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鍾會議準時結束,高進前腳剛走出會議室,就立即給女朋友通了電話:“若雪,你在哪裡?我們必須立刻、馬上見面”。
而等他輾轉趕到長安區,已經是晚上的八點半了。
早期的月球移民,以地球慣例為參照,設定地球本初子午線為基準線,以定義月球的二十四小時。
但是亮半個月黑半個月的陽光變化,讓很多移民到月球的人感覺不適應,甚至由於生物鍾的紊亂,導致身體狀況也出現問題。所以基地不得不采用人工乾預,與北京時間同步,在基地裡模擬地球上二十四小時的光照變化。
同時,因為月球被地球潮汐鎖定,因此月歷就用月球表面反射陽光的明暗交界線(黎明線)的移動來定義,這樣就能與中國傳統農歷相吻合。
黎明線劃過月球表面兩次,分別對應上半月和下半月,劃過二十四次就是月球一年的時間。這樣的調整,目的就是使地月生活的人類在時間上達成一致。
而火星公轉是六百八十七天,自轉二十四小時三十七分鍾,所以火星的歷法與地月完全不同。星合組織為此設定了火星計時辦法以及與地球時間換算的標準公式。
頭頂的穹廬遮蔽了光線,模擬出夜晚的狀態。高進在緊挨著生活區的草坪邊的長椅坐下,給女友發出“我到了”的信息。
很快,身材高挑、一襲長裙的夏若雪走出生活區大門,喜悅地迎上前來。對於男友在非休息日的夜間趕來與自己相會,夏若雪表現出得到男友重視和念想後的開心。
高進拉著女友的手,一起坐在長椅上。一架小型安保無人機悄無聲息地飛向他們的頭頂,檢索並查驗了兩人的身份信息,然後折回去飛遠了。
步行道上還有三三兩兩的散步者,為免干擾他人,高進和夏若雪不得不低聲說話。
“若雪,你看我們倆已經談了快兩年了”,夏若雪偷瞄高進的眼睛,深情灼熱的目光下,高進不免有些局促。
“我想表達的意思是,我們倆,嗯,是不是可以,可以”,高進有些緊張,一直在撫弄女友修長的手指頭。
夏若雪的小指有些短,不然這可是一雙演奏樂器的好手。而她掌心的斷掌紋,又常被她拿來戲謔高進,宣稱自己可是一個性格極強的事業型女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乖乖女。
高進停下手,鼓起勇氣抬頭看著女友說:“這兩天,趕緊把婚結了?”
夏若雪不禁害羞起來,抽回手說道:“哪有這樣求婚的?”
“不是,若雪,來不及了”,高進解釋道。
“什麽來不及,我父母你還沒正式見呢,就這樣單獨拉我出來說結婚啊,還這兩天就結”?察覺到高進的態度唐突又不自然,夏若雪不禁有些嗔怪起來。
“這麽大的事情,兩家人要見面的,這不是習俗嘛。而且真要結婚,還有好多事情要準備……”
夏若雪突然停了下來,盯住高進問道:“是不是基地任務抽簽的事,您已經被內定了?所以你會駕駛飛船飛向宇宙,忙著在出發前必須要找個人趕緊結婚,甚至生小孩,好在太陽系留個念想”?
“若雪,你說啥呢,不是這樣子的”,高進有點無語。
“那是哪樣子的?你這樣想太自私了,有為我考慮過嗎”?夏若雪感覺委屈,眼眶不禁泛紅。
“我知道,你們家是榮譽貢獻世家,我爹媽只是月球基地臨退休的普通工人,我也只是一個太空港的小行政。如果你們家覺得我配不上你,完全可以好說好散,讓你爹媽給你找個更般配的”。
“怎麽能父母雙方都沒鄭重見面,說結婚就結婚,半點說法都沒有?這也太瞧不起人、太欺負人了”。說完她頓時捂著臉抽泣起來。
“哎呀,你哭什麽。就只是先去領個證,婚禮什麽的咱們回頭再好好商量準備”,高進極力解釋,摟住夏若雪肩膀安慰。
“為什麽要急著領證,為什麽不兩家父母見面、明媒正娶?你就是想出任務前趕緊找個人結婚,好給你們高家留後嗎?”
夏若雪連珠發問的同時,用一雙淚眼盯著高進,想要從他的眼神裡找到問題的答案。
“不是的,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若雪,我只是想和你名正言順在一起”。
“想名正言順就按規矩來啊,我又不是見不得人”,夏若雪氣憤地抖開高進放在她肩頭的手。
“就算抽簽也是有幾率的吧,你要是沒中,不是就要留下嗎?留下來就好好地籌備結婚的事情,不是更合理嗎”?她繼續瞪著眼質問高進。
“抽中了,我怕就再也來不及了”。高進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心憂,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暗示夏若雪。
如果兩人在抽簽前趕緊結婚,自己一旦中選,夏若雪就可以家屬的名義,和自己一起航向星空,甚至免於在太陽系災難中覆滅的結局。而雙方父母,由於年齡不符合星艦移民條件,任誰鐵石心腸,都會面臨這種親情割舍。
但是現實就是現實,事關人類生死存亡的大事,家長裡短、兒女情長不能成為自己猶豫不決的借口,而催促夏若雪結婚這種取巧乃至割離骨肉親情的抉擇,他更是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那你還急著結婚,你把我當什麽,拋棄在太陽系裡的人間玩物嗎”?夏若雪哭訴道。
高進不知道該怎麽跟夏若雪說,憋在心頭的秘密,幾次都想脫口而出,但又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據他所知,基地裡有很多沒有參與前期任務的未婚移民,他們出於好奇或者富於冒險精神,也報名參加了原本以為的星際探索計劃。如果正式的盤古計劃是中選後帶家屬一起逃難的消息傳開了,這三天怕是要天下大亂。
更何況自己與夏若雪沒有登記結婚,她就不算正式的妻子,夏若雪也不是報名參加任務的自願者,“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這種自欺欺人的鬼話,高進可不敢冒著違反紀律的風險直言透露。
還在思量間,夏若雪對著他甩下一句話:“先和你父母商量好我們再談”,說完不顧高進的苦勸挽留,起身氣嘟嘟地回去了。
高進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向著管道地鐵站走去,出來的時候匆忙,訓練常服沒來得及更換,所以他低頭快步而行,免得太顯眼。進入地鐵站,車還沒有到,他隻好找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候車。
高進沮喪地從兜裡掏出了一粒月球晶體珠,珠子被鏤空雕刻得很漂亮,外圈是玫瑰的花紋,裡面是一對小孩兒親吻的可愛樣子。
這本來是高進準備送給夏若雪的生日禮物,是基地工程部的戰友在月球上采掘到的“嫦娥石”晶體礦。“嫦娥石”是中國在早期月球勘探研究中發現的一種獨特礦物,不僅有多種工業用途,甚至經過研究後還被列入中藥目錄,具有補氣滋陰、調理氣血的功效。
高進找來一些碎粒,在礦物加工廠粉碎重塑後,再找設備配件車間的哥們兒上機器做成禮物晶體珠。男人對女人的愛意表達,就是這麽主觀和理想化。男女差異,也怪不得高進不那麽懂女人的心思。
誤會,往往產生於無效的溝通中。而無法明說的秘密,滋生更大的誤解。背後的因由,往往出自人類本性使然的利益權衡。小到家庭,大到國家,矛盾與爭端,莫不如是。
高進煩悶在心,若有所思。一隻長腳花腹蚊子振動著翅膀飛了過來,先鑽進了長椅下面,歇在椅腳內側,巡視了一會兒。不遠處的兩隻人類大腳穩如泰山,四周沒有風的干擾,蚊子也沒有發現任何環境異常。
於是這隻蚊子飛了起來,迅速地落在腳踝裸露的皮膚上。用口器嗅探一番後,找到了真皮層較薄、血管豐富且散發著強烈誘惑氣息的區域,那是跟腱與腳踝骨的中間。
長腳花腹蚊子擺開四肢,刺下了針型口器,貪婪地吮吸起來,它的腹腔一瞬間飽脹,變得通紅。
不到一秒種,蚊子就吃得很飽,飛起來有些吃力,看著醉醺醺的樣子。逃開之前,它還耀武揚威地在高進面前畫了一個圈兒。
高進聽見了嗡嗡的聲音,飛行員的視力優勢使他瞬間發現了蚊子, 並下意識地張開手掌抓了過去。
蚊子借著掌風,劃出側飛的弧線,高進的手指擦過蚊子撲空了。而蚊子在人類五指山的衝擊下,只能躲過殞命當場的結局,卻付出了一隻腿的代價,不得不搖搖晃晃地逃走了。
半分鍾後,高進的腳踝上腫起了一個大包。他氣惱地心中埋怨,車站的衛生管理實在是太糟糕了,怎麽會有蚊子這種毫無好感的惡心生物。
曾經地球上開展過滅蚊運動,在環保主義者的強烈抗議聲中,科學機構不得不站出來糾正觀點,證明蚊子在生物鏈中存在不可替代的價值。迫於壓力,人類最終放棄了滅蚊計劃。現在好了,這些吸血鬼跟著人類的宇航器,肆虐到了月球。
高進撓了撓奇癢難耐的蚊子包,熟練地在包上用指甲掐了個十字。老一輩人說過,這樣做排毒止癢。縱使沒有科學依據,至少心理安慰作用是有的。
想著夏若雪的麻煩事兒,高進覺得心煩意亂,也沒多在意癢了。勞累一天,胡思亂想之間,他眼皮打架,靠著椅背進入夢鄉。
夢境裡,高進赤條條站在懸崖邊,忽然撲騰著雙臂朝向懸崖一躍而下。墜落的失重感襲來,驚得高進兩腳猛地一抽,卻未從夢裡醒來。
一個穿著怪異的巨人扛起了滿臉是血的高進,垂死的他趴在巨人肩上,卻好奇地用手摳著巨人的身體。這是皮膚還是衣服?他的指尖感覺到冰涼濕滑,像是摸著鱗片一樣。
“這是傳說中的蜥蜴人”?夢裡的高進有些害怕,他怕自己被當作蜥蜴巨人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