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
呂布接到斥候報告。
淮南大將陳紀、李豐統兵一萬,已於昨日攻克取慮縣。
其前軍已渡過睢水,距離下邳只有不到兩天的路程。
趁敵軍未至之時,呂布決定入城,召集眾人,商討和部署守城之事。
隨行之人,包括成廉、魏越、糜芳和曹宏。
余皆留守葛嶧山大營。
待他到達徐州牧府,眾人早已迎候多時。
陳宮、陳珪、陳登、龐襲、侯諧、侯成、呂由、趙庶等人悉數到場。
前殿中坐定。
呂布沉聲道:
“袁術並吞徐州之心,非止一日。
吾北伐之前,就已明告諸公。
今其大軍十余萬,三道齊發。
紀靈攻小沛,萇奴擊東海。
張勳、橋蕤等統主力數萬,正略地侵城,直奔下邳而來。
而我守城之兵,不足五千。
眾寡之懸殊,強弱之分明,雖閨中婦人,巷陌乞兒,亦皆了然。
然吾與袁術,舊有毀言存劉之恨,新結猝拔小沛之仇,交織纏繞,已不可解。
為今之計,只有戰守二字。
然如何戰,如何守,吾想聽聽諸公之高見。”
話音未落,陳宮道:
“以吾觀之,袁術不足慮也。
君侯先據葛嶧山,與下邳呈掎角之勢,已是棋高一著。
淮南兵若向將軍,則宮領精兵攻其背,若但攻城,則將軍引步騎救於外,不過旬月,袁軍食盡,擊之,可破也。”
侯成等人紛紛表示讚同。
陳珪捋了捋胡須,道:
“公台之言,不可盡從也。”
陳宮素來不喜陳氏父子在呂布面前巧言取寵,聽聞此言,冷笑一聲,道:
“素聞先生博覽群書,今觀此言,似對用兵之道,亦有參詳。
然紀靈大軍未至,相縣之中,已無漢瑜身影。
此事當作何解釋,還望先生教我!”
他這幾句話,夾槍帶棒。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諷刺陳珪,身為沛國國相,不戰而逃,跑回下邳躲起來了。
陳珪心中跟明鏡似的。
但他遊走官場多年,面對這種嘲諷,早已習慣成自然,內心毫無波瀾,相反,還能坦然一笑,道:
“吾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然敵強我弱,空死何益?
屈己以待來日,存身以圖後舉,正合宜也。”
陳宮沒想到他臉皮這麽厚,把怯懦偷生說得如此清醒脫俗,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詞兒去反駁。
陳珪得意道:
“吾說公台之言,不可盡從,自有一番道理。
袁公路兵強馬壯,士眾十倍於我。
但以半數攻城,半數圍山,樹柵立營,深塹重壕,則城內城外,立可斷絕。
彼時,步騎內不得出,外不得入,則掎角之勢,何從談起?
既無掎角之勢,必各自為戰,則敗不旋踵矣!”
刺曹掾龐襲對陳家的監視一直在暗中進行。
他知道,陳家是一個表面上人畜無害,暗地裡放箭傷人的壞種,極難對付。
最近這段時間,陳家頻頻派人,奔走於潁川和下邳之間。
究竟在搞什麽鬼,他還沒有查出來。
但他敢肯定,十有八九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陳珪剛才的發言,確實有些道理。
他很想聽聽,這個老奸巨猾的陳家家主,是不是真的有什麽禦敵之良策,於是問道:
“國相既出此言,想必心中已有高論,不妨說來聽聽。”
陳珪對龐襲早已諳熟於心,知道他是呂布最親信的爪牙之一,自然不敢敷衍,輕咳一聲,道:
“龐曹掾過獎了。
老夫哪裡有什麽高論。
只是若依公台所言,要使內外之兵聯動製敵,須以暢通聯絡,絕敵糧道為先。
暢通聯絡,方可協同作戰。
絕敵糧道,適能以寡擊眾。
舍此二者,而談掎角之勢,吾未聞也。”
眾人聞聽,皆服其所言。
呂布琢磨片刻,道:
“道,越論越清。
理,越辯越明。
二公所論,正可互補,而為破敵之憑。
至於內外聯絡之法,絕敵糧道之術,吾已心中有數。
然畢竟敵兵勢大,糧草充足,就使此策得驗,能否退敵,亦未可知。
諸位若更有良策,還望不吝賜教。”
說完,他把目光對準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陳登。
陳登此刻,心中很是矛盾。
他不喜歡呂布,也不喜歡袁術。
袁術打呂布,幫誰都不是他的本意。
換句話說,他誰都不想幫。
要是袁呂二人能同歸於盡,那最好不過了。
但是,這明顯不太可能。
袁術雖狂,但他的兵真的很多。
呂布雖勇,但他的兵真的很少。
一個弄不好,他就得被袁術給吞了。
呂布死不死,無所謂,關鍵是陳家與袁家死不對眼。
一旦袁術得勢,那陳家的下場只會更糟。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服從大局,先幫呂布一把,暫時穩定住局勢再說。
當然,他不是慈善家。
幫人可以,必須得有足夠的好處才行。
這個好處,他早就想好了。
而且,是雙份的。
一份,跟呂布要。
另一份,跟曹操要。
跟呂布要的是,代表徐州,出使朝廷的機會。
跟曹操要的是,倒呂後,陳家的官位。
他知道, 只要自己提出來,這二人非答應不可。
為何?
因為時勢如此,不得不爾。
這個想法,他在心中早已醞釀多時了。
每每想起,掛在嘴角的那抹笑容,都難免染上些自得之意。
什麽陶謙、劉備、呂布,都是徐州的過客而已,早晚都得滾蛋。
就算是曹操,也不過是他借以光耀門楣的階梯。
至於天子,愛誰誰。
唯有陳家,才配做那個長青之樹,不倒之翁。
而要實現這一點,他必須小心操作,在達到目的的同時,還要不留一絲痕跡才行。
一旦被人察覺,後果可想而知。
當然,這點事情,還難不倒他。
迎著呂布的目光,他略一思量,道:
“術兵雖眾,皆烏合之師,何足介意!
吾有一計,不止保徐州無虞,並可生擒袁術。”
呂布道:
“計將安出?”
陳登道:
“吾聞袁術此次進兵,幾乎是空國而來。
壽春北面之汝南郡必然空虛。
將軍若派人聯絡曹孟德,表尊天子之意,請其發兵擊孫香於新蔡,則袁術懼壽春得失,必然撤兵。
彼時,將軍引勁騎追之,其將安逃乎?”
呂布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動了歪歪心,故意道:
“元龍高瞻遠矚,非常人可比。
然此計雖好,需得一可靠之人,方能辦成。
未知何人可堪此任?”
陳登道:
“元龍不才,願當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