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受冠者們的武器脫手落地，魔術師也露出身形，所有人都目光癡呆。

　　【薪柴燃盡】

　　【自我意志消解中】

　　【虛幻造物主冠名丟失】

　　【虛幻造物主權能丟失】

　　【根源意識形態抵抗中】

　　林奇癡癡地看著偉岸的黃衣之主，昏黃的暮光包裹著他自己的身體。

　　偶像是什麽?

　　是不可侵犯的原則。

　　是長久效用得到認證的莊嚴。

　　是人們不假思索而接受的公利。

　　偶像是什麽?

　　是主流偏見的集合，社會規訓理念的化身，統治階層意志的表達。

　　是堅不可摧的，是古老亙久的，是我所要遵從的。

　　偶像是什麽?

　　偶像是我的主人，我的支配者，我的唯一的太陽。

　　林奇深深低頭，神態虔誠。

　　林奇的意識領域深處，那團神秘的、不可名狀的、矗立於一片混沌之中的龐大黑霧。

　　一道道黑氣消散，那團黑霧遮掩的東西露出了邊角。

　　純粹的黑光亮起，那塊邊角有了模樣，是一個“丶”。

　　杜璞化身的巨大【偶像】依舊低頭，那姿態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默哀。

　　為萬物生靈自我意志的淪喪而等待，又為它們的消亡而默哀。

　　偶像張開雙手，祂所主宰的理想世界開始隨著黃袍的延展而擴張。

　　理想世界之外，泱國靈城下界面。

　　一個昏黃色的光罩從地心擴張，許多人的神情停留在驚惶的時刻，又一切瞬間消失。

　　很快，一個高瘦的，看起來不大正常的年輕男人帶著【DTDC】的作戰人員來到這裡。

　　【謀士】小心地站離這傳說中的光罩，感受著其中熟悉的某個人的氣息。

　　原來這東西在你這裡啊……

　　要不是很多人在，他很想捂著臉，雙肩顫抖地笑，但是不行。

　　下一瞬間，他臉上的異樣消失，冷著臉叫來一位下屬，“叫國主回來，理想國在這裡。”

　　這位連受冠者也不是的DTDC成員乾脆地點頭，只是有點茫然。

　　靈城核心區域，永存者總部——【巴別塔】。

　　一位老者，眉眼流光、精神矍鑠，那白色須發有如銀絲，又酷似玉屑，正擺弄著桌上的玲瓏茶器。

　　這位老者便是，永存者下屬機構永續院執掌者、締造真理機的七賢者之一、四階被加冕者——

　　【先知】。

　　老者正收攏茶器，一位男人從電梯中走出，那堅定的步聲傳至房間。

　　男人身姿健壯，面龐如刀刻般立體，眼神帶著不可摧折的堅定。

　　此人便是，永存者最高意志、泱國超凡界的支配者、以人奴之身走人皇之路的四階被加冕者——

　　【人奴】——【領袖】

　　由於此人行事皆以人民為中心，自己認為自我是人民的奴隸，從一階堂皇者以來便矢志不渝地為人民服務。

　　即使他的冠名為【人奴】，他的行為和意志也被超凡界認可，並被贈予【領袖】的稱號。

　　雖然他自身並不喜好這個稱號，但總之，我們還是稱呼他為【領袖】吧。

　　領袖先開口，“先知，理想國複生，命運章節上演，我要派楚軒去盯著嗎。”

　　先知收攏茶具，年老的面龐上露出頑童般的笑意，“你又不是小夥子了，怎麽事事都要問我。”

　　領袖搖搖頭。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合適，“你是先知，他跟你說的也最多，很多事情經過你的肯定我更放心。”

　　先知笑著，眼眸微抿，不知想到了什麽，緩緩搖了搖頭，“去吧，本身倒是不重要，如果你不放心就派他去看著吧。”

　　“好。”

　　伴隨著偶像對理想世界的擴張，理想國威能的逐漸顯現，越來越多的視線悄然浮動，如同黑暗中的遊魚，暗中聚集在靈城這小小的一隅。

　　讚物，是由受冠者力量體系的發掘者，林治先生發現並命名的事物。

　　讚物，也就是含有受冠者權能的物品。

　　無論是遭受受冠者權能影響，從而沾染力量的物品，還是受冠者隕落後，自我、冠名破碎縮合而成的現實奇物，一切含有受冠者權能的物品都為讚物。

　　理想國，被超凡界認為是第一件讚物，也是權能層次最高的五階讚物。

　　哪怕理想國的權能已經減弱不少，從五階衰弱到四階，好似不複曾經的榮光。

　　但一切三階的僭主，乃至四階被加冕者，這些少數的，能在五階理想國展開的理想世界中，保持自我的受冠者都無法忘記。

　　不知道多久之前，一個世界都被迫忘了祂的名字的，無數金融觸手蔓延深處，無邊貨幣烏雲遮蓋高空，已經無可名狀、難以描述、統治世界的資本集團，就是被林治手持五階讚物理想國，帶領理想青年打敗的。

　　誰支配理想國，誰就支配世界。

　　這是超凡界公認的偏見，也是公認的、真理！

　　言歸正傳，當理想國帶給知道祂的人那份熟悉的恐懼的時候，偶像支配的理想世界內，萬物淪喪。

　　林奇倒在偶像腳下，雙膝顫抖著跪伏。

　　“林奇……”

　　一道熟悉的呼喚幽幽地指引著林奇。

　　記憶回到熟悉的房間，一本書砸在地面，書的封面一個執著手杖的男人站在高山之巔。①

　　“林奇啊，林奇，這本書我真的很喜歡。”

　　一隻大手撫摸著林奇的後腦，林奇回不了頭，只能聽著那人自言自語。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的這個時候，這本書將依舊是你踏入世界的第一次啟蒙。”

　　“林奇，寶貝兒子，你還記得這本書講的什麽嗎?”

　　林奇低著頭，看著那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陷入沉默。

　　他想到了杜璞，他想到如果我是杜璞，他想到如果我是讀了這本書的杜璞。

　　林奇被幻想帶著來到一片校園。

　　走進宿舍，一堆人聊著黃色話題，臉上掛著粗鄙的笑。

　　道德要我怎麽做?

　　我要批判他們。

　　劇情如前，林奇被孤立，甚至被欺凌。

　　一切如流水般向下淌去。

　　學校要我怎麽做?

　　我要好好學習，一心一意，為升學做努力。

　　公司要我怎麽做?

　　我要忠心耿耿，夜夜加班，為公司做推力。

　　社會要我怎麽做?

　　我要勤勞能乾，奉獻自己，為社會做助力。

　　父母要我怎麽做?

　　我要戀愛結婚，生孩子買房子?

　　林奇走在馬路上突然笑了。

　　林奇轉過頭，看著身後自己經歷的一切，看著自己無數個被命令，去忍耐，去負重的時刻，又笑了。

　　外界，偶像龐大的兜帽微微移動，深淵面龐悄然凝視林奇原處的位置。

　　【駱……駝…?】

　　理想世界邊緣，幾道波動閃出，幾撥人心思莫明地對視一眼，便迅速遠離。

　　一道藍色光影凝成的身形快速飛逝，來到偶像腳下的高地處，仔細尋找著目標。

　　楚軒，林治曾經授課時招收的學生，極為特殊的，有四階之力的三階僭主——【虛妄之靈】。

　　他的目光飛速地掃過每一片土地，但沒有發現林奇的半個身影。

　　“倏——”，藍色光影飛馳而過，一隻駱駝突兀地趴在正下方。

　　我快樂嗎，或者說，我真的快樂嗎?

　　一雙大手悄然摸上林奇的肩頭，“不得不說，我也會要求你做什麽，但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你遵從自己的要求。”

　　語落，一道重擊幾乎把林奇的意識砸出重影。

　　一切再來。

　　走進宿舍，一堆人聊著黃色話題，臉上掛著粗鄙的笑。

　　道德要我怎麽做?

　　我要批判他們。

　　我一定要聽從道德的嗎?

　　林奇臉上掛著笑走進人群，也開起了黃色玩笑，大家嘻笑一堂。

　　學校要我怎麽做?

　　我要好好學習，一心一意，為升學做努力。

　　我一定要聽從學校的嗎?

　　林奇抽出時間閱讀、做音樂、寫小說，他多出了同齡人沒有的笑容，成熟，還有自信與充實，他談了一場戀愛，他升入一個不錯的高校。

　　公司要我怎麽做?

　　我要忠心耿耿，夜夜加班，為公司做推力。

　　我一定要聽從公司的嗎?

　　林奇積極和上司溝通，為自己的合法權利而談判，他失敗了幾次，被辭退了幾次，他最後進入一個不大不小的公司，乾著不多不少的活，拿著不多不少的工資。

　　社會要我怎麽做?

　　我要勤勞能乾，奉獻自己，為社會做助力。

　　我一定要聽從社會的嗎?

　　林奇辭去工作，利用存款開始徒步旅行。他買了一套漁具，在山山水水裡做了個永不空軍的釣魚人，終其一生，也沒做出什麽大的被人們稱道的貢獻。

　　父母要我怎麽做?

　　我要戀愛結婚，生孩子買房子?

　　我一定要聽從父母的嗎?

　　林奇再也沒談過戀愛，他留戀山水一般在每一個女孩的身體裡流連忘返。有個女孩迷上他了，她喜歡林奇生活中那文雅的時刻，也喜歡林奇縱情時那反差的模樣。

　　兩隻手像兩道被比喻為白娟的流水，盤繞在林奇脖子上。

　　“真的不確立關系嗎，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林奇擺掉腦海中對女孩手臂的想象，也擺掉女孩的身體。

　　林奇笑了笑，說的話莫名其妙，“謝謝你，我不要。”

　　那雙熟悉的大手又壓在林奇肩上，“做到這裡，你很不錯，但還有最後一步，例如，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或者說，不要為了反抗而反抗。”

　　林奇雙目一怔。

　　自我邏輯……

　　他喃喃自語。

　　外界，楚軒和一道身影大打出手。

　　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在高空中笑著踩在楚軒身上，“你一個小小的三階，還敢來參與理想國的事。”

　　楚軒臉色如常，只是冷淡了許多，“呵呵，你現在不應該正和歐陸國家洽談如何鎮壓【鬼患】嗎。”

　　國主毫不在意楚軒語氣中的揶揄，“對我而言，理想國比什麽在歐陸徘徊的紅幽靈重要多了。”

　　“呵呵，那你放開我，我不關心理想國的事。”

　　國主眼神移動，“哦?那你來做什麽，林奇?”

　　楚軒氣息不穩，國主又是一笑，“哈哈哈，你當我沒找嗎，整個理想世界裡我都沒看到的林奇的一點影子，說不定他早就死了呢，哈哈哈！”

　　話沒說完，國主看向地面，一個駱駝正詭異地向獅子的形態變化。

　　“怎麽會，怎麽會有人在理想國裡解放自我，還進行冠名晉升，而且只有一、二階的層次?”

　　意識深處，林奇身後的那個聲音愣了一下，“哦，算算時間，這個時候你也應該知道了，不過不知道你有沒有真正理解呢?”

　　林奇閉上雙眼，又緩緩睜開。

　　“我想，我理解了。”

　　一切回溯，面對嬉笑的眾人，面對學校、社會、老師、公司、領導、異性，林奇在一切要求與命令發生的第一瞬間停止行動。

　　你想要什麽?

　　你為了想要的要做什麽?

　　你能否承受做什麽之後迎接的詰問?

　　你最後決定去做什麽?

　　自我邏輯的四句話依次烙印在意識領域深處。

　　林奇閉上眼，再次聆聽與理解。

　　我想要什麽?

　　我為了想要的要做什麽?

　　我能否承受做什麽之後迎接的詰問?

　　你最後決定去做什麽?

　　聽從命令本身，還有下意識地反對命令本身都是種無自我，沒有秉持自我邏輯的行為。

　　換而言之，都是庸俗的，兩者甚至根本上沒有什麽不同。

　　區別是，後者的反抗形式，很多時候會讓人遭受更多非議、痛苦、代價、行為之後不得不承擔的責任。

　　從一味忍受的駱駝，到用於反抗的獅子，我很可能並沒有絕對地蛻變。

　　舉個例子，我聽從社會的要求，一輩子兢兢業業，沒有發展自己的樂趣，沒有進行自己獨特的生活，但並不會遭受太多外界的責罰。

　　但我如果不聽從社會的要求，我為什麽不聽從，我是有所明確的追求，還是無意識地或者下意識地通過反抗來享樂。

　　我得有意識，有目的，有追求，在這之下，無論我的行為是忍受還是反抗，我都是無比認可的，不然，我絕不同意。

　　那這樣吧，我應該要為自己定義新的要求，我要制定我心中的道義與原則。

　　這樣之後，如果有誰認可我或者反對我，如果有誰覺得我有利於社會，或者覺得我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只是碰巧，只是碰巧罷了！

　　只是碰巧我在那一時期堅持的原則體現，符合他們相關價值評判的標準。

　　我，做好事，不一定我就是個公眾認為的好人，做壞事也不代表我是個壞人。

　　好壞，各種刻板的符號與印記再也無法鑲嵌在我身上了。

　　人們評判我的唯一公道的方式，只能評判我是不是我，評判我有沒有堅持自我的選擇！

　　這樣的我，才是妄圖自我的權力意志進行延伸的，真正的人！

　　“嗯哼～”

　　一道聲音飄走，帶著說不清的滿意。

　　外界，越來越多的人來圍觀這個奇跡。

　　偶像緩緩扭頭，沉默的目光注視著這，正在逐漸從獅子變為嬰兒的林奇！

　　駱駝代表一味的負重與忍受。

　　獅子代表開始的勇敢與反抗。

　　嬰兒代表真正的覺醒和確立！

　　一階堂皇者【駱駝】

　　二階虛位元首【獅子】

　　三階僭主【嬰兒】。

　　這一套源自《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冠名晉升途徑，帶著一種破壞舊事物、創造新事物的氣息。

　　【偶像】作為舊事物的典型，作為他者要求的最高表現，作為既定標準與規則的直接意志，在察覺到林奇晉升的一刻起，一種本源的畏懼、恐慌開始愈演愈烈。

　　“嗯唔——”

　　古怪的晦澀難懂的聲音從兜帽的陰影深處傳出，偶像伸展黃袍，大手抓向這小小的嬰兒——

　　祂要在新事物還沒有完全誕生的時候，殺掉它！

　　意識領域深處，林奇恍惚間找到了，最可以成為【嬰兒】的行為準則的真言。

　　那便是，自我邏輯！

　　地面，所有人四散奔逃，嬰兒快速長大，少年稚嫩而堅定的臉龐成形。

　　“是林奇?！”

　　國主率先叫喊，他衝回去，要抓住林奇，一切和理想國，林治，林奇，統治世界有關的事物他都要抓在手裡。

　　楚軒眼眸閃動，飛向林奇。

　　為什麽，為什麽偶像要殺了他，而且這個國主怎麽這麽煩啊。

　　就在黃袍大手即將抓住林奇的一刹那，耀眼的白光以林奇為原點傾泄於這片世界！

　　你想要什麽?

　　你為了想要的要做什麽?

　　你能否承受做什麽之後迎接的詰問?

　　你最後決定去做什麽?

　　“我想要什麽?我想要自我權力意志的延展，我想要達成自我的擴張，我想要憑此獲得永恆般的快慰！”

　　四句自我邏輯率先從白光中心傳出，接著便是林奇的鏗鏘有力而堅定無比的宣言。

　　“我為了想要的要做什麽?我要離開偶像的理想世界，我要抹殺偶像！”

　　“我能否承受做什麽之後迎接的詰問?我可能不敵偶像，我的意志可能不被允許，我可能會死，我做好準備，我能承受！”

　　“我最後決定去做什麽?”

　　“我最後決定去做什麽?”

　　“我最後決定去做什麽?”

　　這句話， 林奇說了三遍，聲音愈來愈弱。

　　高空之上，少年一身黑衣，面色清秀而帶著欣喜般的癲狂。

　　他睜著眼睛，嘴角流露出嗜殺般變態的笑意。

　　他看著偶像，聲音忽大，喃喃自語卻又無比瘋狂瘮人！

　　“我想，殺了你啊，偶像。”

　　“哈哈哈哈哈！！！”

　　以自我邏輯為核心締造的意志結晶！

　　自我權力意志的最佳實踐者！

　　偶像的天敵！

　　四階被加冕者——

　　【超人】

　　誕生！！！

　　理想世界中央，一道白光衝向偶像，無數昏黃日暮從偶像的身體出潑灑而出，像是超人帶來了，

　　偶像的黃昏！

　　不知過了多久，黃袍飄散，一道身影重重砸落地上。

　　【待終冠主】

　　【終末對象——偶像】

　　【命運章節——偶像的黃昏】

　　【環境檢索中……】

　　【命運章節演繹完畢】

　　【此世為第三億七千六百八十五萬九千三百四十二次永恆輪回】

　　【此世待終冠主已帶來偶像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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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林奇看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為錢春綺先生翻譯，Shang Hai文化出版社出版。

　　該版本封面為一個持杖的男人站在高山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