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碧娜的車裡，早已疲憊不堪的伊凡不知不覺睡著了。

　　夜晚凌冽的寒風與自身劇烈運動後的饑餓感將他帶回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一夜不見月色，天色晦冥。謝爾蓋伯爵曾是艾許尼最虔誠的月神信徒，可他信奉的神明既沒能拯救他心愛的妻子，也沒在其走投無路的時候指明道路。

　　而現在月亮甚至都不願意降下半點輝光用來照亮他那破敗如鬼堡般的屋子。黑暗與絕望一道填滿了早已空無一物的房間。

　　那虛假的神明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受父親的影響下伊凡也曾堅信月亮女神的存在，但時隔十年，他再回想過去，只會對自己曾經的盲信而感到羞愧。

　　神明從來不會給出救贖，能拯救人類的只有他們自己。

　　窗戶不知什麽時候就被討債人用石子砸碎，冷風暢通無阻的鑽入屋內，發出得意的呼嘯。

　　收債人在謝爾蓋伯爵自殺的當晚就命人收走了家中一切值錢的東西。

　　從價格不符的寶石項鏈到厚重的木製大門，什麽都沒有放過。若沒有王國的人權保護法，想必他們連兩個孩子都不會放過。

　　矮湊的雜物間裡，謝爾蓋家的雙胞胎兄弟正彼此依偎在一起，靠著對方的體溫取暖。

　　屋子幾乎和屋外一樣冷，不這麽做他們極有可能會在睡夢中得到解脫。

　　“吃吧，伊凡。”

　　二人幾乎同時出生，但蘇西洛繼承了母親植化人的血統要長的要稍微快些，也因此成為了哥哥。

　　除了塊頭比弟弟大一些以外蘇西洛的心智也遠要成熟許多。

　　早在債務危機還沒發生的時候蘇西洛就已經察覺到了家中的異樣，並試著攢些錢去做準備。

　　只可惜在真正的寒冬下，他的那點儲備不值一提。

　　這些都是伊凡事後才知道的，那時候的他還只會一味的哭鬧，完全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伊凡靜靜的站在黑暗之中，看著過去的兩個影子分著一片巴掌大小的黑麵包。

　　蘇西洛把絕大部分的麵包都留給了弟弟，自己留下的不過一根指頭的大小。

　　印象中那是他們兩天裡的第一頓飯，在被收走了最後一點藏錢後兩兄弟試著去打零工賺取生活費，可無論他們到哪裡討債人都如影隨形，將他們做工得來的錢一點不剩的全部收走。

　　這幫畜牲想要的根本不是這一點錢，他們只是單純想看我們絕望的模樣，單純的想要我們死。

　　時至今日伊凡還是會因這幫人的惡劣行徑感到憤怒。

　　蘇西洛和他說麵包是一位好心的老奶奶送給他們的，可伊凡知道它的真正來歷。

　　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哥哥將手伸進了別人的袋子裡，從裡面偷走了一片黑麵包。

　　父親曾說如果在街道上遇見小偷一定要上前製止，因為他們是紳士，必須做正確的事情。

　　可年幼的自己沒有阻止哥哥，因為他太餓了。

　　在做紳士之前他更想活著。

　　“好吃嗎?”

　　望著正狼吞虎咽的弟弟，蘇西洛露出寵溺的笑容。

　　幾天的折磨讓他曾經秀氣的臉龐顯得疲憊不堪，黑色的卷發如雜草般在頭頂炸開，簡直和路邊的流浪漢一個模樣。

　　“好吃！”

　　年幼的伊凡貪婪的吮吸著自己的手指，連一點麵包屑都不肯放過。就好像剛才吃的是什麽稀世珍饈。

　　可黑麵包怎麽可能會好吃，那玩意堅硬如木，吃起來也索然無味，和木頭基本沒什麽兩樣。

　　“哥哥，爸爸他什麽時候回來接我們?我好餓也好冷。”伊凡蜷縮著身子，努力團成一個球，好讓自己更加暖和一些。

　　“快了，他會回來的。”

　　他在騙人，這個時候父親就已經上吊自殺了。這個消息是在很久之後，伊凡才從過去的報紙上看見的，在那之前，他真的以為父親他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洗刷自己的汙名。

　　死人怎麽從哪裡回來?從迷霧裡嗎?

　　伊凡嘴裡一片苦澀。

　　說謊時蘇西洛總習慣把目光移向別處，他的目光恰好落在現在伊凡的身上，目光灼灼，就好似能看見那裡還站了一個自己的弟弟。

　　“伊凡。”他輕聲喊出弟弟的名字。

　　“唔?”

　　“我在。”

　　年幼的自己和現在的他同時給出回應，即便經歷了十五年時光的磨損，有些東西也不會輕易改變。

　　“在父親回來之前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們必須彼此幫助，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然後向那些欺負我們的人復仇。”

　　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如有毒蛇蜷縮。

　　蘇西洛從自己懷裡拿出自己那把黃銅花，貼在胸口:“我向父親的黃銅花起誓，一定要親手把現在侮辱我們的人送進墳墓。”

　　黃銅花是一對雙槍，曾是謝爾蓋伯爵隨身不離的配槍， 作為十歲的生日禮物送給了他的兩個孩子。

　　在經歷抄家的時候，蘇西洛與伊凡把它們藏在了各自的身上，因此逃過了那些豺狼的毒手。哪怕是在最餓的時候他們也沒有想過把這把槍給賣了。

　　“那我也······”

　　年幼伊凡本也想學著哥哥的模樣起誓，但蘇西洛輕輕捂住了他的嘴。

　　“你不用起誓，伊凡。這些髒活我一個人來做就好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一個紳士。”

　　黑暗中蘇西洛向著自己的弟弟故作堅強的露出笑容，即使明知是夢境，現在的伊凡也不禁感到悲傷。

　　那真是個一觸即碎的脆弱笑容啊。

　　可是哥哥，你現在又在做什麽呢?

　　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質問。

　　你現在所效力不就是那害死父親的伊格尼斯家族嗎?

　　夢境中的蘇西洛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不安起來。

　　“他們來了，你快走！”

　　“誰來了?”

　　年幼的伊凡不明不白間被蘇西洛拉起，推搡著來到後門。

　　“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們很快就要找過來了，你快點從後門離開，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年幼伊凡不知道到底要發生什麽，只是哥哥的不安讓他感到莫名的可怖，於是他飛奔了起來，全力逃離了過去。

　　現在的伊凡依舊站在黑暗之中，他沒有動，他想知道過去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門開的瞬間，耀眼的白光刺穿了整片黑暗，夢境就此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