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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翼古劄果孽卷》第一十七章 夜釣
  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初八,陰。

  我叫程和彰,聚寶盆分舵“火銀盆”的二當家。因打小就沒長幾兩肉,可每條筋骨都比別人多三絡心思,人送外號“瘦骨狸”!

  在聚寶盆裡混的,野狗嘴裡能搶食,乳娃手裡敢奪糖,日攆雞鴨窩,夜趴寡婦牆,缺德事兒可沒少乾。但說穿了天,咱不過是一群靠人施舍的乞丐,要不是背後有天應堡給撐腰,誰也直不了兩嗓子。

  這幾天大當家不在,難得我能在弟兄前露一回臉,偏巧手頭吃了緊,正愁沒法往總舵交足份子錢,晚時剛下了個酒局,迎頭碰上兩“新頭”,那還不狠狠敲上一杠子?

  嗨,可別說,兄弟我坑悶拐騙這麽多年,還真沒遇到過那樣的人!他就站那兒不動都把人憋壓得渾身不自在,一個眼摟子掃過來,就感覺有幾十把刀架著你脖子!回完個話,我差點沒尿了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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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聖心眼中驀然閃過一絲自己都無法捉摸的疑惑,終是凝笑搖了搖頭。

  剛要抬手推門,便聽龍嘯天森森然道:“這牆也沒多高,為什麽非要鑽這狗門,就憑你杜聖心的腳,這條門檻承受得起?”

  “哼,龍嘯天,既已決定繼續跟著我,就別再試探!”杜聖心側頭邪笑,怡然挺胸:“‘翻牆越壁’從來不是我杜聖心所為。不出一年,我會在這兒開出一扇幾十丈高闊的門,讓所有玄天界的人,都想從這兒進去,你信是不信?”他眼中滿布睥睨得色,笑得雲淡風輕。

  龍嘯天眉心漸漸擰成一結。一種不安和恐懼侵骨而出。

  杜聖心是個小人,而且是那種不吝用最惡毒的陽謀,享受獵物絕望痛苦的小人!

  憑他的才智謀略,足以操控一方風雲。他生前稱雄武林的霸業,雖廢於一粒小小金丹,但他絕不會以此為終,只要有他存在,這個尚不明境況不知生存規則的異世,隨時會成為他表演野心的舞台!

  龍嘯天已經開始害怕,他相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他不可以讓杜聖心再從自己眼前溜掉。只要杜聖心一有異動,他便會是第一個狙殺者!

  ——盡管他也不敢肯定,自己還能“看護”他多久!

  門樞沉悶的摩擦聲剖入黑夜。杜聖心推門跨進了那道朽爛的門檻。

  龍嘯天不安地緊了緊拳,跟了進去。

  與此同時,玄天界南萬壑谷內,一高舉金色令符的信卒正面色驚惶地朝長廊盡頭狂奔,口中大喊著:“傳令!快傳令給堡主,石貓叫了!風嗥石林的石貓叫了!!”

  【玄天聖心紀98年,十一月初八。

  是時戌初,有杜聖心、龍嘯天二生魂,經兌位“迎鳳樓”而入玄天境,觸截元陣,引哮石猞。訊及昊獅天應堡主雄剡,下令徹查。】

  拐出幾條陰僻耳弄,眼前豁然一暢。數丈開闊的青石馳馬道,延伸向燈火漫灑的城郭,兩側民房連綿,院落籬舍前後掩映。時正值晚餐時分,家家屋內透亮著燈火,寒冷的空氣中微浮陣陣飯香,令行路之人更感饑困。

  龍嘯天越走越是驚詫,自語道:“我真不敢相信。這裡究竟是人間還是鬼域?”

  “呵,何謂人間?何謂鬼域?為何你不能認為,我們先前生存的才是鬼域,而這裡,才是人間呢?”

  龍嘯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天前我也許不信,但這會兒我倒寧願你沒說錯。”他極目遠望街頭,不緊不慢道:“但若此為人間,總該有人能問個路吧。”

  杜聖心斜了他一眼,朝前方一揚首:“你想找的人,還真來了一個。”

  龍嘯天舉目,遠處行來一個身著松襟坦褂,右肩縫了一個革囊疙瘩,頭髮篷亂的矮個瘦漢。且見那人步態虛浮仿若醉舞,手中旋甩著一個錢袋,搖頭晃腦哼著小曲,渾身上下的邋遢流氣。

  “是個痞子。”龍嘯天皺眉。

  杜聖心笑:“痞子也會說話啊。”

  “這位小哥,請問這兒可已是玄天界境內?”

  那痞子乍見一半截鐵塔樣的漢子攔住了去路,偏又作了彬彬書生相,驚異地怔了一怔:“喲!兩隻入世屬的‘新頭’?”

  他語音輕飄,細短眼縫朝著二人上上下下打量。貪婪的眸光掃過龍嘯天,死死盯住了杜聖心一身雪絨錦緞的褂子。

  杜聖心煩惡地微微向後仰了仰臉。龍嘯天連忙攔上前作揖道:

  “小哥,我們二人趕了一天的路,前方可有歇腳的地方?”

  “呵---好說,你們身上有沒有銀子?”痞子收回目光來,嘎聲笑道。

  此人出口便是錢銀,龍嘯天心下一歎,為難道:“錢財身外物,生死不相同攜,實在是”

  “慢著慢著,”痞子截斷了他,一雙小眼不住眨動:“我來問你,你死的時候,可有人為你哭?”

  龍嘯天滿臉窘迫地囁嚅:“這---想必,自是有的。”

  “有就好!你摸摸身上,看有沒親朋燒給你的冥票,在玄天界就是銀票了!”

  龍嘯天微微一愣,將信將疑伸手入懷,果從襟層暗袋中摸出一疊嶄新的冥票。俱是百兩的面額,粗加估算,足有幾千兩之數。

  杜聖心含笑歎道:“想不到你龍嘯天的朋友,還真不少啊。”

  那痞子見到冥幣,一雙細眼陡然睜開老大,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吞口涶水,情不自禁伸手作了個接討的動作。抬頭掃見杜聖心鄙夷的目光,忙又縮回去,將滲汗的手掌在胯側使勁搓擦。

  杜聖心背起雙手,足下微挫一步,側轉身,細長鳳眼望向別處。

  那痞子定了定神,大咧咧展開三個手指道:“依照玄天界的規矩,問個路,三……百兩!”

  “三百兩?”龍嘯天乍愣間,那痞子迅速掃了眼他身後一動未動的杜聖心,眨眼轉目道:“怎麽?嫌貴?人死之後,錢財受之親朋,就理當賞施布善,為自己積些冥德。告訴你們也無妨,”他語出一半又望了眼杜聖心。見他隻微微側過來一眼,漫不經心地聽著,心氣更粗,叉開雙腳,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道:

  “這三百兩兌到人間,不過就三錢左右。聽著是大數目,隻為個體面而已。”

  他剛就語畢,杜聖心嗤得一聲冷笑。

  痞子一顆心立時像被拎到半空,卻還故作無事道:“你們---你們要是不信,可以隨便找個人問問!”

  龍嘯天連忙擺手:“不,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他無奈地返瞪了杜聖心一眼。真想把這尊不言不動,卻時刻散發著凜冽氣場的大佛遠遠擺開。

  杜聖心輕歎了口氣,往外走了兩步。

  龍嘯天忙隨手分出幾張冥票塞進痞子手心:“這兒,想必是隻多不少了。”

  “哈哈,好說!”痞子一場虛驚下來,竟真從這精悍模樣的漢子手中誆得一筆巨資,先是一愣,隨即眼舒眉展,將銀票盡數揣進懷裡,朝他二人點頭道:

  “二位這般爽快,兄弟我也不含糊,有什麽要問的,兄弟我全告訴你們!你們要問歇息的地方,從這街一直上去,莫說是客棧,人世間有的,這兒都有!還有的東西,只怕為人的,生前都沒見過哩。”

  龍嘯天見他銀子到手,竟真開始話如倒匣,不禁好笑,問道:“這玄天界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為何沒有地府那樣的司職管事來引領?所有新來的人,都是這樣隨意進城的嗎?

  那痞子不屑地揚了揚頭道:“嗨——這玄天界就是個被三界六道摒棄在外的樂色場,傳說早前是關押妖魔鬼怪的地方,根本沒那啥神仙管事的,誰當老大就誰說了算!你們這樣從人間來的,一出了玄天道,落地在哪兒的都有!”

  “原來如此,那這座城池是何所在?可有方位名稱可供辨認?

  “城池?”痞子微愣,隨即笑道:“噢,你一定是看到那邊的古牆了,這不是城樓,就一牆!據說幾百上千年前就在了,從這兒往南彎過去也就兩三裡長,沒樓也沒門,誰也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麽的。”

  “沒有門?”龍嘯天嘎笑道:“怎麽會,我們剛才就是從那邊的一道側門進來的啊。”

  “怎麽可能!”痞子驚懼莫名,忍不住高叫道:“那古牆邪得很!附近的鄉民,朝它多看幾眼都會頭昏眼仁兒疼,平常都沒人敢靠近的!”

  龍嘯天驀地想起剛那個慌亂搖手離去的樵夫,似乎真的沒正眼瞧過那道古牆。

  猛回頭,杜聖心眯著眼,倒是神色篤定。龍嘯天知他不會信,不覺也是笑了,忙轉開話道:“你還沒告訴我,這裡是叫什麽地方呢?”

  “哦,天陽兌位迎風樓!”痞子不假思索道,“太極陰陽魚知道不?玄天界分天陽和天陰兩界,地形都是一頭大一頭細,繞著中間的無涯海盤成一個圈,正好是兩條陰陽魚!咱這邊是天陽界,這一帶方圓十裡的地方叫迎風樓,差不多就在陽魚兌位。從這兒萬盛街北上,都是善和門的地盤。”

  “現如今的天陽,最強最大,和最弱最小的門戶,各是什麽?”杜聖心肅然的聲音突然插進話來。

  龍嘯天聞言微覺詫異,足下卻已不由自主讓開了一步。

  那痞子對上杜聖心望過來的清冷一眼,不知怎地渾身血液衝上頭頂,四肢冰涼,用力咽了口唾沫,下意識答道:

  “天陽最強的,就是南面的萬壑谷‘昊獅天應堡’。堡主“怒天心君”雄剡從幾十年前就霸統天陽了。我看二位絕非常人,何不就到天應堡拜個禮,只要入了天應堡門下,在天陽就沒人敢來欺負了!”

  他說到此,一拍胸脯道:“不瞞你們說,兄弟我就是天應堡旗下‘聚寶盆’的。以後有個什麽難處,盡管來找聚寶盆的弟兄幫忙!”

  杜聖心眼望虛空微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那痞子見他並無異樣,定了定神,皺眉細聲續道:

  “其次就是任家灣曳雲山莊,在天陽最東面的無涯海邊不死不活地撐了三十幾年。莊主有六十多歲了,很是愛才,卻一直得不到能人相助,聽說一年前新來了個文武雙全的先生幫他,最近和天應堡頂得很凶。”

  杜聖心目光移注地下,夜色中幽深一片,微微咧了咧嘴角。

  痞子搔了搔頭向北一指道:“最後……就是北邊這裡的“善和門”。 據說在天陽有好幾百年了,一直為玄天界守著什麽玄奇寶物。門主倒是個大好人,可惜好人是不該生在玄天界的,就活該他受罪了。總之,玄天界人惡多善少,你若不想讓人欺侮,就得仔細了做人。”

  杜聖心背起手,擰眉冥思著什麽。龍嘯天心中感慨“沒想到,到哪兒都是江湖啊。”

  那痞子見二人發了怔,松了一大口氣。“兄弟我還有些急事兒,二位先請了!”他腳下開溜剛要走,便被龍嘯天叫住:“等等,你剛才說到的都是天陽的門戶,天陰的呢?”

  “天陰?咱現在還喘著氣呢,死了才去天陰!”痞子嗤笑他會錯了意,揮袖揚長而去。

  龍嘯天望著慢慢回復沉寂的街頭,深深歎了口氣。

  “龍嘯天,想不到你武功是長進了,人卻是越來越笨了。”杜聖心眼望那人遠去方向,眯眼笑道。

  “也許他說得對,破財填業而已,幾百兩買他幾句話,貴是貴了點,就當……”

  “不,一點兒也不貴。”杜聖心笑:“我幾時把錢放在眼裡?”

  “那你說我笨是什麽意思?”

  “你笨在不該就這麽輕易放他走。此人既是天應堡的人,一定知道很多玄天界人不知道的事,最起碼,能省下我們大半探路的時間。”

  “這人說話真真假假,能信?”

  “你若得來一筆橫財,會去做些什麽?——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杜聖心側轉頭,朝龍嘯天點頭輕笑,眼中滿是成竹之色。

  “師兄說得是,我是變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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