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朱希道第三次進入陰裹鏡的「無聲演繹」中。
依舊是那座普難殿,記憶中佛寺的莊嚴肅穆在此刻竟也變得陰森恐怖起來。
“不碰引磬就不會發出聲音,僧眾就不會來到這。”
朱希道立身巨大的佛像前,有著上次的經驗,他並沒有再過多停留,看了一眼供奉桌上的引磬,轉身掀開懸在房梁上的層層經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施厄殿。
殿外,大片大片的竹子嘩嘩作響,其下是一條窄窄的溪流,一條石子小路鋪就在溪邊。
蜿蜒縱橫的溪水和小路與竹林的盡頭,一同消失在遠處不可知的黑暗裡。
朱希道借著眼睛裡的黑白二色,向著竹林摸索而去。
隨著朱希道的靠近,他路過的竹子發出沙沙的聲音。竹乾開始不斷膨脹,就像是被什麽充氣了一般,盤龍臥虯般地生長、互相傾軋著,如同一攤攤爛肉一般無規則堆砌著。
最後,朱希道身後的竹子,赫然變成了一株株怪異的人形模樣。
朱希道雖然沒辦法聽到身後的異動,但序列「超刻感知」卻給予他強烈的暗示。
他忙用余光瞟到了這一幕,也來不及細細摸索研究,危險來臨,他只能向著前方通向未知的小路跑去。
“嗤啦——”
強烈的破聲響起,朱希道福至心靈,一個閃身躲過,側頭一看,身後一株竹子伸著不斷搖曳的枝乾向著它刺來。
而方才他站立的地方,竟如同被什麽東西腐蝕一般塌陷下去。
朱希道憑借著「超刻感知」,一次又一次地躲過竹子的侵襲。不知過了多久,朱希道眼前這才豁然開朗起來。
竹林的盡頭,是一處荒草地,其上星羅棋布般建立著一座座破舊的院落。
“僧房?”
朱希道一個飛撲,脫離了竹林的范圍,這才回頭望去。
身後的竹林已經完全變了樣,無數遍布倒刺的竹枝瘋狂舞動著,粗大的枝乾上隱現著一張張人臉。
“看來我的感知並沒有出錯,這些竹子不能脫離竹林的范圍。”
朱希道雙腿有些發軟,險些站立不穩。他是第二次見到這種恐怖惡心的場景,眼前這些竹子的荒誕惡心比前一次演繹中的千手嬰詭有過之而無不及。
竹子舞動的枝乾瘋狂舞動,卻沒辦法跨越雷池半步,只能對著已經身處荒草地的朱希道又哭又笑地畸變著,似乎荒草地裡有某種令其畏懼的存在。
不用再管身後的異變,朱希道擦了擦滿是汗珠的額頭,向著最近的一處僧房走去。
原因無他,在朱希道「超刻感知」中,其他的屋舍都隱藏著一種和住持身下隱藏之物類似的氣息,只有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僧房相對安全一些。
“咚咚咚——”
輕輕叩響破敗院落的大門,一層層附著在門上的灰塵被震起。
不過多時,木門被緩緩推開,一名身著黃袍的僧人推開房門。
“似乎有些眼熟……在哪裡見過呢?”朱希道摸了摸頭,心中有些疑惑道。
朱希道看著僧人,僧人望著朱希道。
他那蠟黃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愕,片刻後才回過神來。
“施厄佛主。”
黃袍僧人宣了句佛號,而後問道:“施主,你……你怎麽會來到這種地方?”
此時和這名僧人面對面,通過唇形和「超刻感知」序列,朱希道自然也能判斷出他說些什麽。
“我醒來後就到了這裡,現在天色不早,外面似乎有好多危險,師傅能讓我進去說話嗎?”
朱希道行了個半身禮,方才他除了使用「超刻感知」判斷這處院落是否安全外,還動用了「演說家」的語言能力。
朱希道眼神緊緊地盯著眼前這名僧人,這名黃袍僧完全沒有先前演繹中,那些諷經僧人麻木僵硬的神色,反而是多了些許生氣。
看著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施主,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快回……”
說著,黃袍僧人又看了看天色,似乎是被朱希道的話語所影響,最終歎息一聲。他讓開一人的身位,對著朱希道微微躬身,做出了請的手勢。
朱希道順勢步入門內。
黃袍僧人的院落不是很大,進入門內,是一片露天的小院落,再往裡就是一處平矮的屋舍。
整個房屋的佔地面積如同一間教室般大小。
黃袍僧人將朱希道請到院落邊的石製圓桌邊落座,沏了一壺茶放到他的面前。
“施主,你是怎麽到這裡來的?”
朱希道眯了眯眼,看著滿臉蠟黃的僧人道:“為什麽這麽問?”
“看你來的方向,應當是從施厄殿那邊過來的吧。那裡是普救寺最詭秘的地方,就連我也只有以前做諷經僧的時候才敢進去。”
“至於施主你……不說施厄佛身和兩側的佛像,便是滿殿仙佛壁畫和這片紫竹林都不會讓施主這樣的普通人活著走出來的。”
“眼下觀你依舊康健,真是怪哉,怪哉啊。”
黃袍僧人放下手中的茶具,對著朱希道輕聲道。
朱希道勉強地辨識出黃袍僧人的話語內容,一股寒意湧上心頭,不由得急聲發問道:“這位師傅,你的意思是?”
黃袍僧人歎了口氣,蠟黃臉上的褶子似乎都扭成了一塊。
“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不諷經的人從那裡活著出來過,除了你之外,就是住持了。”
“或者說,住持已經不算是人了,他披著人的皮囊,成了一隻詭。”
朱希道準備抿茶的手懸停在半空。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詭”這個詞語。
“煩問師傅,詭是什麽?是通常我們所說人死後的靈體嗎?”
“不是,這不是詭。詭是一種更加邪惡的東西,它或許有形有質,又或許無跡可尋,有時它會以畸變的身體現世,有時它也會扮作人類,混入人群……”
“那怎樣才能區分人和詭呢?”朱希道來了興趣,忙問道。
僧人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才緩緩道:“這有什麽難區分的,當你在黑塔外面看到人的時候,大抵就是遇見詭了。”
“比如說……你看看我是人,還是詭?”
朱希道一直是憑借黃袍僧人的唇形來判斷其言語大致內容,但方才最後的這句話,竟如同施厄殿裡引磬和諷經聲一般,直接響徹在他的腦海。
“你相信有詭嗎?”
“那種不可名狀無法直視的……”
“詭。”
黃袍僧人的聲音依舊在朱希道腦海中盤旋著,伴隨著聲音的回蕩,一股強烈的失重感迅速席卷朱希道整個身體。
僅僅只是這幾句話,就讓朱希道感到自己瞬間像是被拋飛到雲端去了。
朱希道目呲欲裂,眼前的黃袍僧人卻依舊微笑著喝茶,一個個肉瘤不斷從他的身體上幻滅,場面極度駭人。
不多時, 強烈的刺痛讓朱希道絕望地閉上眼,等待著演繹結束的到來。
一息,兩息,三息……
直至八九息過去,朱希道依舊沒有聽到“演繹結束”的聲音,不由得迷茫地睜開眼來。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娃兒啊,你這種凶狠的皮相,看著也不像是能被輕易嚇到的。”
“怎的和個女娃娃一樣這麽經不起玩笑。”
黃袍僧人身上的肉瘤收縮起來,肉芽翻湧間,逐漸變成了一個身著破舊道袍的癲道人。
道袍上繡著三道雲紋,朱希道能認出來,這是道門大法師的象征。
道袍共分五等,白、黃、紅,紫、金,三道雲紋便對應著紅袍大法師之位。但似癲道人身上這種月白色的道袍,朱希道還是聞所未聞。
“你是誰……”
“為什麽糊弄於我?”
朱希道捂著發痛的頭,呲牙咧嘴地對眼前的癲道人道。
“倒不是我糊弄於你,娃兒啊,先前給你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整個普救寺,有著八座邊院和一座核心大殿,不過它們早都不互通了。只有住持一人能召集全寺僧侶,到施厄殿進行長生祭,除了住持,沒有人能夠活著穿行普救寺任意兩個地方。”
“那住持也確實不是人了,已經是半人半詭的存在……”
朱希道疼了半天,終於借機打斷點到人絮絮叨叨的瑣碎之語,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所以那住持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癲道人斜睨了朱希道一眼,這才緩聲道開始說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