇難遭險,緊張畏懼這麽久,很多人身上都出了汗,宇航服的換氣系統功率低下,救援隊心知肚明,所以才提醒他們可以摘下頭盔換換氣。
陳北爾心裡盤算了一下,語氣溫和地對薑樹說道:“咱們也把頭盔摘了透透氣吧。”
薑樹不疑有他,伸手就要去摘頭盔,但陳北爾看她左右摸索了半天,愣是摸不到閥鎖,晃著個大圓腦袋滾來滾去……手是真挺笨的。
又伸手幫她打開了閥鎖,頭盔摘下,露出那張清秀的瓜子臉,原本盤起的長發傾瀉下來,掩映著劉海下那雙帶笑的眼睛。
陳北爾心無波瀾,他現在想的是,哪怕這女人有些道行,可等她看到自己頂著一張與馬丁完全不同的臉時,多少還是會有所動容的。
之前隔著頭盔,但現在,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再高超的演技,也沒法完全遮蔽瞳孔深處的動搖!
陳北爾摘下了頭盔。
然後他就看到薑樹的眼睛緩緩瞪大,她張開嘴,驚呼道:
“你好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