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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偵探陷入癲狂》第37章 女巫凱夏
  和瑞文說話的正是他要找的另一位第二類關系人。他人高高瘦瘦,發色朱紅,處於謝頂危機的邊緣地帶。他在休閑服外面披了一件焦黃色的醫用褂子,一旁的銀色醫用托盤裡是沾滿了血的鑷子、止血鉗和手術刀。

  無疑,那都是自己流的血。

  鮑爾斯教授背著手,向逐漸警覺起來的瑞文解釋情況:“這裡是醫科樓,我的臨床工作室,你的衣物掛在門口附近,還有,請不要直勾勾地瞪著我老婆,這很不禮貌。”

  瑞文眉頭緊鎖,慢慢把目光從矮藥櫃上那顆綁著紅色波點蝴蝶結的骷髏頭上挪開。

  他的嘴似乎還和絲網有一定的同步,說話時拖著長長的尾音。偵探上下活動了一下頜骨,清了清嗓子:“請問你......您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我當時是個什麽狀態?”

  “很糟糕,全身都是血,有幾處重要髒器破裂,裝置沒用,只能開刀。卡爾沒那麽幸運,他在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死透了,頭部一塌糊塗,以普通人類的力量根本沒法弄成那樣。”鮑爾斯教授捧起那顆頭骨,當著瑞文的面親了它的額頭部分一下:

  “當時,我正準備去我的學生進行一場特殊會面,卡爾突然打電話給我,告訴我有個可憐人因為線蟲死了。我當時就明白了過來,有人在調查這件事,因為我也接到了一模一樣的電話。我告訴他我會在會面結束後去找他談談,當我趕到他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大約是晨昏8點多。”

  幻覺。看來那一切都是“永恆”的幻覺,而我對幻覺用了真的異術,結結實實地吃下了錯誤施咒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永恆”算漏了鮑爾斯教授,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實話跟您說吧,我就是打電話的人。我懷疑你們正在合夥包庇您曾經的學生莫尼。您對我有恩,我不會怎麽樣您。老實說,現在我對您的好感更勝我的委托人。”瑞文直接說出了真心話。

  “你覺得,我像那樣的人嗎?”鮑爾斯教授平靜地問道。

  “從剛才您稱死者為‘可憐人’的時候就不覺得了。”

  “我是反對學生用線蟲搞研究的。”鮑爾斯教授說道:“那件遺產取自一種地底生物腸道內的寄生蟲,一種不尋常的生物,傳聞中為一種從屬物種。要知道,生活在地底的生物,不論看起來多麽無害,都至少有兩種取人性命的方法。”

  既然如此,有問題的恐怕就是卡梅隆那邊的那個叔叔了。瑞文突然感到一陣不妙,連忙望向門口的衣帽架——果不其然,他的衣袋正在漏“水”!

  那個玻璃瓶一定是在他倒下時摔裂了!

  “鮑爾斯教授,您這裡有營養液嗎?給遺產用的那種。”瑞文不顧自己身上只有一條短褲,立刻下地,光著腳跑向門口,把奄奄一息的“女巫的嫉妒”從口袋裡給捧了出來。

  “很抱歉,沒有。”鮑爾斯教授聳了聳肩:“我可以上別的地方幫你找,來得及嗎?”

  瑞文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直接把那張奄奄一息的嘴往胸口一貼——

  他應該不至於會在妹妹面前赤裸上身。

  一股難以形容的酥麻感自胸口蔓延至全身,就像溫柔的電擊,和“偏執的天國”完全不同。

  然後·,他的腦海中傳來了一陣又甜又酥的小聲音:“哈,哈!你終於肯讓我住進來了啊!我都快憋死了......我以後該怎麽稱呼你呢?”

  ......瑞文的頭皮一陣發麻。

  他在腦海中冷淡地回答道:“瑞文,你的宿主,你的救星。”

  “救星!我喜歡這個稱呼!你可以叫我,凱夏。”那聲音帶著很重的後鼻音,仿佛嘴巴後面還有一副完整的喉嚨。

  真的是個女的啊!

  “請別亂在我腦子裡撒嬌。”瑞文在腦海中威脅道:“不然我會帶你回老哈桑那裡,請他再幫我裝一瓶營養液,然後一刀把你剜下來扔回去,別以為我做不出來。”

  和普通女性相處倒沒什麽,但是他非常不喜歡有性別的異物侵入自己的思維。

  “唔!唔......你知道嗎,你開始讓我覺得值得了!”

  “值得什麽?”

  “值得在你腦子裡裝可憐啊,之前那些內心柔軟的硬漢就沒那麽有意思。不過,別自作多情,女巫凱夏永遠不屬於男人,只會成為男人,成為他們意識深處的嬌弱女孩,讓他們在枕邊哭哭啼啼。怎麽樣,喜歡嗎?”

  瑞文歎出了聲:“你們女巫都這德行嗎?”

  “我可是她們當中的佼佼者,一流高手,可惜漂亮臉蛋沒了。”凱夏在他腦中咯咯笑了起來:“放心,我的救星,我平時保證安安靜靜的,做個乖女孩,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帶我去曠野參加瓦爾普吉斯之夜,就在這個月底,我想會會我的姐妹們,告訴她們我這回找了個多棒的‘另一半’!”

  瑞文是聽都沒聽說過這玩意:“好吧。它是在晨昏還是在正午?”

  “夜晚。不然怎麽叫瓦爾普吉斯之‘夜’呢,嗯?”

  瑞文突然來了興致:“夜晚?那裡有夜晚?”

  “女巫們會用轎子把夜晚抬出來,夜晚的屍骸。”

  “先生,你還好嗎?你原地發呆很久了。”鮑爾斯教授伸出長滿老繭的手在瑞文眼前晃晃。

  “沒事,我很好。”瑞文從衣帽架上扯下衣服,穿戴整齊,把凱夏遮得嚴嚴實實:“可以請您帶我回藝術樓一趟嗎?我記得沿途都有遮陽走道。”

  “沒問題。”

  凱夏在瑞文不搭理的時候真的乖乖閉嘴休眠了。瑞文對女巫這一群體的了解不多。她們不常出沒於奧貝倫境內,城外的曠野是她們的狂歡樂園。

  她倒是沒把嫉妒寫在臉上。不過,瑞文同樣不了解女人的嫉妒能藏多深。直覺告訴他,永遠不要和一件遺產扯上曖昧關系。

  倒是她口中的“夜晚的屍骸”讓他很感興趣。

  在夢裡,一起懸案往往由發現受害者的屍骸拉開帷幕。

  西翼走廊和之前看起來沒什麽區別,除了那堆枯葉完全消失不見。講台門口的鞋和衣服還在,維持原樣。卡爾的辦公室房門是深棕色的,對面的確掛著一幅皮克曼的畫,不過,畫中是一隻面目猙獰的地底生物,而且也不是綠色的。

  地面上有一大灘乾涸的血跡和幾顆零落的牙齒。

  “永恆”這次以枯葉的形式體現,而且恐怕早就纏上我了,然後又先下手為強地控制了卡爾。瑞文想起了捷特踢出門的那塊腐葉,思索起了三次遭遇的共通點。

  第一次在麥田裡。

  第二次在斜陽夫人的家中。

  第三次在奧貝倫大學。

  毫無關聯。硬要說的話......每次都多少牽扯到點植物,可這算不上什麽有力的共通點。

  瑞文輕輕推開房門,那面厚重的窗簾還在,光線自門口透入,可以看見房間裡的各個角落裡全都塞滿了雕塑,包括貴族的頭雕、全身像、烈日生物、上位存在的臆想形象等。

  書桌上的胸像支離破碎,黃銅碎塊散落一桌一地,完全辨認不出原貌。

  不會真的是我的胸像吧?瑞文暗自好笑,如果真是那樣,他就有肖像權可維護了。

  “鮑爾斯先生,我很遺憾。卡爾的死有一部分原因要歸咎到我頭上。”

  “不用向我道歉。”鮑爾斯教授的反應和絕大多數奧貝倫人差不多:“我是一名醫科教授,只能救治活人。卡爾的屍體我已經申請做解剖教具了,必須要在兩天之內用完,後天晨昏我剛好有對應課程。”

  瑞文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如果“永恆”真這麽無孔不入,恐怕他身邊的人隨時都會遭殃。

  不,如果它真強得這麽離譜,我現在不可能還活著。瑞文意識到,好像每次遭遇險情,自己最大的威脅都是自己本身。

  而喚醒自己的永遠是他人。

  按照這個邏輯來想,他反而不能單獨行動。如果沒人阻止自己的話,能力逐漸增強的自己對自身和他人都是一顆越來越大的不定時炸彈。

  問題在於“永恆”算到了哪一步?

  嘶,自我威脅論總會讓人越來越自相矛盾。

  “喂,聽我說,救星,你可不是一個人,你有我呢!”

  凱夏的聲音突然又在他腦海裡冒了出來。

  “剛才是誰說自己不屬於男人的?”瑞文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在心中回應道。

  “可是你的內心好吵,我都睡不好覺了。有什麽心事,不妨說給住在你心口上的女孩聽聽?”

  “唉。總之,謝了。你們女巫有辦法對付一個飄忽不定,沒有形體,老是製造幻覺讓人發瘋的‘幽靈’嗎?”

  “呵呵,你說的是鬼魂嗎?如果真的是鬼魂,我建議你出去曬曬正午的太陽。鬼魂比你們人類更怕陽光。”

  “不好笑......”等等。

  瑞文打量了一下依舊披掛在身上的無形絲網,它沒有絲毫重量,邊緣無風自動。

  他突然真的想出去走走了。

  他對鮑爾斯教授開口道:“教授,您所擔心的事情已經成了事實。我現在需要您的協助,找到莫尼,他手上有一批已經培育得相當成熟的線蟲樣本,我需要把它們追回來。”

  “行。對我來說,活人的事情比死人的事情好處理得多,我老婆柯琳也是這麽想的。”

  話音剛落,一雙塗著紅指甲油的手就從鮑爾斯教授的大褂下探了出來,輕柔地摸了一下教授的臉龐。鮑爾斯教授在兩隻手背上輪流親吻了一下。

  他也在身上安了一位“女性”......

  “她氣色挺不錯的。”瑞文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我和柯琳是在精神病院認識的。紅溪精神病院,奧貝倫的最後一座精神治療機構,二十年前就關了。她是真病人,我是為了研究生報告而偷偷潛入進去的假病人。現在大學取消了心理學系,我成了一名外科專家。”

  “我以為奧貝倫向來對精神問題漠不關心。”瑞文說道。

  “是關心不了。我在當年的研究報告裡得出結論,烈日之下,人們根本分不清常人和瘋子,瘋子和我們沒有絲毫區別。精神病院只是給部分人的正常行為打上了‘瘋狂’的標簽,然後用火麻類藥物把他們和常人進一步區分開來。 ”

  “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這座城市需要瘋子。”鮑爾斯教授嚴肅地回答道:“曾經,人們很害怕成為瘋子中的正常人,所以才有了精神病院。現在,我們不再需要精神病院,因為所有人都發瘋了,所有人也都因此而正常了。”

  這倒一點不錯,瑞文在心中暗忖。

  有哪座正常的城市,背景是帶血的鮮黃色?

  但,經過這次意外入夢後,夢裡的世界在他眼中也變得有些怪異。

  “謝謝您的見解,它開導了我不少。我現在要回去看看我助手的調查情況。如果您有空的話,下個晨昏,勞煩造訪一下火石街59號。”

  “你是一名‘行者’?”鮑爾斯教授看著走廊盡頭的隔熱玻璃詢問道。

  “一名什麽?”

  “行者,能在正午外出的人,大學生們喜歡這麽叫。”

  “算是吧。我才剛學會‘行走’。”瑞文調侃道,轉身輕快地走向了走廊盡頭。他不曉得敷衍版“夜風之護”的效果會不會突然消失,於是,在即將接觸到正午的白熾前,以希伯來文輕聲吟誦道:

  “啊!啊!以烏鴉的名義,賦予這段話語防曬的能力!”

  他沒有感受到錯亂或扭曲,隻覺得角膜有些刺痛,眼角滲出一兩顆血珠。

  副作用比寶琪女士教他的“蝕刻之刻”還要小。

  而且,自己並不需要異語遺產抵禦瘋狂。

  “你很開心嘛,我的救星。”凱夏在他腦中輕聲低語。

  瑞文微微勾起嘴角,邁出右腳,踏入了烈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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