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男主人熊呂生癱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夏若雪給他倒了一杯水，耐心地詢問真相。

　　前段時間，家裡的女人突然咳嗽胸悶，健康監測系統給出了患病提示，卻沒有按常規自動開藥並安排機器人送藥到戶，說明這是需要前往“地中海號”醫療艙全面診治的重大疾病。

　　他將家庭醫護設備斷開網絡後再掃描檢查，發現妻子的雙肺出現不可逆轉的纖維化。丈夫擔心這樣的病症會觸及艦隊規定，繼而剝奪全家的移民資格，更害怕妻子被帶走後會遭遇不測，所以一家人一直隱瞞病情。

　　“例行的體檢居然沒有查出異常，我高度懷疑他們在登船前存在舞弊行為。”

　　“既然是非傳染性疾病，就去看醫生啊，他們在害怕什麽?”

　　比爾檢查完房間，看著垂頭喪氣的這家人，嘮叨著表示不解。

　　“艦隊還沒有出發，他們害怕因病被送回地球”，孔世寧回答道。

　　“為一個人調動一艘接駁船嗎?這麽不經濟的事情，艦隊可不會做”。比爾對這個理由表示反對。

　　“他們也知道，所以他們真正害怕的是生物回收”，夏若雪有些同情地說道。

　　“生物回收是什麽?”

　　“比爾委員，你來自地球，可能不知道各個太空基地處理某些疑難問題的辦法”，夏若雪向比爾解釋。

　　“生物回收，就是比器官捐獻還要更進一步的生命體處理方式。”

　　“除開可再利用的器官，人體的剩余部分，會全部被分解成最微小的礦物質元素或者化合物，再進入生物循環系統。”

　　“這些回收物會被處理成肥料、生物材料甚至是‘某些東西’的原料，也可以進入生物回收工廠，分解提煉出的各類基本元素，然後在工廠合成為各種工農業原料。”

　　比爾驚訝地張大了嘴，露出了在地球上被私人醫生護理得雪白整齊的牙齒。

　　夏若雪想起了前男友——軍人高進健康的牙齒，也想到了陳良國那口略微泛黃的大板牙。

　　比爾覺得有點惡心，問道:“某些東西?你是說，艦隊會把人也變成生活原料，甚至是……食物?”

　　夏若雪搖搖頭:“我不敢妄加猜測，那是專門的生物回收公司乾的事情，原屬於特別部門管轄。”

　　夏若雪將額頭垂落的秀發撩到耳後，她側臉的線條、水潤的肌膚、迷人的耳廓，讓比爾見狀後微眯雙眼，肆意地欣賞。

　　“也不是直接把人做成食品什麽的，只是把屍體完全分解掉，塵歸塵，土歸土。太空裡物資有限，所有的東西都必須循環利用。”

　　“就像歷史上把死人埋土裡，交給昆蟲和細菌分解”，來自“堯帝”空間站的孔世寧顯然對這個話題有所了解。

　　“差不多吧，因為我的爺爺，曾經是環球生物回收科技公司的職員，以前他偶爾聊天提及，我才知道個大概。他很久以前參與過土衛二資源探測任務，見識過飛船上的生物回收系統。”

　　夏若雪暫停手中的問話記錄，抬頭看著比爾，智腦投射的光，在她的面龐上勾勒出明暗交替的光影。

　　“聳人聽聞”，比爾隻手遮面感歎道，這讓他面部的線條和深邃的眼睛更加突出了。

　　“要是在以前，這個男人會成為一個電影明星吧”?夏若雪心中暗忖。

　　在通知醫務人員趕到現場、將病入膏肓的女主人送去醫療艙後，男主人以暴力對抗公務的罪名被孔世寧先行帶回了社區治安所。

　　夏若雪不得不抱著這家人半大的孩子，暫時將這個可憐的小寶寶帶回社區救助站，交給移民護工照看。

　　看著抱著小孩的夏若雪，比爾顯然陷入了對東方美的病態癡迷中，他鼓起勇氣向夏若雪說道:“雪，你真迷人，你的魅力征服了我。我們能在一起嗎?我發現我愛上了你。”

　　夏若雪十分震驚，想不到外國人比爾竟然如此大膽，她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比爾，請你放尊重些，你有妻子，我也有自己的丈夫。”

　　“不，我的婚姻是為了登船的妥協，我並不愛那個比我大的女人。”

　　比爾直勾勾地盯著夏若雪，欲火攻心的眼神像要將這個美人即刻吞沒。

　　當初，比爾家族中有人第一時間通過特殊渠道了解到盤古計劃，還有艦隊移民入選的規則，於是家族匆忙布局聯絡並展開權利博弈。

　　比爾為了登船逃難，也在家族長老的安排下，與“資源換名額協議”中預先確定登船者的女兒結婚。

　　女方雖然比他年齡大，而且樣貌平平，但是比爾不得不對現實妥協。

　　他自己心裡也清楚，凡是利益交換的婚姻，維持表面的和諧就行了，並不妨礙雙方私下裡各尋歡好。

　　夏若雪心頭一顫，她並不知道比爾背後的家族以及另一個世界裡的遊戲規則，只是感歎自己又何嘗不是因為想生存而妥協登船。

　　她想起了自己的婚姻，緊張地低下了頭，害怕比爾發現或者已經知道自己也是以結婚換登船的現實主義者。

　　“要是我們能在一起，我一定盡全力讓你當上移民代表。不，你可以坐我這個位置——社區委員，從而成為真正的管理者。”

　　比爾大膽出手，拉住了夏若雪的手臂:“我很快就要上調成為‘地中海號’的行政二把手了，我空出的位置會指定你來接任。”

　　夏若雪忌憚懷中抱著剛入眠的小孩兒，沒有機會大力掙脫，只是象征性地避讓了一下比爾的手。

　　比爾給自己的欲望加上了交換條件，這讓夏若雪覺得這是一場不道德的交易。但是她又想到——自己的婚姻不也是一次交易?雙方都因為現實而屈意妥協，誰又比誰高尚呢?

　　道德和公平，只有在解決了最基本的生存問題後，才能由一群擁有同等地位和條件的人來討論。

　　自己這個在世界性的危機裡，必須要仰人鼻息才能活下去的弱女子，有什麽資格討論抉擇和行為是否道德?

　　比爾見夏若雪沒有說話，也沒有甩開他的手，受此情形鼓舞，他繼續發動利益攻勢。

　　“答應我，我可以幫你升職得更快。”

　　“我知道，你的丈夫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他除了讓你生孩子，變成照顧家庭的黃臉婆之外，根本不可能帶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

　　“星際旅行充滿危險和挑戰，艦隊的未來難以預料，你一定不想平凡地老死在移民船上，更不能將你的容顏和天資浪費在默默無聞中！”

　　比爾這種出生於國外大家族的紈絝子弟，十分清楚一個內心不甘沉淪、自身又有潛質才乾的女人的內心。

　　對比那些缺乏實力，只在嘴上談情說愛，試圖靠著小恩小惠就說服女人順從的普通角色，比爾顯然跟他們的認知不在一個層級上。

　　夏若雪聞言，心口仿佛受到重擊，她的心臟劇烈跳動，腦袋也有些嗡嗡作響。

　　前男友高進是多麽的優秀，兩個人能在一起又是多麽的郎才女貌。如今，高進駕駛著“逐日號”，驕傲地擔任著艦隊的開路先鋒，以他的本領和才乾，難說將來不會走上更高更受人敬仰的崗位。

　　而她自己呢，可憐的夏若雪呢?在父母的哀求和勸說下，她不得不委身於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鄰家男孩。

　　在夏若雪心裡，陳良國樣貌差高進太多不說，天資本領也跟高進差著十萬八千裡。

　　一個是滿身機械油汙、老實憨厚、隻盯著眼前一畝三分地、家長裡短的現任丈夫陳良國;一個是宛如天之驕子、聰明機靈、心懷理想與信念、意氣風發的前男友高進。這樣的落差，任誰都會心生怨念、哀歎命運。

　　不，夏若雪不該是一個屈服於造化弄人的弱女子，不該是一個淪落為普通移民家庭主婦的傻女人。

　　可是這個比爾，他有能力幫助自己得到想要的東西嗎，還是一個遊戲情場、獵豔爭春的猥瑣小人?

　　哪怕是一場世人唾棄的交易，夏若雪也必須得到足以無視流言、掌控自己未來的充足價碼。

　　幾次深呼吸後，她終於咬緊牙關、鼓起勇氣，抬頭直視比爾。

　　“哼，‘社區委員’。比爾，在你這種人的心裡，女人就這麽輕易能到手?”

　　夏若雪再次嗅到比爾身上的香水味，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這種香味原來如此低俗輕佻。

　　話已出口，她心裡再次想起了驕傲的高進，想起了自己怒斥高進妄圖唐突成婚、誤會兩家不門當戶對的那個夜晚。想到了如今自己汗水濕透衣背，挨家挨戶檢查登記、埋頭工作的日子。

　　夏若雪自艾自憐，她既然不甘心淪落成一個普通人的老婆，放任自己在生活的重壓下隱入平凡，蹉跎容顏，不如索性橫下一條心，搏一個能夠重獲生機的明天。

　　比爾有些欣喜，他自認為情場高手，女人跟自己談條件，那就代表有機會。

　　“不不不，我是真的愛你。提職位的事兒，我只是表達一個心意。你如果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的絕不僅僅是這一小點。”

　　比爾繼續拋出了誘餌:“我的堂叔——格林是‘資源換名額協議’的受益者，更是艦隊行政部綜合管理司司長。”

　　“在他的安排下，我才能夠登船;也是他的運作，讓我在艦隊的仕途發展有條不紊。”

　　“我們只要在一起，你可以爬到你從不敢想象的位置;甚至調到指揮艦，進入中高層，我的仕途就是這樣設計安排的。”

　　說完，比爾又將手放肆地伸向了夏若雪的臉頰，企圖掌控並佔有她攝人心魂的動人嬌顏。

　　夏若雪沒有說話，她小退半步，避開比爾不懷好意的手。

　　她的內心在激烈鬥爭——指揮艦、“藍星號”?還在移民船“掃大街”的她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敢想。

　　腦海裡，母親勸慰自己不要迷戀高進的話突然響起:“不要相信男人說什麽，要看他為你做什麽，高進只是喜歡你哄著你罷了，人家小陳可是真願意娶你，然後帶你上船的。”

　　“要我相信你，先做到了再說”，夏若雪咬牙說道，她與其說是考驗比爾的真心，還不如說是對自己發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