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變得凝固，韋子見良久才說出心中的憂傷:“抽簽如果選中了，我，這一去可能就是永別了。”

　　妻子盯住韋子見:“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突然提高的嗓門，帶著怨恨和憤怒。韋子見第一次見到妻子如此發火，感覺十分詫異，看見妻子眼中突然湧出的淚水，他覺得有些心慌起來。

　　剛上小學的女兒推開臥室門，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媽媽。曾明卿立馬收斂了心情，拿紙擦了擦眼淚，走過去安撫著孩子。

　　韋子見還沒從震驚中想明白，他不知道平日溫柔的妻子為什麽突然這樣說他。就算是平日裡作風粗獷，難免在家裡大男子主義重了些，但是對於妻子，韋子見應該說一直以至親至愛之心，坦誠相待。

　　出於使命感和責任心，韋子見必然以服從命令和報效國家為天職。作為家屬的妻子，一時不理解，或者難以接受，都不至於放棄好好溝通的作法，直至隱忍到今天變成怒火向他發泄。

　　可是韋子見確實能夠理解妻子，畢竟系外宜居行星的探索任務，風險極大，參與者都將面臨與親人此生分別的痛苦抉擇。家庭和事業的兩難抉擇，哪有那麽容易視若無睹、甚至無情地坦然接受。

　　等安撫完女兒，曾明卿走回到餐桌前，韋子見小聲試探著說道:“明卿，對不起，我知道報名參加任務就是拋下你們娘倆，我很不稱職。不是好丈夫，好父親。”

　　妻子生氣地瞪著他，韋子見心裡有些發毛，他一時間難以找到恰當的語言寬慰妻子。

　　曾明卿一字一句地說:“我和孩子過得很好，不要你管。你以為的時間是最大的敵人，就是簡單的飛向深空，無論距離多少光年，歷經多少個百年，我們就此別過而已?好吧，我就當你死了，孩子我能帶大，大不了我重新找個人嫁了，事情就這麽簡單罷了。”

　　“老婆，對不起，我知道對你和孩子不公平”，韋子見換回老婆的稱呼，免得兩人繼續聊下去越來越見外。

　　“你錯了，嫁給你的那一天，我早就想明白了。面對世界性的危機，嫁給你，就是認可了你的職業，我也接受了有一天會面對的生離死別。而且，你我只是職業分工不同，在基地都有各自的責任。在困難和危險面前，我不會害怕。”

　　一股熱血湧上心頭，愛對人，得到愛人的理解，這種幸福讓韋子見感到無比自豪。

　　但他更加迷惑了，他不知道妻子是真的體諒還是在說氣話，妻子到底在怨他什麽。

　　妻子看著他的眼睛，蹙眉說道:“孩子他爸，你理解的時間，只是最簡單直觀的一面。兩百年前，人類還沒走向太空。三百年前，人類還不會飛翔。五百年前，人類甚至只能靠動物的能力長途旅行。”

　　妻子沉默了一會兒，讓韋子見思考。

　　“技術爆炸”，妻子說道:“在你和你的船員們，作為人類之光，向著深空出發開始，地球上，還有月球和火星基地上，空間站和空天母艦上，上百萬的科學家們正在全力合作，以突破新的空間航行技術。”

　　“據我所知，僅僅在月球基地上，就有上萬名科學家在攻關曲速引擎”，韋子見鎖緊了眉頭，他大概明白妻子想說什麽了。

　　“對於動輒億萬光年計算的宇宙時空來說，當你和你的船員們，以當前世界最先進、最了不起的宇航科技，用可憐至極的幾萬公裡每秒的速度，在深空中艱難地爬行了……說長點，比如以地球時間來說，蠕動爬行了兩百年……”

　　妻子眼裡的眼淚又忍不住了:“這個時候，裝置了曲速引擎或者類似什麽科技的新一代飛船，從你的身邊一閃而過時，你想過這意味著什麽嗎?”

　　韋子見沉默了，沉默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妻子眼淚滴在桌子上的一聲滴答。

　　“子見，你們的任務，是完全無用的嘗試。技術突破的那一天，回頭來看，你們今天決定不懼危險、拋妻棄子、衝向深空，而為此將要付出的代價和犧牲，在未來審視卻是毫無價值的！”

　　說完，妻子的眼淚撲撲地落了下來，撲在桌上抽泣了起來。

　　韋子見震驚了，他沒想到妻子的所有哀怨和苦衷竟然是這個。

　　作為一名丈夫，此刻韋子見心裡反覆默念著:“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但是職業的服從性和使命感，以及丈夫對妻子的愛與責任感，兩相矛盾時，使他難以暢述胸懷。

　　韋子見只能站起來走到妻子身邊，雙手輕輕地按在了妻子的肩頭。妻子回過身來，抱住了韋子見繼續哭泣。

　　韋子見突然體會到，對於自己及家屬而言，比犧牲本身更難以接受的是——犧牲毫無價值和意義。

　　“喲，組長，你倒是好快”，高進的聲音打斷了韋子見的思緒。常薰也到了，掀開頭上的罩帽和隊友們打著招呼。

　　高進頑皮地單肘撐住組長韋子見的肩頭，說道:“還好，正式艦船不使用臨時隔離罩這種玩意兒，我關在裡面時，感覺像被壓在五指山下。”

　　“組長，你想想，咱們的中型宇宙穿梭艦可有一千多人，人人都被套在蛋一樣的隔離罩裡， 行動受限，這在深空航行中不現實嘛。”

　　常薰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高進，原來你是隻猴子耶。”

　　韋子見回道:“呵呵，其實主要是測試車間是小型化的，不可能把整艦系統小型化，搬到測試車間嘛。忍一忍，今天已經測完了，今後全是上真家夥演訓。”

　　高進突然打趣道:“啊，有點餓，組長，啥時候去你那兒蹭頓火鍋?”

　　三人湊在一起聊得開心，回頭瞧見蕭副總指揮走了過來，而且除了日常隨行的幾名高級管理人員和另外六名預備測試組員外，整個推進系統測試車間的所有高級工程師、專家組成員悉數到場。

　　三人立即立正敬禮，隨即眾人一起進入會議室。

　　“恭喜駕駛測試組完成推速測試，我代表基地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努力”，蕭明綱帶頭鼓了掌。

　　“接來下，基地任務將全面進入艦艇舾裝環節，後續測訓任務將隨總裝進度適時開展，請諸位繼續保持艱苦奮鬥的優良作風，團結一致，戒驕戒躁，確保任務按照上級要求，按時無誤完成。”

　　這位副總指揮邊說邊環視會場，檢查參會人員實到情況，確信無誤後，他繼續說道:“下面有請張總工介紹本次測試結果及後續任務要點，請大家關閉隨身雲設備，內容涉密，也不要做筆記。”

　　總工打開了實景虛擬演示器，會議圓桌的中央出現了犀角級偵察艦的設計影像，總工拉伸圖紙將其三維化，並點擊推進系統的裝機位置將其重點標記出來。系統的各項數據在總工的介紹中，依次展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