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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來時不納糧》第20章 孩兒軍
  勒內的媽死了。

  時間,就在十天以前,可勒內卻沒有半分感覺,因為獨屬於他的母愛,早已不見。

  他滿身的鞭痕與缺了一個角的耳朵,便是證明。

  將清晨的冷水潑在臉上,勒內摳掉了眼角的眼屎,用手帕擦乾淨臉。

  提著木桶,他抬起頭,看向灰雲密布的天空。

  幾隻哨鶇正低低在灰青的山間穿行,發出如口哨一般尖銳的叫聲。

  自從薯根淨化法被發明之後,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五天的時間。

  原先瓢潑的雨,是一天比一天小,甚至於昨天整整一天都不再下雨。

  不過勒內聽村子裡的老農們說,現在還只是暫時的情況,快則一兩天,慢則三五天,會有一場大暴雨。

  這暴雨來去匆匆,只有它下完,漫長的雨季才會結束,秋日的晴空才會到來。

  等下山的時候,還來得及將田地改種速熟的大麥,到11月末便能攢一些過冬的口糧。

  將木桶裡的水倒掉,勒內直起身,望向了山下。

  當洪水漸漸退去,原先的紅磨坊村終於露出了影子。

  與千河谷大多數的村莊相同,紅磨坊村同樣依附於河流,生長在河谷。

  但紅磨坊村村民的河並不是貫穿千河谷的瑙安河,而是它的一條支流,蜂蜜河。

  在長條形的窪地中,沿著蜂蜜河,紅磨坊村同樣是長條形。

  流水中的水車傾倒著,被飛舞的蚊蠅包裹。

  在靠近聖杯山地勢稍高的地方,在那高高的方白石圍牆後面,便是巴奈特的鄉村別墅。

  靛藍琉璃瓦屋頂上的屮字架被風吹落,倒掛在簷邊,隨著濁風在搖晃,積水順著屮字架一滴滴地落下。

  而在別墅下邊,歪七扭八的,則是七八個獨門獨戶的小院。

  籬笆用方白石的邊角料和黑荊棘砌成,獸欄被衝倒,壓在了石磨上。

  在這些小院邊上,則是谷倉、車房和馬廄。

  大路邊則隨處可以見到木樁和鋸坑,原先的乾草堆則被洪水卷走,只剩下一塊顏色不一樣的痕跡。

  再向西看去,蜂蜜河岸邊是一條條長條形的份地,它們被爬著藤蔓與麻繩的柵欄圍起。

  田間道路中,還有幾棵老舊的橡樹和斷壁殘垣的茅舍,那便是公簿農們居住的地方。

  土黃色的米果稈子蔫蔫地在水中漂浮,與汙泥、石塊還有樹枝交纏在一起。

  勒內眯起了眼睛,被米果稈裹纏的物體中,甚至還有兩具屍體。

  一具是人的,另一具則看不清,好像是牛馬的,或者也是人的。

  彎彎曲曲的蜂蜜河蜿蜒向西,在那高高的山頭背後,便是樹籬鄉教堂。

  那裡的教堂每七天會召開一次安日學校,無償地教授所有信徒文字與算術。

  當然,要學寫字與算術肯定是要紙筆的,而教堂外有一家指定的紙筆鋪子。

  司鐸神甫杜爾達弗說這是因為那間鋪子靠近教堂,所以沾染了聖潔的氣息,這才有資格承載聖潔的知識。

  和老板是他情人的侄子沒有半毛錢關系。

  那裡曾經是勒內最向往的地方。

  他不向往那明媚的教堂,他最向往的,是那裡的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寫出自己名字時的驕傲。

  但現在,他得到了同樣的待遇——親手寫出自己的名字以及一個隻比他大七歲的教父。

  “勒內!”呆呆地站在山坡上發愣,他甚至都忘了時間,直到讓娜揪住了他的耳朵,他才如夢初醒般僵硬著轉頭。

  “哨聲三響未歸營,你被杜瓦隆傳染了?”

  “讓娜姐姐……”勒內試圖喚醒與讓娜的姐弟情。

  “叫我教官,去,自己去領五下戒尺。”讓娜雙目圓瞪,低吼道,“難道還要我請你嗎?”

  勒內打了個寒顫,連忙提著空桶向營地跑去。

  推開獵人小屋的門,只見逼仄的空間中,一個身穿藍黑短袍的青年,盤腿坐在火炕前,膝蓋上放著木碗,還在給教子中唯一一個孤女米加扎頭髮。

  本應該由勒內拿來的分飯杓,則落到了小修士阿爾芒笨拙的手裡。

  霍恩他們沒有等勒內,而是嚴格按照時間表,將各自的薯根飯分好。

  “我原以為只有我能遲到,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居然也遲到了!”一見到勒內,金發的杜瓦隆立刻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連手掌心的紅腫都不覺得痛了。

  用麻繩把米加亂糟糟的頭髮綁好,霍恩有些詫異地掃了一眼勒內。

  他記得在這些孩子中,勒內是最聰明最守時的,今天居然遲到了,真是少見。

  “今天怎麽遲到了?”

  “水退了,我看走神了,把哨鶇的叫聲和哨聲弄混了。”

  “水退了是個好消息啊。”霍恩哈哈笑道,他拍拍勒內的額頭,“下次記好,可別再走神了。”

  抽出戒尺,霍恩想了想,放到一旁:“還是先吃飯吧,現在打,飯該涼了。”

  “你總是護著他們。”才進門的讓娜將鬥篷掛到掛鉤上,賭氣地鼓起了嘴,“你想把勒內變成第二個杜瓦隆嗎?”

  “我又怎啦?我昨天就沒遲到。”杜瓦隆立刻叫屈道。

  給了杜瓦隆後腦杓一巴掌,讓娜擠到了霍恩的身邊,緊緊挨著霍恩的肩膀。

  坐到火炕旁,勒內端起木碗,碗中暗黃色的薯根糊糊與墨綠色的野菜葉子裹在一起,至於那坨浮在稠粥表面,綠油油的東西,則是酸模醬。

  這不是勒內第一次吃薯根飯,早沒了先前的新鮮感。

  他拿起木杓快速地往嘴中劃拉著薯根糊糊,等會讓娜姐姐就會帶著他們練習槍術與呼吸法,練完後吃一條大概半盎司的魔兔肉加餐。

  從練完到午飯前,他們則要帶著村民進行踏步午禱和唱聖歌。

  踏步午禱是霍恩的新發明,其實就是一邊整齊地原地踏步,一邊進行有韻律的大聲禱告,目的是鍛造集體感與紀律性。

  下午則是霍恩教授文字、算術與聖歌的時間,晚上還要和其他村民的兒童們一起練習聖歌。

  從早到晚,除了午飯後與晚飯後,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甚至有時候,他們還要肩負起輔助治安、調解矛盾和巡邏的任務。

  “對了。”用袖子擦掉嘴邊的殘渣,霍恩對幾個孤兒親衛吩咐道,“這幾天沒怎麽下雨,我和柯塞說過了,明天就來對你們進行洗禮,讓你們成為我真正的教子。”

  在彌賽拉教的教義中,教父便是幼兒的宗教上的引導者。

  假如幼兒父母去世的話, 那麽教父對教子教女同樣有著監護權。

  締結這一神聖約定的儀式,便是由教父本人進行的洗禮。

  但這種儀式大多在自由人中盛行。

  如公簿農這樣的,是沒有這種權力和儀式的,但現在,他們都是聖孫的選民,自然有了自由身。

  勒內抬起頭,身周的孤兒們眼中都是驚喜與期待,他的神色並沒有變化,只是低頭看著碗中的薯根糊糊。

  在期待之外,他的心中還有著一層難以言喻的恐懼。

  在孤兒們面前常常扮演嚴母角色的讓娜,罕見地露出了笑容,她輕柔地扳直了勒內的後背:“坐直了,從今以後,不論是誰欺負你,就是欺負我們所有人,我們一起幫你打回去。”

  “……嗯。”

  在領受了霍恩的戒尺後,勒內搓著紅腫的手,和其他孤兒們收拾小屋中的木碗和雜物。

  至於霍恩和讓娜則去巡視營地了。

  “我說各位。”杜瓦隆一邊打掃,一邊高聲地聊著天,“咱們馬上就是聖孫子大人的教子和護衛了,那都是和無敵的宗座衛隊一個地位的,總不能連個名字都沒有吧?”

  “那你說叫什麽?”

  “叫孤兒禁衛如何?”

  “或者叫羽毛森林騎士。”

  “乾脆就叫教子團吧。”

  “其實……”勒內的聲音響起後,大家都沒有繼續吵嚷,而是看向他,“其實,紅磨坊村的村民給我們起過綽號了,叫軍隊一樣的小孩,也就是——”

  勒內停頓了一下。

  “孩兒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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