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思勰號”畜牧專家毛隆之，帶著來自原某農業集團公司的養殖技術員朱冠存，正在檢查孵化室內的受精雞蛋。

　　朱冠存正在不勝其煩地對光檢查每一個雞蛋的狀態，機械性的重複動作讓他手臂酸脹。

　　毛專家則邊乾活邊安慰他:“雖然智能機器人用探測器已經測過一遍了，咱們還是再過一遍吧。宇宙移民這麽大的事兒，多少人的生死，可不能出一點茬子。”

　　朱技術員有點沒好氣地說:“一個壞蛋，難道害死幾百萬人?”

　　毛隆之說道:“唉，你還別說，這個諧音梗挺好的。真有大壞蛋的話，可不止害死幾百萬人。”

　　“說真的，蛋生雞、雞生蛋，你總知道吧。一個壞蛋漏掉了，那可是要損失多少代、多少隻雞呢。這麽龐大的計劃，少一隻雞蛋，有可能引起蝴蝶效應哦。”

　　朱冠存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費這勞什子勁幹啥呢，要我說啊，搞幾艘冷凍船，把人都凍起來得了。到了目的地，再解凍不就完事兒了嘛。”

　　朱冠存停下手中的活，他拖過來一個雞籠子，拉著小朱一起坐下休息。

　　“你這個牢騷發得好，跟我想一塊兒去了。”

　　“昨天啊，我去隔壁‘蘇頌號’找人家研究所徐博士，選點更優質的白羽雞胚胎。聽徐博士說有很多動植物都是被冰凍起來的，我也就問了他這個問題，你猜人家博士怎麽回答?”

　　“怎麽回答”?朱技術員對來自學院體系專家的說法來了興趣。

　　“人家說的啊，人類從未完整實踐過深空航行和太陽系外的生存，這涉及到政治、法制、倫理、心理、教育、生命體質之類的，啪啦啪啦一大堆東西的改變和探索。新環境、新形勢、新策略，啥都是新的。”

　　“嗯，三新人類，聽說過”，小朱點點頭。

　　毛隆之摸出一根人造牛肉棒遞給朱冠存，朱冠存拿起來就啃，也沒管剛才手裡拿過那麽多雞蛋，毛隆之看見笑了笑，也摸出一根邊啃邊繼續說。

　　“徐博士的意思是——移民人類，要在航行的過程中，去發現和適應這些變化，才能面對宇宙中的各種突發情況和未知事件。”

　　“如果把我們凍起來，到了宜居星球再解凍。當星球不再是地球，人類也不再是人類時，適應不了的。”

　　朱冠存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明白，都到了宜居星球了，腳下都踩著土地了，我們怎就不是人類了?”

　　毛隆之大手啪的一聲拍在朱冠存大腿上:“嘿，我也是這麽問徐博士的。”

　　“你看哈，人家博士說的，宜居的系外行星，會不會生態環境完全和地球一樣?不會吧。大陸和海洋，還有像現在地球上的陸地和國家分界，一樣嗎?不一樣。太陽的光照強度，每天的日照時間和四季，也都不一樣。”

　　“還有哈”，為了說話方便，毛隆之又拖過來一個雞籠，坐在朱冠存的正對面。

　　“你再想一想，對了，你有家屬和孩子嗎?”

　　朱冠存再次點了點頭:“我有一個兒子，六歲。”

　　“對咯”，毛隆之又想拍他的大腿，朱冠存把兩腿一分，閃開了。

　　毛隆之兩手把朱冠存的大腿推在一起並攏，輕輕拍了拍，繼續說道:“你孩子在地球生活了六年，雖然是在地下避難所裡，畢竟還是模擬了一定的地面環境，總歸還是在地球上。”

　　“然後某天你的娃娃一覺醒來，突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星球，引力不一樣，氧氣含量不一樣，他能不能適應?”

　　沒等小朱回答，毛隆之自己說出了答案:“我看很難。”

　　接著，毛隆之起身從上面的雞籠裡抓了一隻雞過來，擒住翅膀伸到朱冠存面前:“這隻雞是最早上船並在太空裡孵化的一批，現在把它放到系外行星上去，你能保證它活多久?是吧，它渾身上下的組織結構和基因編碼，都是為了適應地球生活而演化出來的。”

　　白羽雞掙扎著想要擺脫控制，雞爪子伸在朱冠存面前撲騰著，抖落了幾片羽毛，小朱好像理解到了一些。

　　“並且，這隻雞的祖先，已經通過無數次的太空實驗，體質適應、基因改造，演化了好幾代，它才初步適應了在太空中生存和繁衍。”

　　毛隆之把雞放進籠子，回來坐下接著說:“徐博士還說呢，人類從未在太空裡生過孩子。月球和火星上肯定生過，不過那裡也都是模仿地球生存環境改造出來的。”

　　“我們沐浴在宇宙輻射中，存在於有些許差別的重力環境中，航行一百年後，還能生孩子嗎，生出來的孩子會是什麽樣?誰都沒試過。誰也不能保證我們能夠很快找到宜居星球吧。”

　　“那我們也可以先凍起來，等到達的宜居星球時，先仿造地球環境，搞一些聚居區出來啊”，朱冠存反問道。

　　“嘿，漂亮”，毛隆之收回蠢蠢欲動想拍小朱大腿的手，自己鼓掌道:“英雄所見略同。”

　　接著他轉換語氣道:“可是徐博士舉了一個小例子——如果宜居星球的引力比地球大，但是這個引力只是大那麽一點點，還是能讓人類的骨骼支撐得住。”

　　“但是”，毛隆之舉起了一個手指做出了彎曲的姿勢。

　　“時間一長，骨骼會變形，內髒會移位，大便會脫肛……人類還能活多久，生存質量如何?”

　　朱冠存聽到人體的變化，不由地渾身一緊。

　　毛隆之又說:“反過來講，引力小了那麽一點點，人人會不會吃東西反胃，非常容易腦溢血，肌肉會不會松弛無力?”

　　“看看，新行星引力的不同，日照時間和光照強度也會不同，人類可能因此發生巨大的改變。哪怕最不為常人所注意的眼睛和頭髮，都會隨著生存環境的差異而改變顏色。”

　　“除非你永遠待在人造地球環境下，否則問題多了去了。還更不說其他生存因素的變化，宇宙裡哪有跟地球完全一樣的星球。”

　　“前兩天咱倆見到過的吧，每艘船上都設有星航健康醫療科，其中就包括生物鍾診療室。”

　　“星際航行中，人體生物鍾極其容易紊亂，單靠飛船模擬和調整晝夜光照，並不能完整地模擬出行星生存環境。生物鍾紊亂是所有星際移民的常見病，它會帶來哪些後果，你覺得嚴不嚴重?”

　　“所以就算到了宜居星球，我們也需要很長時間，一代代的去適應新環境，等改變完成後，我們還是現在的人類嗎?”

　　毛隆之開始總結:“所以，徐博士的意思我聽懂了，但是人家提醒我這只是他個人的意見，你也別到處說，免得散播恐慌情緒。”

　　“人家博士建議啊，所有的移民船都應提前模擬宜居星球的生態環境，讓人類有幾十年，最少最少三、五代人的適應周期。”

　　朱冠存使勁點點頭，此番近距離的交心，讓他感覺自己和毛專家已經是親密朋友了。

　　毛隆之又摸出一根牛肉棒遞給小朱:“別說，這細胞合成的牛肉撕咬起來像真的一樣，我原以為是一堆肉泥。對了，羊肉也能做得這麽真的話，我就給你表演一個咱家祖傳的手藝——毛氏羊肉湯。”

　　毛專家回憶起家鄉羊肉湯的味道，吧唧一下嘴接著說道:“意思就是不可能所有人凍成個冰棍，到了目的地解凍。然後像以前在地球表面一樣，開始快樂地生活。”

　　“我們可能要在太空裡，航行、漂浮和漸進式適應很多年，才有可能通過一代又一代的演化和基因變異，逐漸適應新行星的生存環境。所以不如從航行之初就開始適應、實驗甚至主動變異。”

　　“主動變異”?朱冠存吃了一驚，頓時感覺嘴裡嚼的牛肉已經被生物工廠添加過變異因子一樣。

　　“而且，還有一個未知的大問題，要去的那個外星球上，有生命甚至智慧生命怎麽辦，他們的智慧和科技，跟我們一樣或者比我們高怎麽辦?”

　　朱冠存這下又搖了搖頭:“那可別千裡送人頭了”，說完，忍著惡心將牛肉吞了下去。

　　毛隆之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對了嘛，還有好多因素，所以可不能悶著腦袋把自己一凍完事兒，然後往龍潭虎穴裡送。”

　　毛專家說罷起身，招呼著朱冠存繼續工作，絲毫沒有顧忌屁股上粘著雞籠上的雞毛。

　　朱冠存跟著站起來，將雞籠子歸位放好。

　　隨後他抬眼望去，滿艙的雞籠裡，數以百萬計的白羽雞正在點頭吃食。籠內翅膀撲騰、白羽紛飛，朱冠存感覺自己置身於修羅場中。

　　“賈思勰號”就這麽靜靜地停在地球上空，兩個被管道連接的球型艙體，像是兩粒被串起來的糖葫蘆。裝滿白羽雞的養殖艙旋轉著，挺像是燒烤架上翻轉著的肉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