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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偵探陷入癲狂》第89章 原則
  兩小時後。

  瑞文伸了個懶腰,發現自己躺在了地上,鼻尖上還有煙草燃盡後留下的煙灰。

  視線中的色彩逐漸恢復,他差點以為會一覺睡死過去。

  他揉了揉眼睛,發現捷特也在不遠處睡著了,同樣不省人事的還有那名無皮者。

  瘋導演讓外人遠離朗姆加工廠的方法,就是大范圍的“催眠”,以自己這名眼線為中心,無差別地控制周圍所有人腦部的血流,讓他們產生倦怠,思維放緩。

  在沒有準確視野的情況下,血液的控制效果是單一的,而且在范圍內不分敵我生效。

  瑞文坐起身,拍掉鼻子上的煙灰,背靠蒸餾機的巨大旋轉閥,感受著體內消退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詛咒,拉開襯衫,對著胸口那道巨大的傷口犯起愁來。

  真皮之下,他能看見隱約蠕動著的胸腔內容物,夾著自己那顆死去的心臟。肺部受到了輕微挫傷,因為劇烈運動進一步撕裂,那處貫穿傷也可能對肝髒和其他重要髒器產生影響。

  醫院不可能把這樣一顆心臟救活,而其他損傷要是拖到明天晨昏,另外一顆心臟恐怕也難保自身活命。

  綜合以上考量,瑞文決定在屍體旁邊等上兩小時,直到自己能再次使用“愈合之觸”。

  他也不確定自己究竟能不能讓原本的心臟恢復跳動。自己的體內有種怪異的不真實感,就像一個早該在兩小時前死透的人,仍在被某種蠻橫的力量吊著性命。

  之前發生的一切是那麽荒唐,就像酒精中毒者臨終前看見的幻影,或者一部完全不符合邏輯,隻一昧追求視覺效果的大爛片。

  而自己正處於這種荒謬的正中心。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過來。

  瑞文歎了口氣,慢慢念動了“愈合之觸”,把手覆上了胸膛,指尖順著半愈合的真皮掐陷進去。

  絲網逐漸溢出,手掌下逐漸傳來搏動感,宿醉般的模糊感逐漸散去,人類的感覺正逐漸回歸軀體,他能感覺到身體逐漸變得沉重,血液再度開始了正常循環。

  他又像個人了。直到此刻,瑞文才意識到兩個小時前,自己的所作所為多麽像一個嗑藥磕嗨了的癮君子,他們通常聚集在日降街56號延伸的巷道裡,沒有原則,比賽往空酒瓶裡吐痰,折斷蜘蛛的八條腿,讓它們像個圓球般滾來滾去。

  他慢慢移動視線,看見了散落在腳邊的一張紅心10。

  然後是一張梅花7。乾淨的撲克紙牌散落在地面,連成一條彎曲的線,盡頭是那名被甩到蒸餾鍋旁的工人的手。

  那人的手邊,散落著一小堆雙輪撲克。

  瑞文突然感到後頸一陣發涼。

  六具酒廠工人的屍體中,竟有四具聚集到了一起,就像屍體們趁著自己熟睡偷偷爬起來玩了一會牌。

  他連忙爬起身來,走到了混合糖蜜和酵母的加工罐旁,拿起木製的攪拌棒,在裡面撈了起來,試圖找到自己丟進去的那串大蒜。

  撈了半天,毫無結果。

  瑞文環視整座加工廠,發現除了這兩處偏差外,其他地方基本都和自己入睡前的印象一模一樣。

  “導演!”

  他以為自己還在幻覺中,但地面上的血字立刻回應了他:

  什麽事?

  “剛才有沒有人進來過......有沒有人挪動了屍體?”瑞文不確定導演能不能感知到,自己在閉眼熟睡的時候無法為對方提供視野。

  血字迅速改變了排列: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分別是,沒有,有。

  “那是誰?”瑞文立刻追問。

  你自己。

  “可我為什麽要......”瑞文狐疑地揉了揉太陽穴。仔細地數起了周圍的撲克牌,整整一副牌,52張,邊緣有些毛糙,顯然被使用過。他在酒廠工人的右手邊看見了空牌盒,同樣乾乾淨淨,不染一絲血跡。

  剛才,他並未在這裡的任何一個角落發現過一副用過的撲克。

  瑞文皺起眉頭,重新整理了一下沒問完的問題:

  “如果是我乾的,這副牌是從哪來的,那串大蒜又到哪去了,總不能是被我吃了吧?”

  血字重新排列:

  有些事情,你總有一天會明白。

  對於瘋導演賣的關子,瑞文起初有些不滿,但轉念想想,對方完全沒有告訴自己一切的義務。

  他把那些撲克收攏,塞回牌盒裡,收入衣袋,重新靠牆坐下,打算在那種屬於醉鬼或怪物的不真實感完全消失後再把捷特叫醒。

  看著昏黃的燭光,他後知後覺地低聲問道:

  “這些全都是該死的人嗎?”

  血字停頓了一段時間,然後緩慢地爬行重組:

  我只能告訴你,在物質層面,他們死了比活著要好。

  瑞文愣了一會,想起了格林達的哥哥沃倫。一名底層記者的月薪約為4000烈洋左右。而自己為格林達爭取到的各項死亡援助金,除了8000烈洋的即時援助外,還有各項為期一到三年的長期每月補助,其中一部分是市區居民獨享的福利,還有一些來自品牌基金會和其他社會福利機構。

  而工人呢?在焦麥田工作的谷倉工人每個月大約有1200烈洋的收入,而他們若有家屬,並願意積極申請援助的話,能得到的援助金大約是格林達的一半左右。這意味著他們將失去一些權利,如移居地下的優先權,日後住房的面積,教育資源的限制等,但對於他們來說,這些本就是得不到的東西。

  又或者,像小瑪格麗特的父母一樣,把女兒的生命賣給有錢人作為神奇物件的祭品。

  瑞文發現,當自己開始站在客觀的角度俯瞰生命時,得到的就是這一條又一條的生存算式,宛如河水的一條條波浪。

  “那我們呢?我們該死嗎?”他口吻隨意,卻又帶著一絲在乎地詢問道。

  這回,血字的答覆迅速而簡短:

  該死。

  “這算是自知之明還是自相矛盾?”瑞文開了個玩笑,然後聽見了捷特爬起身的聲音。

  自己還沒來得及就對方在“契約”裡透露出的全名問個究竟,算了,以後還有的是時間。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和捷特探討了一下接下來的行動。

  “這些無皮者能夠連接的下線最多是十個。酒廠工人這個身份比絕大多數其他職員更好接近糖蜜儲存罐,因為他們的需求量少次多,沒有固定的取糖日程表。所有這些下線都是真正的工人,‘灰衣天使’在策略上和絕大部分其他組織都不同,他們依照行動需求直接吸收不同職業的下線,毫不吝嗇於舍棄他們,這也是他們難纏的原因之一。”

  捷特描述的實情介於自己曾經和現在的兩種猜測之間。一方面,“灰衣天使”並沒有直接佔據整座糖蜜公司的高層,但另一方面,所有下線都滲透得很深,不會輕易受到懷疑。

  一旦無皮者本身遭遇不測,其余成員會迅速清理失去作用的下線,毀滅線索。因此,很難從最底層順藤摸瓜找到更高級別的成員。幸運的是,赫伯特醫生這名下線從一開始就被看管了起來,沒給“灰衣天使”下手的機會。

  “既然如此,這位‘沒皮’的喬納森先生也要看起來。可以把他扔去鮑爾斯教授的教職員宿舍,他已經幫我們看了兩個,不差第三個。”瑞文提議道。

  鮑爾斯教授宿舍倉庫的防護完全是防止死人逃跑級別的。曾經,他在那裡關押過接受實驗的精神病人,在轉換專業後變為了儲存屍體。

  放在一般狀況下,關押一位無皮者是很不現實的事情,因為他隨時能將意識轉移到下線上,告知同伴自己的方位。但眼下這名喬納森先生的下線剛好全死光了,算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這裡還有第三名無皮者。他們打算對糖蜜罐頂部的一個主要通風口下手,那是一個很容易觀察到的突出點,距離地面約有35英尺高。這罐子本身就有一定年代, 只要在加熱的過程中把通風口關閉,讓壓力自然而然地累積......嘭!”

  捷特誇張地揚了一下眉毛。

  “還真是場甜膩的災難。”瑞文看著身旁的糖蜜加工罐,補了句玩笑話。

  “我會去把這些細節轉告給邦克。至於你——”

  瑞文反手取出了那套從“木偶”身上剝下的黑撲克制服,遞到皺起眉頭的捷特面前。

  “為什麽是我?”捷特面露菜色地指著自己。

  “因為你要守一整個正午,把這一帶的變故都記下來。”瑞文收起所有表情,平靜地說道:

  “一名無皮者能控制的下線不超過十名。他們失去了絕大多數能執行行動的人手,難保不會改變計劃。如果發現任何異常,別找我,通知邦克。”

  他自己打算直接回家,在報告完畢後好好睡一覺,等待詛咒消退。如果“黑日”不打算等待自己,先行收拾掉了剩下的人,那也不過是少領一份賞金的事。

  事實上,自己當時計劃破壞電話的時候,有過那麽一絲掙扎,如果下面的人能把其他“灰衣天使”引來讓導演一鍋端,那就能省掉後續步驟,但當時考慮到這種選擇的不確定性放棄了。

  就把這當成幕間休息吧,瑞文心想。

  他從捷特手上借了把小刀,仔細地檢查起酒廠工人身上的遺產和身份證明物。

  如果對方有妹妹,自己就匿名幫家屬申請一下援助金,並從自己事後的分成中劃出相當於遺產價值的部分寄給他們,這是他臨時給自己想出來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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