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臨近中午的時候，冷清的咖啡店終於迎來了它今天的第一個客人。

　　“歡迎光臨。”

　　聽到掛在門口風鈴的叮當響聲，伊凡從櫃台後起身，學著碧娜那般熱絡的去與客人打招呼。他的語氣不僅僵硬還帶著些許緊張，顯然還沒能適應自己的新身份。

　　“我一直以為你在樓上的獵團當獵人。”

　　客人長著和伊凡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二者最大的區別就是伊凡沒有戴眼鏡，黑色的眼眸也要更加柔和靈動些許。客人的眼睛幾乎和死魚眼一樣，呆滯，見不到半點神采。

　　“哥哥，你怎麽來了?”

　　自從十五年前兩兄弟分開以後他們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彼此的消息，伊凡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哥哥現在當上了蒼狼獵團的情報官，本打算找個時間去見一面卻被這些天的諸多事情纏住了腳步，不曾想哥哥竟然先找上了自己。

　　他看了自己圍在身上的淡粉色圍裙，不好意思地將手背到身後，局促不安的解釋:“平時我確實是齒輪獵團的主攻手，只是這幾天受了老板娘不少照顧，所以才會在這裡幫忙看店。”

　　“做服務員賺的錢恐怕一輩子也賺不回來你那條手臂的錢。”

　　蘇西洛在吧台前坐下，先好好看了看自己弟弟的臉龐，又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子，最後才將目光停在了伊凡那條機械胳膊上。

　　“果然什麽事情還是瞞不住哥哥你。”

　　伊凡撓撓頭，露出從未有過的，孩童般的天真笑容。

　　有一瞬間蘇西洛也想一起微笑，但是他忍住了，轉而發出一聲歎息:“不是瞞不住我，而是瞞不住植物們。手臂的事情是剛才門口的那盆鈴蘭告訴我的。”

　　對於這點，伊凡絲毫不覺得意外。哥哥他繼承了母親植化人的血統，有著與植物溝通的能力，可以說城中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你的能力越來越厲害了······”

　　伊凡本想誇讚自己的哥哥，卻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們的母親。她也曾是個相當強大的植化人，甚至可以操縱草木為自己而戰，可最後還是化作了一截枯木，燒毀在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

　　所有植化人的身體都會不可避免的木質化，先是手腳，而後是內髒，最後化作一截沒有思維的人形枯木。越是強大的植化人這種轉化便越快。

　　“是啊，我想我或許比母親她還要厲害。”

　　蘇西洛毫無顧忌的脫下手套，露出已經完全木質化的雙手，又拉下自己的衣領，脖頸以下的身體樹木的紋路清晰可見。

　　“截止到昨天，我大半身體都已經完全轉化為木頭，想必大概再過不了多久就會停止思考了吧。”

　　相比較弟弟展露出的擔心，蘇西洛本人倒是相當坦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年謀害父親的那十五人都已經全部清算。”

　　他將自己那把黃銅花擺在桌上，槍身被擦得鋥亮，伊凡·謝爾蓋這個名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昨晚我用這把槍殺死了傑爾威斯，就是那個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帶禮物的詹姆叔叔。他是最後一個人，在那件事過後他躲到了相當偏僻的鄉下，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他。”

　　聽到這話，伊凡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仇人的死固然令人振奮，但如果殺人者是自己的哥哥又另當別論。如果有可能，他寧願被血玷汙的是自己的雙手。

　　沉默片刻後，他知道哥哥不會滿意自己這樣的回答，隻好強顏歡笑。

　　“那可真是······令人高興，我想你也可以休息了，哥哥。”

　　“不，事情還沒有結束。”蘇西洛搖頭，或許是關節早已僵硬的緣故，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很遲緩，如同一台上了年頭的老式機器。“當年還有一位在幕後指使他們的人，僅憑那十五個騙子不可能得到加劇植化人死亡的秘法。”

　　“那人是誰?”

　　伊凡緊張的站直身子，下意識吞咽口水。他驟然意識到哥哥對往日的仇恨遠要比自己深邃太多，以至於不惜深入深淵。而他自己所做的，充其量不過是每個星期去父母的墳前祭拜而已。

　　“不，我不能告訴你。”蘇西洛沒有回答伊凡的問題，沉吟片刻，將槍收回腰際。“這個人極度危險，他掌握著某種可怕的道具，能夠掌控艾許尼乃至王國的一切，只要念出他的名字他就能知曉你的存在。”

　　“可是我也想為爸爸媽媽他們報仇，我也想助你一臂之力！”伊凡急迫的說。

　　相比較蘇西洛的過去，他的生活遠要比哥哥安逸許多。

　　在那一夜逃離了祖宅後，無依無靠的伊凡遇到了還是年輕人的加裡， 團長的悉心照顧讓他幾乎忘記了仇恨。現在與蘇西洛的重逢無疑是個導火索，讓他重新點燃了對往日的怒火。

　　“我本以為你有所成長，沒想到還是這麽不成熟。”蘇西洛斷然拒絕了弟弟的請求。“這件事極度危險，我固然擔心你的安危，但更害怕你的加入會讓事情敗露，到時候與我們有聯系的人都會受到牽連，包括你獵團的同伴。”

　　“如果你真的有所覺悟的話，就在我死後再去考慮復仇的事情吧。”蘇西洛用無神的黑色眼眸看著惶恐不安的弟弟，淡漠的說道。“我會把我所知曉的一切留在【老地方】，你應該還記得在哪裡。”

　　“記住，必須是在我死後。最起碼在我活著的時候，我還想看到謝爾蓋家還有紳士存在，而不是只剩下兩縷復仇的怨魂。”

　　看著自己的哥哥，伊凡感到揪心的疼痛。他不明白這些年裡哥哥究竟經歷了些什麽，變化居然如此之大。曾經他為人謙遜有禮，做事磊落大方，是父親最引以為傲的孩子，而現在這些紳士精神在哥哥身上似乎早已被復仇之火燒成了灰燼，僅留下了龐大的陰影。

　　“難得見你一次就不說這些掃興的了，”蘇西洛將話題截斷，從桌旁拿過菜單。“讓我嘗嘗你現在的手藝，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做飯了，一有空就纏著母親讓她教你烤麵包。”

　　“沒問題，我會讓你滿意的。”

　　伊凡的思緒被重新拉回現實，看到低著頭挑選菜單的哥哥，嘴角有笑容溢出。

　　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唯一的哥哥。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