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屏幕上，雷霆巨柱貫穿天地，不順從的人們眨眼間煙消雲散。

　　男孩擺脫身體僵硬、神情麻木的父母的懷抱，他好奇地走到陽台。

　　樓下，一隊黑衣人查封了鄰居的房屋。

　　領頭人目光滯住，看著門口，仿佛看到了那個神情淡漠的少年。

　　在這一時刻，他突然對那少年有點感激。

　　這一次，他沒有把想法甩出腦海——

　　管他的。

　　男人神色冷漠，面龐不再微笑。

　　傷心咖啡館，理想青年們進行著最後一次讀書會。

　　“同志們，焚書行動破壞人員如下——”

　　“先驅、先知、烈焰人、荒原狼、和平鴿、作家、影子……”

　　烈焰人說著名字，對應的人員一個個起立。

　　林奇側臉，他第一次見到理想青年名義上的首領。

　　先驅神色清冷，凌厲的面龐掩於白色高領之後:

　　“現在想退出的，舉手。”

　　有人面目含笑，有人神色堅定，有人強忍激動。

　　先驅緩緩掃過眾人，語氣平靜:

　　“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我的權能讓我的目光穿過時間，看到未來。”

　　“焚書行動之後，參與破壞的人員都會死。”

　　“我會死，你們也會死。”

　　本就壓抑著的傷心咖啡館更加沉默了——

　　但，也僅僅是沉默一會兒。

　　一開始是微弱的笑聲，後來是默契的笑聲，再後來是少年般逐漸朗起的笑聲——

　　最後所有人都笑了，或多或少。

　　先驅掩藏在高領後的嘴角微挑:

　　“很好，準備出發！”

　　會議結束，許願拉住林奇的手:

　　“你們一定會死嗎，不能躲進傷心咖啡館嗎?”

　　林奇眼神複雜地看著女孩——這個他熱血時用愛情觸發劑救下的女孩:

　　“那裡會有很多超凡者，甚至天選者，這個世界不是小說，沒有主角，也沒有主角團，也沒有面對強大力量絕對不可能死亡的說法……”

　　看著女孩的眼睛逐漸濕潤，像是蒙上一層薄霧，林奇輕吐一口氣:

　　“我盡力。”

　　“好。”

　　首都，人民廣場，黑壓壓的人群被驅使著來到周圍。

　　人群中央，被隨意堆疊的，紙頁張開的書山矗立。

　　書山底面為直徑一百米的圓形，頂部直達六十多米的高空。

　　人們在這一瞬間，仿佛感受到了思想的偉大和它具現化給人的壯觀感。

　　《理想國》《惡之花》《紅與黑》《善惡的彼岸》《存在與時間》《純粹理性批判》《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安娜卡列尼娜》《法哲學原理》《瘋癲與文明》《罪與罰》《宣言》……

　　無數書籍仿佛屍體，以字為血，以紙為肢，肢體交錯著凝固成永恆般的蠟像。

　　竟有點美……

　　高台之上，一位男子閉著眼，看著眼前的“屍山”開始自我高潮。

　　呼……

　　他睜開眼吐出一口氣，掌握新獲得的權能，向天空遙望:

　　“天火，盯緊你那裡，不要出意外了。”

　　“呵呵，我又不是雷罰。”

　　男子也輕笑了笑，轉身走上更高處。

　　“老師，一切都準備好了。”

　　座位上，一位面覆黃金面具的男孩動了動眼珠。

　　男子忍不住問:

　　“老師，您一定要犧牲嗎?”

　　“必然。”

　　突兀地，男子從老師的眼中仿佛品出了一點笑意。

　　同一瞬間，男子心中的一根連線快速顫動。

　　他迅速抬頭，雲層之上的紅光愈演愈烈，一個火焰組成的人形從高空墜落。

　　一道白光穿透雲層，逐漸化為一個身著白色長風衣的年輕男人。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人影在高空閃爍而出。

　　理想青年……

　　地上高台，男子面色微沉，全力調動身心，一位位天選者趕到此處——

　　光環波動的六翼天使、執掌自然的古代真神、身高百丈的佛陀金身、青蓮加身的得道仙人……

　　先驅神色自若:

　　“影子，作家，下去按計劃行動。”

　　“好。”

　　“好的。”

　　觀看焚書直播的人們都陷入震驚之中，兩道勉強辨出的人形從上千米的高空墜落。

　　僅僅一會兒後，兩人落地。

　　一圈黑色流質以兩人為中心向周圍擴散。

　　鏡頭前，林奇收攏影子，隨意地拿走記者的話筒。

　　作家接過話筒，利用心之絲操縱攝影師，努力平靜眼底的波動——

　　他將作為理想青年的代表，向全世界對話！

　　還是過了一會兒，就在屏幕前的所有人不知道這個少年要做什麽的時候，他才終於壓住顫抖的喉結:

　　“我，怎麽稱呼你們呢?”

　　“就用，奴隸吧。”

　　砰！！！！！

　　天火震怒，一個個巨大的火球穿透氣層墜落大地。

　　理想青年的阻攔之後，僅剩點點的帶著星火的石塊散落在林奇二人周圍。

　　與此同時，無數人們的內心也點燃了星星的火焰——

　　“我們，是奴隸嗎?”

　　一位躲在廚房做菜的婦女，想到了丈夫口中如何站著死去的兒子。

　　一位身著黑衣的檢察官，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已然呆傻的孩子。

　　一位少年不敢閉眼，仿佛羞於直面自己的內心……

　　“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我們會不得不屈從而成為某種事物的奴隸。”

　　“可我覺得，如果成為奴隸是一種必然，那我只能成為自己的奴隸。”

　　“我隻得，順從我自己……”

　　林奇閉眼，想到了理想青年們。

　　高空，不惜受傷也要掩護演講進行的理想青年們，心神顫動了一瞬間。

　　高台座位上，被稱為老師的男人眼珠微動，仿佛也在回味某種美妙的事物。

　　世界的所有人都在這一瞬間停頓，作家微閉眼眸，仿佛順著世界的節奏呼吸。

　　瞬間，他睜開雙眼，眼神堅定而狷狂，氣勢為之一變！

　　“……思想，是和呼吸同等重要的東西。”

　　“放棄思想，等若選擇死亡！”

　　砰！

　　一道紅色人形被砸落在地，烈焰人爬起身子吐出鮮血，回身對林奇二人比了個大拇指:

　　“說的好，繼續說。”

　　作家的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只是用力點點頭。

　　烈焰人一笑，又騰上高空，堵回一位降臨的神祇。

　　林奇眼睛微澀，心緒一瞬間糾織。

　　“思想，將人與物畜分別，讓人與月亮為伍。”

　　“思想，分開天空和死者的行列，締造人那被稱為自我的東西……”

　　砰！！！

　　屏幕前，那道紅色人形再次落地，這次他花了更久爬出地表的凹陷。

　　所有經過淨化的人，此時竟然在與這個人物共情——

　　為什麽他要抵抗?

　　為什麽他要一次又一次地衝上高空?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上面的人，要一次又一次地將妄圖抵抗的人打落?！

　　隱秘的緯度，超凡超能湧動，以世界直播的演講為媒介，種子在所有人的內心深處開始發芽。

　　書山之前，烈焰人伸手穿過胸膛的大洞，看著林奇二人不禁泛出苦笑:

　　“講快點，我們的時間不夠了。”

　　說完，再次化為烈焰衝天直上！

　　林奇沉默，作家身子顫抖，壓抑著翻騰的情緒。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人，要做，就做自己的主人！！”

　　砰！！！！！

　　天火墜落，這次再無人抵擋，磅礴的氣浪和炎風從書山頂端釋放，林奇作家二人被瞬間吹飛。

　　下一個霎那，象征判決的金光從穹頂的獨目射出，切割著這片大地。

　　煙塵微微消散，林奇看著自己被轟飛前抓住的手，作家剩下的身子已經不知道落在何處。

　　他看向遠處烈火燃燒的書山。

　　作家，應該死在書堆裡了吧。

　　他搖晃著站起身子，抬頭仰望天空——

　　佛陀金身碎裂，神靈死去無數，金色的鮮血灑滿天穹。

　　一位天選者變成太陽，化為天空的獨眼無情地俯視一切天空的挑戰者——

　　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他頭一次覺得這首詩不是詩，因為此刻的描述太真實。

　　死了，都死了，無論他叫的上還是叫不上名字的理想青年都死了。

　　林奇茫然了，他還曾幻想這一瞬間，自己會在悲憤中獲得什麽強力的權能大殺四方，可是沒有。

　　但僅是一會兒，他知道了自己要走去的路。

　　心中，堅冰蔓延、烈焰延伸，他看向威嚴矗立的高台，成為了第一千零一名挑戰者。①

　　世界的所有人，在作家的那句話之後都陷入失神，但不多時，新的轉機出現了——

　　男孩驚喜地指著屏幕中，從紙張的飛灰走出的少年:

　　“是我們鄰居的那個大哥哥！”

　　父母陰鬱的神情一同被孩子的聲音點亮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承認我們兒子的人?”

　　“對，是他。”

　　領頭人一邊握緊妻子的手，一邊神情緊張，憂心忡忡。

　　“爸爸，我也想和他一樣。”

　　檢察官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後重獲神采的兒子。

　　他沒有任何駁斥的想法，只是一邊抹著熱淚一邊抱緊自己最在乎的人。

　　“好，跟他一樣，那就看他還能再怎麽樣……”

　　廣場上，林奇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他想看看那個主導這一切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

　　他想質問那個人，為什麽偏要世界變成這樣。

　　哦，他還想給那個人，

　　來一巴掌。

　　太陽，天空的獨眼，積蘊著刺眼的金光。

　　審判的光線瞬間到來，林奇的全身被金光照亮。

　　塵埃散去，一道影子組成的人形走出來，留下身後一個近百米的深洞。

　　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抵禦天選者的威能啊。

　　高台上的年輕男子剛要有所行動，猛地回頭:

　　“老師，為什麽不讓我殺了他。”

　　“老師，難道您要犧牲。”

　　“犧牲在他手裡嗎?”

　　座位上的男孩，轉動眼珠，神色莫名。

　　年輕男子一咬牙，召喚出了一道門:

　　“老師，對不起，這次我不能聽您的！”

　　林奇一眨眼，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面前。

　　楚軒神色扭曲，一記蓄力衝拳猛擊眼前這個通體全黑的家夥的胸膛。

　　出乎意料的，楚軒那足以撼動波濤的巨力，帶著他的拳頭一同消失在林奇體內。

　　楚軒的臉龐露出了一瞬的慌張:

　　“你，你怎麽回事，我的攻擊是有絕對命中特性的?！”

　　林奇看都不看楚軒插在自己身體裡的拳頭:

　　“你讀的什麽書?”

　　“《老人與海》。”

　　“哦。”

　　楚軒心頭有點發麻，一邊暗罵著理想青年都是瘋子，一邊用力抽出拳頭，卻抽不出來:

　　“你，你想做什麽?”

　　林奇神情微動，按照自己的步伐前進:

　　“我想知道一切。”

　　話音剛落，影子從他的身上脫離，迅速包裹住楚軒周圍的空間，空間內部再也無聲。

　　高空之上，眼見林奇失去影子，化為太陽的天選者又射出一道金光。

　　林奇抬頭，看了一眼太陽，輕聲說了一句:

　　“月亮。”

　　霎那間，天空翻轉，太陽被冰冷的刺感包圍。

　　他看到地上凝望著夜空的林奇，

　　他看到遠處綻放的幽幽冷光，

　　他看到天空的另一隻眼睛，

　　他看到了月亮。

　　在外界的下一個瞬間，天空多了一個彎曲的死者，太陽不複不久之前的神光。

　　林奇，走上了高台。

　　他問座位上的男孩:

　　“你是誰。”

　　男孩解下黃金面具，見證這一切的人都屏住呼吸——

　　男孩露出少年的臉龐，世界在此刻停滯。

　　這不是修辭，世界，真的停滯了。

　　看清男孩的面目，林奇輕吐一口氣，坐在原地:

　　“解釋給我聽。”

　　“不然呢?”

　　“不然我打你。”

　　男孩笑了，沒心沒肺地笑了，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他也離開座位席地而坐:

　　“從哪開始聽?”

　　“這個世界是真的嗎?”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林奇搖搖頭，他沒聽懂。

　　“你沒覺得這個世界太離譜了嗎?”

　　林治，林奇之父笑著攤手，真的給人一種很氣的感覺。

　　林奇深吸一口氣，壓抑內心不良的情緒:

　　“確實離譜，讀書後自我高潮獲得超凡權能，真實的世界怎麽會有這麽唯心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

　　“小夥子，你錯啦，真實的世界比這還離譜。”

　　“而且我說的離譜可不僅僅指力量的離譜啊。”

　　林奇深深看了一眼林治:

　　“你好好解釋，我在這裡的動手能力比你強。”

　　林治的目光陡然變得深邃，一瞬間消去了所有的調笑和玩趣。

　　但也僅是一瞬。

　　“這個世界，或者是這種世界， www.uukanshu.net 我稱它們為【理想殘骸】，或者是【舊日余暉】。”

　　林治站起身子，對著烈焰燃燒、紙頁紛飛的焚書現場張開雙手:

　　“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

　　————————————————

　　注:

　　①《回答》北島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冰川紀過去了，

　　為什麽到處都是冰凌?

　　好望角發現了，

　　為什麽死海裡千帆相競?

　　——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隻帶著紙、繩索和身影，

　　為了在審判之前，

　　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

　　——

　　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

　　如果海洋注定要決堤，

　　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陸地注定要上升，

　　就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

　　——

　　新的轉機和閃閃星鬥，

　　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