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盧明偉如同半個多小時前的高遠一樣，正盯著大屏幕出神。在上帝視角下，屏幕中的“牛頓”還在與賓客們交談著，一同探討著他的最新發現。

　　片刻之後，盧明偉似是回過神來，問道，“時間同步了嗎?”

　　“已經同步到現實時間。”高遠回道，他有些奇怪，盧主管今天是怎麽了?這種問題看屏幕就知道了啊，畢竟屏幕中的“牛頓”也沒有快進啊！

　　盧明偉點點頭繼續問道，“總共花了多少時間?”

　　這回高遠沒有再感到奇怪了，因為盧主管總算是問了個正常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也只有他這個技術員才能回答。他瞟了眼記錄本，雖然那些數據早已爛熟於心，但面對上司的提問，他還是再次確認了一下，“到提示發現萬有引力為止，第95批次樣品總共以千倍速運行了168小時5分37秒，大約是7天左右。”

　　“千倍速7天，那就是7000天，還不到20歲呢”盧明偉咂咂嘴道，“好像比歷史上的那位更年輕呢！”

　　高遠知道盧主管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誰，他就是現實中的牛頓，根據史書記載，他是在23歲的時候發現了萬有引力定律。

　　兩人提到的“倍速”是指人為調控樣品所處的環境時間，按照現在的技術，最高可以達到一千倍速，也即是說現實中的一天相當於樣品在模擬環境中度過了一千天，近乎三年。以這個比率來計算，27號樣品才19歲多。

　　“其他樣品有反應嗎?”盧明偉再次問道。

　　“暫時沒有......”高遠回答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因為這位盧主管之前也問過相同的問題，而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但是這一次，高遠的預感似乎錯了，盧明偉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觀察，對了，還是用千倍速率。”

　　“收到！”高遠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看來27號樣品的“表現”讓盧主管心情大好，其他樣品也跟著逃過一劫。但是，高遠的這口氣還沒完全呼出，盧明偉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再觀察三天吧，如果沒有變化，就將它們格式化。”盧明偉輕飄飄地說道，仿佛他要求高遠處理的只是一些文件資料，而不是活生生的人腦。

　　“那，27號呢?”高遠試探性地問道。

　　盧明偉摩挲了下下巴，片刻後說道，“嘗試看看能不能將它的數據導入格式化後的其他大腦，對了，這幾天就讓它按照正常速率運行。”

　　“好的。”至少27號被暫時保留了下來，這讓高遠內心稍稍平衡了一點。盧主管剛剛提到的格式化，雖然不是從物理意義上銷毀這些人腦，但在高遠看來，那和銷毀也沒什麽兩樣。因為格式化會將人腦裡原本的記憶完全清除，格式化完成後的人腦就如同一名初生的嬰兒一般。而且格式化的過程也是凶險異常，由於要求將之前的記憶完全清除，大量的腦細胞與神經突觸難免會收到損傷，一些人腦在格式化後因為不少指標達不到要求而不得不進行物理銷毀。即便這樣，從節約成本的角度考慮，腦廠決策層的第一選擇還是格式化，直到有人腦實在無法符合試驗要求時，才會考慮用新的來代替。

　　這就是腦廠裡殘酷的現實，在決策層看來，一顆顆人腦就是一台台毫無感情的工作機器，它們與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別無二致。在工作時要發揮出最大的價值，而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那也立刻會被取代。

　　但高遠心裡卻有不同的想法，或許是和這些人腦朝夕相處的原因，他覺得自己和這些人腦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他甚至給每個樣品都取了名字，雖然這起名手法有些簡單粗暴，就比如發現萬有引力定律的27號樣品，他給它起的名字是“牛頓9527”。不過，這已經不是“它”的第一個名字了，根據技術手冊記錄，“它”是在開始第89批次試驗時新加入的，經歷過幾次格式化，又參與了第95批次的試驗。

　　在高遠看來，這些人腦與其說是工具，反倒更像是自己的同伴，他們在共同努力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所以每次格式化，他都會心情低落幾天，因為那意味著“老同事”消失了，他又要迎來一批“新同事”。

　　“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尋找萬有引力定律嗎?”盧主管的提問打斷了高遠的思緒，似乎是多年的試驗終於有了進展的原因，他今天的話也難得的多了起來。

　　高遠搖搖頭，作為一名技術人員，他很好地秉持著自己的本分，不該問的問題不問，不該說的話不說。

　　“因為啊，萬有引力定律是經典物理學的源頭”盧明偉望著虛空說道，“它的發現可以說是我們人類現代科學技術的開端，而且......”說到這裡，盧明偉停頓了一下，他側頭看了看，發現身旁的小夥子正在認真聽自己說話。這名屬下的表現令他很滿意，他決定今天和他多說一些，於是繼續說道，“而且，這也是我們所能模擬出來的極限情況了。”

　　高遠並沒有回話，他不知道現在應該說些什麽才合適，為了這個試驗目標， 他們已經進行了95批次的試驗。最開始的時候，受技術水平的限制，一個批次的試驗可能一兩天就結束了。因為在高倍速率運行下，素質弱一些的人腦往往會過載，超過負荷的極限，導致進入再也無法醒來的“休眠”狀態，這也是他們這個試驗一開始經常失敗的主要原因。試驗的樣品們，幸運的能存活下來接受格式化，不幸的可能會在試驗途中就死亡。後來隨著技術進步，這種狀況得到改善，基本在60批次後，試驗運行開始逐漸穩定下來，大部分樣品可以在高倍速率下完成一個生命周期，也就是在模擬情況下過完一生。但即便現在已經進行到95批次了，一個生命周期存活下來的人腦也不會超過80%。

　　“一個蘋果，僅僅是一個蘋果，就讓他發現了萬有引力定律，這是多麽神奇的一件事啊！”盧明偉感歎道。

　　盧主管說的是小學生都耳熟能詳的故事，不過高遠並不完全讚同他的觀點。為了虛擬世界中的這麽一個蘋果，他可是模擬了多種情形，連蘋果如何下落，是否砸到“牛頓”，砸到“牛頓”身上的哪個部位，他這名技術員都考慮了無數種情況。27號能發現萬有引力定律，與其說是一種幸運，更是辛勤付出後必然的回報。

　　“......好了，不說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準備準備，明天一早廠長他們肯定還要過來。”似乎是說盡興了，盧主管和高遠打了個招呼就先走了。

　　“好的，盧主管您慢走。”送別盧主管，高遠又返回屏幕前，看著熒幕中的牛頓9527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