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道和小可憐踏入村裡,期間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村裡如同他們走時那般,依舊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的樣子。
朱希道剛進入外圈,離得遠遠的,他就眸子一凝。
海老頭的屋舍大門敞開,兩邊圍著許許多多的村民,他們對著海老頭的屋子指指點點。
直到離得近了些,朱希道這才十分清晰的聽到他們的話。
“這死老頭終於是撐不住了啊,平常剃個頭總是收錢收那麽多……”
“話也不能這麽說,如果沒海老頭,平常咱們村裡有什麽邪乎事,單憑村正一個人也解決不了啊。”
“別說這話了,現在根本用不上海老頭,老神仙自然會幫我們料理好一切。”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朱希道連忙湊上前去向屋內一看。
海老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子依舊無意識地抽搐著。
“這像是被詭入侵的樣子……”
朱希道喃喃自語。
他讓小可憐趕忙支開村民,自己則悄悄從後門潛入屋舍。
小可憐感知到朱希道已經進入屋舍,自己也連忙跨進屋子,準備把門關上。
朱希道聽著門外吵吵嚷嚷的聲音,門外的村民似乎還不太想走的樣子。
“門外這麽多人,現在救人或許會無意間暴露我的存在……”
“但現在可管不了那麽多,眼下自然是救人最重要。”
朱希道的身子隱在門後。
當門關閉的最後一刻,隔著老遠,他忽得從門的縫隙裡看到了一個人。
陳瞎子。
她不知何時站到了村口,眼纏黑布,呆呆地望向海老頭的屋舍。
炎炎烈日下,村口明明只有她一個人,但朱希道卻從前她的身下看到了兩個影子。
深深看了陳瞎子一眼,朱希道將木門緊閉。
小可憐一臉焦急地看著朱希道,她有些手足無措。
顯然,小可憐也知道,海老頭已經成為大哥哥名義上的師父。
但可惜的是她不懂得如何救人,自然心中也難免有些焦急。
朱希道拍了拍小可憐的頭,而後深吸了一口氣。
他蹲下身子先把海老頭扶正,將他拖到太師椅上。
眼下朱希道也不知道海老頭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用《髡刑剃頭策》內的陽頭降陰法門。
陽頭降陰。
顧名思義,就是通過髡刑散開三魂七魄,先把一個活人變為陰人。
朱希道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陰人”能夠短暫地恢復意識。
這樣一來,海老頭就能夠短暫的和朱希道交流,而朱希道也能因此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從腰間摸出剃頭刀,朱希道也沒對著鏡子細看,直接憑著自己的肌肉記憶,對著海老頭為數不多的頭髮剃去。
海老頭亂糟糟的頭髮被一縷一縷的剃掉,而他原本溫熱的身軀竟慢慢變得僵硬冰冷。
隨著“陽頭降陰”咒決的念出,當最後一縷頭髮被剃完之時,海老頭緊閉的雙眸陡然睜開。
他的目光先是聚在一旁的掛鍾上,而後直勾勾地盯著朱希道,片刻後吐出一口濁氣。
“你小子倒是回來的及時……”
“再晚回來一會兒,老頭子怕是沒命嘍。”
海老頭在太師椅上掙扎著想站起來,但卻沒能如願。
“哎,不對。”
“你小子沒有剃頭刀,剃頭刀也從未被祖師像加持過,你怎麽能夠讓我陽頭降陰?”
海老頭有些疑惑道。
朱希道聽得海老頭的話,從自己的腰間摸出一把剃頭刀道:“我用的是這把。”
眼看著這把剃頭刀,海老頭剛剛挺直的腿卻再一次彎了下來,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
“這東西怎麽會在你這?”
海老頭的目光有些失焦,自己這便宜徒弟的剃頭刀分明就是自己丟失的那一把。
“唉——”
海老頭長歎一口氣,這讓朱希道有些不明所以。
“即使這把刀沒有丟,老頭子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你既然與它有緣,又是我門下一脈的傳人,那便索性直接傳於你吧。”
朱希道聽著海老頭的喃喃自語,這才有些猜到了原委。
當初他在演繹中取走了這柄剃頭刀,似乎導致了海老頭在現實中的剃頭刀丟失。
看著朱希道有些愧疚和焦慮的眼神,海老頭笑了笑,這才道:“無所謂的,陳瞎子能傷我,也怪我自己技不如人吧。”
海老頭掀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乾癟而空洞的肚子。
“我們這一行,窺天機傷命理,是有大限存在的,我也本該在這幾天內死去,眼下也算是為了剃頭一脈的傳人做了些許貢獻吧。”
“何況我的師父也曾經告訴我,我命裡終究有一劫。即使有這把刀,我也斷沒可能活過大限。”
“至於你小子,我卻是看不透你的大限在哪。”
海老頭簡露追憶之色道,聽他這麽說來,朱希道這才有些釋懷了下來。
“先前讓你辦的事,辦好了嗎?”
“辦好了。”
朱希道從自己腰間拿出那枚印刻著奇詭符文的虎形腿骨遞給海老頭。
“咦——這是……”
看著虎腿骨上的符文,海老頭驚歎一聲。
“這是……”
“地藏詭文!”
朱希道也是吃了一驚,他也沒想到,自己這師父竟然真的認識這上面的文字。
“這個腿骨的價值很大,上面的靈異之力有一股很強的鎮壓禁錮性。”
“你且將頭刀拿來。”
“待為師找人為你將這腿骨與剃頭刀重新鑄造。”
將兩件東西交給海老頭,海老頭,又進了屋子,叮叮當當的翻著什麽東西,而後從裡面拿出一個黑包袱。
黑包袱的透光性很差,但裡面鼓鼓囊囊的。
虎骨法器和剃頭刀刀也不見了,朱希道猜測可能是被海老頭塞進了包袱裡面。
做完這一切,海老頭當即邁開僵硬的腿,看樣子是準備出屋找什麽人。
他的身子在門口頓了頓,看了看地上一個人形的麻袋,又回頭看了看朱希道。
“呵呵,我怎麽都忘了給你換個身份了。”
海老頭又從那黑包袱裡拿出了剃頭刀,將麻袋拋開,露出了裡面的盧海均。
盧海均依舊睡得死死的,哦不,準確來說是被嚇得死死的。
朱希道自然也知道海老頭想幹什麽,當下就出言道:“我先前回到村子,發現陳瞎子似乎對著咱們這邊看,我懷疑他已經發現我的蹤跡了。”
“這替換身份就不必要了吧?”
海老頭用剃頭刀在盧海均頭上磨了磨道:“一個年輕瓜娃子懂什麽,你看他當時是不是一體兩影?”
朱希道回憶著當初陳瞎子的樣子,對海老頭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那是那家夥虛張聲勢呢。”
“她體內的影佘麼和詭框早已經把他的身體佔據了,我先前用斷頭茶斷了你們兩人外顯的生機,她現在只能模模糊糊感應到你們倆人的存在。”
“但這種感應不真切,她並不確定你們回到了村子,所以必要的偽裝還是要的。”
海老頭隨口說道,剃頭刀在盧海均脖子上比劃了半天,這才動手將他的頭髮剃了下來。
盧海均掉在地上的頭髮交纏著成了一個小人偶,海老頭將那小人的頭一刀砍下,將那人偶小頭按在朱希道的頭頂。
說來也奇怪,自從海老頭的動作一結束,朱希道就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陣酥麻。
低頭一看,自己的血肉聳動著,不過片刻就變成了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樣貌。
“盧海均。”
海老頭叫道。
“啊?”
朱希道下意識應了一聲,下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是盧海均,而是朱希道。
盧海均的一些片段的記憶隨著人偶頭一同灌注進了朱希道的腦海。
“你就慶幸著吧,這也就是我這種浸淫其道多年的老剃頭匠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換成別人,人偶頭裡的記憶早都給你撐爆了,讓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海老頭打了個哈欠,一股冷氣從他的嘴裡呼出,在空中緩緩凝結成了一道白氣。
僅僅是片刻,朱希道就適應了自己的變化。
海老頭看著眼前的“盧海均”,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依舊寶刀未老的樣子。
他將剃頭刀重新放回黑布包,又點了兩下,這才推開門準備往出走。
朱希道拉著小可憐,當即準備跟上。
海老頭卻一把擋住小可憐道:“你讓她留在這裡,陳瞎子的目標就是駕馭她。”
“她是獅駝正神的後裔,在我這個屋子暫時不會有任何危險。”
“你和我去拜訪一個人,走吧。”
朱希道回頭摸了摸小可憐的頭,僅僅是一個眼神,小可憐就知道朱希道的意思。
不舍地看著朱希道,但她依舊乖巧地坐在原地等待著兩人歸來。
朱希道和海老頭出了屋門,看著海老頭,朱希道這才問道:“師父,怎麽回事,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海老頭道:“還能是誰啊……”
“先前我就察覺到,最近我會遺失晚上的記憶。昨天晚上我夜潛石廟,這才發現原由。”
“我原先只是以為影佘麼和詭框被陳瞎子駕馭,我想著他只是想利用獅駝正神韻壓製體內詭異複蘇。”
“可我沒想到,不是他駕馭那兩隻詭,而是那兩隻詭駕馭了他!”
朱希道問道:“所以這傷是……”
海老頭道:“不錯,就是陳瞎子乾的。”
“我重傷逃回我的屋子,但他可不敢進來。”
海老頭說著,轉動著自己僵硬的脖子,回頭向屋舍四下張望了一番。
順著海老頭的目光,朱希道在一根根木條石塊當看到了一個個詭秘的字符。
“剃頭匠當了這麽多年,我可也不是吃素的。這間屋子她敢進來,我就讓他有來無回。”
正說著,海老頭又咳嗽了幾聲。
“這間屋子裡被我布置了九九八十一道剃頭靈異刀,每一道都有剃頭刀全力一擊的威力。”
“即使殺不死影佘麼和那個詭框,但把它們分割成碎塊也是沒有半點問題。”
“最起碼,這兩隻詭沒有一年半載是恢復不過來的,就更別提她陳瞎子能在我的刀光下活過一命。”
朱希道拍著海老頭的後背道:“只要您沒事就好,陳瞎子那邊我以後會處理的。”
聽了朱希道的話,海老頭僵硬地笑了笑道“也是,確實還得你出手。”
“呵呵,雖然我現在重傷,不過陳瞎子也不好受。”
“他體內的影佘麼被我用火符鎖住了,至於那詭框,你身邊的盧玉兒就能夠在這牽製住。”
“解決完他們,此間也就事了,我也就能安心去了。”
朱希道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海老頭,這個貪財的家夥,竟然在某些時刻也顯得有些深明大義起來。
似乎是感受到朱希道那股奇怪的目光,海老頭有些渾身不自在,沒有管朱希道,他當即邁著相應的步子加快了速度。
似乎先前關上了海老頭門之後,村民們也就零零散散地散開了,眼下街道裡並沒有其他人,冷冷清清的一片。
海老頭帶著朱希道七繞八拐,這才繞進了桃源村中圈的一戶人家。
還沒走進去,一股熾熱的氣息就撲面而來,就像盛夏的熱浪一般。
空氣中也泛出肉眼可見的波紋,肉眼可見的熱席卷朱希道整個心臟。
“這是個鐵匠鋪吧……”
朱希道正在猜測海老頭要帶自己來什麽地方, 就聽得海老頭道:“這是桃源村唯一一家鑄鐵的地方。”
“別看他不是法教之人,但他的鑄鐵技藝可是實打實的。”
海老頭還沒走進去敲門,一柄泛著紅光的鐵錘就朝著兩人面門直撲而來。
鐵錘被碳烤得發紅發黑,甚至破空時都將風烙得發出聲響。
海老頭見狀不慌不忙,剃頭刀自腰間飛出。
他捏著剃頭刀,向前輕輕一劃。
鐵錘瞬間被一分為二,落在兩人身側。
海老頭領著朱希道直接走進這戶人家黑黢黢的院落。
“張老頭,來大單了,快來接客。”
海老頭的聲音剛落下,又是一柄,泛著紅光的吹頭,從裡屋飛來。
這次不等海老頭出手,地面上冒出了一隻鬼手將那鐵錘抓住,重新扔了回去。
“咦——”
黑黢黢的裡屋發出了一聲驚疑的聲音,片刻後,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人才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的身形逐漸顯現,身上穿著粗布麻衫,從左半邊開始,大半個身子都赤裸著,其上紋身遍布、猙獰莫名。
拿著方才朱希道飛回地那柄錘子,那個被稱作張老頭的人甕聲甕氣地對海老頭道:“還什麽大生意。”
“這是你剃頭一脈新收的崽?”
“我不管你要做什麽,你先把幾十年前你住剃頭刀的那筆錢給我結了。”
朱希道有些納悶,“張老頭”這個稱呼聽起來似乎年齡很大,但“張老頭”並不是“老頭”,而是一個中年人,這真是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