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士,本命李清風,是個擁有豐富過往經歷的人。
他本為前朝神童,年紀輕輕便獲任一方縣令,施政撫民。
恰逢末帝東征半島,搜刮天下錢糧青壯,弄到敲骨吸髓的地步。
他這官兒也做不下去,乾脆鼓動縣中百姓逃入山中,自己則是掛印而走。
後來七十二家烽煙起事,他也曾投過幾家,觀望局勢。
末了,李清風發現,這幫貨還不如前朝。
心灰意冷下,乾脆出家當道士,遊走天下四方,尋求機遇。
這麽一恍惚,就到了現在。
“鍾老弟,你這性子,若是生在前朝,必定殺得天下為敵。”
李清風搖頭歎氣,“世間不平事太多了,我也是看得過來,卻管不過來,這才心灰意冷,找了族兄引見,加入道門棲身。”
“李唐將興,我道門注定興盛,不如你也跟我當道士,前途無量。”
鍾生奇怪了,先前有人找他當兵,如今又有道士勸他出家。
難不成,自己就這麽搶手?
“我叔不讓我出家。”
李清風倒也通情達理,“也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不如等你娶妻生子,再出家入我道門,這叫兩不耽擱。”
鍾生堅決謝辭。
聊了半天,鍾生覺得這道士挺有趣。
他讀書人出身,卻並不迂腐,知道靈活變通的道理。
更加對胃口的,這是李道士和他一樣,也很是樂於傳播名聲。
“鍾老弟,你這個段子,花了多少錢找人代筆?”
鍾生瞪大雙眼,原來你是花錢找人代寫的。
“該不會……”
鍾生搖搖頭,“沒找人寫,就是民間流傳的。”
李清風老臉一紅,咳了咳,“其實我也沒花什麽錢,還是看在那人熱心為我揚名,家中窮困,給了他買糧買布的錢物。”
明白,軟文推廣嘛,我懂!
“壇中撈月,到底是什麽把戲?”
鍾生突然好奇,詢問李清風。
“不是把戲!”
李清風表情瞬間變得嚴肅,“是道家法術。”
他從道袍取出一水壇,放置在面前,卻見裡面一汪清水,能看到壇地。
鍾生集中精神,知道他要現場演練了。
一不留神,左肩右肩分別多出兩隻毛茸茸的腦袋,小毛驢和白猿。
幾隻眼睛盯著水面,原來此刻月上中天,倒映在水面,仿佛沉在壇地。
李清風一指天上月,再指水中月,腳下升起嫋嫋青煙。
下一刻,他掌心垂下一根細線,垂入水中,繞在明月四周。
猝然間,細線繃緊,似乎拖拽到重物。
李清風表情也在吃力,用手拖搜細線,一寸寸往上抬。
水壇中,破開水面的聲音響徹不斷。
“嗨!”
李清風吐氣開聲,嘩啦啦,水珠四濺,已從壇中提起一輪明月。
周圍光線暗下來,縱然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也相差不遠了。
再看天上,沒了姣姣明月,徒留一片漆黑。
鍾生上前確認,的的確確是天上明,輪廓光澤均無兩樣。
壇中水面空蕩蕩,沒了明月的蹤跡。
就仿佛,李清風以一根細線,就將天上明月從水面提起來。
“如何?”
李清風提著明月,在鍾生眼前晃了兩下,然後丟入水中。
咕咚,
明月落入壇中,如魚入大海。 月光驅散黑暗,恢復先前的光明。周圍景物逐一浮現。
鍾生心中明知是幻術,但就是看不破破綻。
不得不說,李清風手段高明,絕非一般江湖術士的手段。
“昂昂昂!”
小毛驢興奮大叫起來,覺得很是精彩。
猿猴突然伸瓜入壇中,對著明月倒影來回抓撈。
飛濺起大片水花,倒影攪得混亂破碎,但始終不見剛才的明月出沒。
“好一個猴子撈月。”
李清風呵呵說道,“鍾老弟,你這倆寵物,挺有靈性的。”
鍾生經歷此事,知道李清風本領不弱。
先前能在他一劍下逃生,又有這般真假莫辨的幻術,絕對是奇人一枚。
又想到二叔讓他行走天下,多多結交朋友的囑托。
“好個李道士,我請伱喝酒。”
李清風沒在意,喝酒二字,聽來簡單,實則包羅萬象。
傳統的酒文化,可不是一壺酒、兩個人那麽簡單,包括了煮酒、行菜、酒令、陪客等等。
他曾為縣令,什麽好酒沒喝過,文人雅士那一套熟得很。
鍾生一句請酒,在他看來,無非是找個酒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一套。
也罷,一個粗人,能有什麽講究!
片刻後……
一個牛眼杯,盛半杯碧綠酒液,異香撲鼻。
鍾生塞好酒葫蘆,解釋道,“不是我小氣,這酒上頭,一般人得慢著喝。”
李清風喉頭蠕動著,心頭急劇思索,世間有什麽絕世美酒,符合眼前這半杯綠漿。
還要再想,但身體一再催促。
他不假思索,端起牛眼杯一飲而盡。
“好酒!”
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他從未喝過的美酒。
第二個反應就是,太少。
“再來一杯,不,三杯,嗯,三杯也不夠,十杯。”
“不不不,你直接把酒葫蘆拿過來,我對嘴喝。”
鍾生眼神鄙夷,太不講衛生了,不乾!
“李道士,客隨主便,我這美酒,慢慢喝才能品嘗出妙處。”
李清風饞蟲發作,哪裡理會這些,想要硬搶,突然看到鍾生硬邦邦的胳膊,方才作罷。
“好,你倒酒快些,”
“好酒,再來。”
李清風喝得口滑,即便沒有下酒菜,還是一杯接一杯。
猿猴在旁邊虎視眈眈,對鍾生充滿哀怨,說好了概不外給,為何要送給臭道士喝?
這些酒水,都是它的全副家當,喝一口少一口。
它還記得猴子撈月的事,很不待見李清風。
鍾生朝它歉意笑了,伸出一根手指,表示一隻烤全羊。
猴子抬起爪子,一隻不行要四隻。
四隻就四隻,鍾生當場拍板,成交。
猿猴當場眉開眼笑,蹦蹦跳跳到一旁玩耍去了。
至於小毛驢,眼巴巴盯著二人,希望主人洗葫蘆的水能倒給它過過酒癮。
平時酒葫蘆有猴子守著,它不敢偷喝,只能聞聞味道。
這一夜,猴酒開路,李清風喝得伶仃大醉,當晚就認鍾生為生死兄弟。
鍾生為之付出的代價,便是整整一葫蘆猴酒,自己一口沒喝,全讓李清風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