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這死去船工的詳盡身份,單義朝的面色陡然變得陰沉,原先故作輕松的姿態消失不見。
他緊盯著長生,眉色緊皺。
“你居然懂得這麽多?莫不是你真的去過……”
雖然單義朝三番五次強調自己與這船工並不相熟,但他明顯對這艘船上的一些隱事知之甚詳,知道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長生無意與他多做糾纏,淡然道:“突然想起來,我當年曾在歸墟裡遇到過一個行跡詭異,被困於那裡多年的魔修前輩,韓家的大多傳承都與此人有關……原先我一直以為韓家的族人僅留在下界東海行動,但如今看來,天魔海中的情形複雜,這艘船上居然也有韓氏家族的爪牙,恐怕這艘船與那人的關系匪淺。”
言盡於此,單義朝的面色徹底凝然,他的身體微顫,知道長生定然是下過傳說之中的歸墟。
“你居然真的到過那裡!”
單義朝在寶船夫人的手下工作了五十余年,其實並不是普通的舵工水手。
他司職香工,負責向船神進獻供果,保香火不滅。
也正是因為這份工作的原因,他見過這艘船上許多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就比如這姓韓的侄子,在被帶上寶船上的第三天后突然變成了一只見人就吃的怪物,寶船夫人在處理完此事後,輕描淡寫的與眾人說道,說這少年是因為觸怒了船神才會變成如此模樣。
可單義朝心中清楚的很,對方第一次跟船遠航天魔海,極其敬畏船神,基本上日日夜夜都來船神的供奉隔間祭拜。
這樣的人怎可能因為不敬異變成吃人的怪物?
可如今,長生的一席話勾起了他的腦子裡沉寂已久的回憶,他想起寶船夫人曾不止一次的提過歸墟,也暗示過裡面住著一名實力高強的魔修。
甚至,姓韓的那名船工和他的侄子,都曾表示自己來自於離這裡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們的家鄉是一座在汪洋大海上的島嶼,上面盛開著各種顏色豔麗的鮮花。
單義朝本來無光的眼瞳變得些許清明,他的意識也正在從腦中回落。
他的腦子本就不笨,已經在這番運轉下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很有意思……你知道韓家來自於下界東海,又去過歸墟……看來你就是近幾年在上界傳的沸沸揚揚的那位,帝君轉世,長生?”
長生沒有說話,形同默認。
“仲孫明那家夥是有些蠢笨,難成大器,怪不得會被你一個外來者搶佔先機。聽到常笙那二字,我就應該想到的,這世上不該有如此不俗的劍修,卻還在上界默默無聞……”
長生打斷了單義朝的碎碎念念,督促道:“別廢話了,說我想要知道的。”
胭脂還處於不知方向的船上某處,自己得盡快尋到對方才行。
“你想知道船上的結構?既然你去過歸墟,應該知道在歸墟外圍,所有的岩壁石塊都是依次變動,可以形成新的過道夾縫。這艘寶船雖然做不到歸墟那般天地異動,但它靠著我們腳下的船板以及飛在天上的這種滯空感,能神不知鬼不覺模糊常人對方向的把握。”
單義朝說罷,側了側頭,“因此,你所心心念念的婢女,反倒是應該在我身後的方向。”
長生的視線越過單義朝,看到了一面高大的木牆,他本以為單義朝又在說一些胡話來蒙蔽他,可他轉念一想,這單義朝既然已經決意要將所知之事全盤托出,定不會再做這種無聊的把戲。
思緒落定,長生抬眼鎖定方位,伸手一指。
他身邊的利劍懸空閃出,瞬間就撞破那面木壁,直接將那兒帶出了一個大洞。
隨著煙塵散去,洞後的道路顯現於他的面前,其正是先前二人所分開的岔道,但有些可惜的是,胭脂的身影已經不在其中。
“不在了嗎?沒關系,你只要記住這艘船上的木壁,並不是處處都由滄海木製成的就行,一般此路不通,向左右破路而行的方法也行得通……畢竟這船身已經成這副模樣了,多受點損害也無傷大雅。”
單義朝見長生提劍欲走,開口叫住了他。
“長生,你不想知道船上的寶物是什麽嗎?”
長生停住了步伐,重新將目光放在了單義朝的頭臉之上。
能讓寶船陷入如此絕境的東西他當然有興趣了解,畢竟就算是找到了胭脂,他們也等同於被困在這艘船上,極難回到海船。
單義朝見長生停下腳步,繼續說道:“你也知道天魔海近些時間因為大統領之死變得有些不太安穩,你們現在前往天魔海,僅憑借你還未登仙成魔的實力不足以護住自己。更何況,你的身份十分敏感,若是被有心之人認出來,恐怕你在天魔海的事情會被鬧到人盡皆知。”
長生淡聲道:“有話明說,我記得你不像是個說客。”
單義朝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其實此次委托我來寶船上的主顧另有他人,是他從一些渠道打聽到了船上所要運送的東西,知道那東西的不俗,才找到我雇傭了一批魔修,來劫船奪寶。”
“寶船隕落,也是你們計劃之中的一環嗎?”
單義朝搖了搖頭,說道:“我們的人手就這些,怎麽能威脅到寶船的安危?按照原計劃,我們只需要跟上寶船的行進路線,給天魔海內的幕後之人傳遞信息就行了,等到船只靠岸,自會有通天修為的前輩出手。”
長生聽到此,眉頭緊縮,察覺到了單義朝的話外之意。
寶船失事的情況他們也預想不到,也就是說,那船上的東西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可怖。
“我雖然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麽,但我可以告訴你運送此物的陣容,和對它感興趣的人。”
單義朝的話語讓長生有些奇怪,他本以為對方能告訴他寶船上的規律就已經不錯,沒想到單義朝居然會把寶物的事情也告知與他。
“我的妹妹還服侍在那位主顧身邊,你若把天魔海攪的天翻地覆,希望能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放她一馬。”
長生平靜的回道:“知道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的有意思。原本我還覺得你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連天魔海內都不見得能融入進去。但我現在越發覺得自己剛才所做的事情極為正確,投資了一個即將在天魔海內聲名鵲起的風雲人物。”
單義朝的神情略顯激動,他死死盯著面色淡然的長生說道:“我在寶船上見了那麽多人,只有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身上的氣質,和我所供奉的那座五十年的天魔神像,一模一樣。”
“好了,接下來該告訴你,寶船上的陣容了。”
海船之上,大霧彌漫,仲孫明已經等的有些不大耐煩。
自那些魔修與常笙二人走進寶船殘骸之後,已經過了足足兩個時辰的時間,內裡沒有一丁一點的消息。
仲孫明本以為自己是被這群人拋棄了,但他轉念一想,海船還處在自己的腳下,這些人若想離開此處,就必須回到海船之上。
屆時,他們即便在寶船殘骸內拿到了什麽東西,也得如實向自己交出。
畢竟自己身邊可是有著頑石統領,他是整艘海船上的最強者,實力已達魔人之境。
“那寶船不讓人上,我就覺得寶船夫人有大問題,剛剛這群小賊居然還想用修補法陣的借口勾我上當,真是一群吃不飽的豬頭。”
方臉男子站在他不遠處的位置,身形如山,聲音粗獷的說道:“我還以為你已經信了。”
“信?”
仲孫明眼睛裡閃過一絲厲色,他罵道:“我只不過是故意在他們面前裝傻罷了,只有表現的軟弱,才能引人上當,要不然這些家夥怎麽能暴露自己的真正意圖?”
仲孫明來回度步了幾下,忽然感覺到大霧前方隱隱有一道窈窕的身影隱隱浮現。
他停住了身形,向其身上細看過去。
果不其然,在過了幾息之後,常笙那名乖巧可人的侍女從中跑了出來。
她的神色慌張,眼眸中還閃爍著些許驚恐,整個人看樣子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救救,救救我家公子……”
頑石統領靜默不語,仲孫明接過了話茬,問道:“你先別慌,告訴我船裡面的情況,再說說你家公子怎麽了?”
胭脂肩頭抖動,楚楚可憐的將傳中的事情複述了一遍,隨後有意無意的提及了自己逃脫的路線,和在路途上所遇見的東西,將之告訴給了仲孫明。
仲孫明馬上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製止了胭脂的發言,出聲詢問道:“等等?你說你方才在回來的路上,經遇了一個巨大的方艙,其中供奉著一尊八手三眼的神像?”
胭脂面色一滯,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呆木。
“那裡又怎麽了?重要的是我家公子……”
“閉嘴!”
仲孫明將胭脂有些虛弱的聲音吼斷,氣勢凌人的問詢道:“你先告訴我,我剛才所述的是否正確?還有,你在那間屋子裡看到了什麽?”
“我……”
胭脂看起來還想提一嘴自家公子,但她明顯被仲孫明剛剛所說的話給嚇到了,支支吾吾的答道:“都是我親眼所見,但我沒來得及看裡面的東西,船裡面都是烏黑的一片,我……”
仲孫明沒有興致再聽胭脂余下的其他的話語,轉頭對著身邊的頑石統領問道:“天魔海之中,應當只有天魔散落的軀體,才會被這尊天魔神像供奉祭拜吧?”
頑石統領沉默了半晌,答道:“不錯,天魔的部位只有被這種神像壓製,才能被儲藏在物件之中,不然它就會暴走,引發災禍。”
“原來如此。”
仲孫明笑出了聲,覺得這寶船上所運載的東西和其中的詳細已經被他洞悉清楚。
“當初寶船夫人清退船上一眾人等,為的就是運載這天魔的軀體,然而她們在天魔海之上航行的時候,不知出現了什麽異動,導致這塊軀體暴走,沉沒了整艘寶船。”
理清楚頭緒的仲孫明,神情變得肅然,他對著頑石統領發號施令道:“去把船上的人都殺了,再找到那件天魔軀體進獻給我,它是我奪權的重大助力。”
“是。”
頑石統領應了一聲,就邁開步伐,走進到了前方的迷霧之中。
看著頑石統領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仲孫明也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沒想到這艘船上的變動居然如此之多,好在自己是大統領之子,自幼都懂得這些門門道道。
要換做尋常的鼠輩,恐怕早就在這些人身上栽了跟頭,屍骨無存。
如今只需要等到頑石統領將船上的人殺乾淨,再把那魔神的軀體帶給自己就可以了,傳說天魔的各部位在被人吞食後,能獲得繼承天魔的各種能力。
也不知道寶船上運送的是哪個部位,能讓自己獲得何等的恩惠?
要是腦袋和心臟,那自己可算是撞了大運,以後說不定也能成為下一代天魔。
“奇怪,身邊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怎麽會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仲孫明隻覺得自己的右眼毫無征兆的跳了起來,他下意識的捂住右眼,卻感覺眼珠子快要從眼眶中跳出來一樣,完全不受他身體的束縛。
“這是……”
仲孫明用留下的左眼四處探尋,終於在濃霧彌漫的前方,看到了引發他不安的罪魁禍首。
原先胭脂站立的位置,已經悄然換成了一名濃發雪膚,周身透露出出塵之意的女子。
他記得這抹靚麗的身影,何其過目難忘的神韻。
“你是在寶船夫人的浮嶼上的那名女子。”
自那日過後,仲孫明隻覺得自己天天都會在夢中夢到這位仙子,這種傾慕之情化為了無人無比的狂熱。
在日複一日的夢裡,仲孫明所見到的這名女子高潔如蓮,濯清漣而不妖,婷婷淡淡,如霧如詩,嬌好無限……
他恨不得把此生會說的所有形容詞都用在此女的身上,但今日當他再次親眼見到對方時,他猛然察覺到……自己還是有些過於保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