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和尚居然就是武林四大家“伏犀鎮”鎮主,威名遠播的藍元山。
王小石表情並不意外,反而恭敬的稽首道:晚輩王小石,見過藍前輩。
藍元山臉色微青,雙目泛藍,頜下的長須灰白,身形穩如銅鍾,屹立不倒,一身藍色袈裟,一塵不染。
“阿彌陀佛,老衲既已遁入空門,早就不是什麽前輩了!不過從你言談舉止中聽出非等閑之士,未曾料到竟是自在門中天衣居士的傳人。”
梁阿牛瞧見對面這個和尚是“西鎮”鎮主,暗吃了一驚。
論輩分,地位,名聲,對方都遠在梁阿牛之上,他的神技“遠揚神功”有一功破萬功之效,可算是出神入化,諸多高手皆是他手下敗將。
藍元山三十歲之前就已成名,為人處世的口碑俱佳。後來武林巨變,長笑幫與試劍山莊互相爭鬥,兩敗俱傷。那時江湖面臨重新變革的局面,各方勢力都暗流洶湧,蠢蠢欲動。
機緣巧合下藍元山加入“風雲鏢局”,憑借一身武藝,膽略,屢建奇功,成為“西鎮”之主。
梁阿牛吐了吐舌頭道:真沒想到這不起眼的小廟,竟然藏著一位叱吒一時的大人物。
藍元山回道:廟大廟小都是做功德的,貧僧也與其他僧人一樣,既入佛門,眾生平等!何來叱吒風雲?又有什麽大人物?
王小石笑道:出家人也好,江湖人也罷,能堂堂正正做人就好!
“善哉善哉,難就難在怎麽去做人!”
“大師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只是貧僧多年經歷後的感悟!”
“大師請賜教!”
“人這一輩子皆離不開五個字。名,利,情,氣,德。”
王小石劍眉微蹙,靜靜的聆聽,細細的品味。
梁阿牛則一頭霧水,而且脾氣也急,忙問:什麽名利?情啊!氣啊!還有……還有……德!藍前輩,我是大老粗,聽不懂文縐縐的話,麻煩你說得通俗易懂些。
藍元山輕輕點首道:所謂名,即是榮耀,也是負累。俗話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有多少人為了名,爭得你死我活。人未成名,想的是如何力爭上遊,出人頭地。人若成名,憂的是怎樣明哲保身,留名青史。
王小石問:也有一些淡漠名利之士,比如一代大俠蕭秋水,我的師公奇俠韋青青青,另外巨俠方歌吟也算是吧?
藍元山微笑道:天下有多少像蕭大俠,韋奇俠,方巨俠?有,但是不多,或者說極少。
梁阿牛抓了抓腦袋說:那有總比沒有強吧?
“哈哈哈……這位施主的話雖淺顯,倒也不無道理!敢問尊姓?”
“我叫梁阿牛,梁上君子的梁,阿貓阿狗的阿,牛馬豬羊的牛。”
“哦,原來是太平門的弟子。”
梁阿牛一聽到“太平門”,心中不悅,馬上反駁道:不是太平門,是大平門……也不算……應該是不平門。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不平門。
藍元山目光一斂,沉聲道:不平門?難不成是大平門的分支?
“可以算是。”
“貧僧深居簡出,極少出寺,武林之事多年沒有聽聞了。”
王小石道:大師應該知曉太平門的魁首梁大口死後,內部就分為兩派。由梁豔麗為首的太平門,還有梁鐵舟領頭的大平門。雖同為梁家門人,矛盾卻日益激化,最後大平門在爭鬥中衰敗。後來出現一位出類拔萃的人物叫梁浸浸,
重整了當年幸免於難的大平門弟子,建立不平門。但終因根基尚淺,武林中無法立足,於是梁浸浸讓大家分整為零,各散西東,各自闖蕩。 梁阿牛忿忿不平的說:梁豔麗蛇蠍心腸,手段歹毒,使得多少同門手足自相殘殺,她遲早遭雷劈油煮,萬劫不複。
藍元山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沒想到梁家有此一劫,善哉善哉!那這位梁施主如今是算“神威鏢局”的人了吧。
“也不算是!我是來幫小石頭的忙而已。”
王小石笑道:阿牛哥在京城的象鼻塔,也算是金風細雨樓的人,這次我來河東辦事,他也跟來,一起有個照應。
“原來如此,王施主的人緣頗佳啊!”
“哪裡哪裡,大家都是情同手足,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藍元山不經意歎了口氣,低喃一句:手足兄弟。
他目光一聚,往大殿外遠處的天邊眺望。
如血的殘陽照在藍元山遲暮的臉上,愈發顯得蒼涼。
人在歲月蹉跎中逐漸蒼老。
心隨著往事如昔變得淒涼。
王小石瞥了藍元山一眼,心念一轉,淡淡的道:大師似乎有心事?
“阿彌陀佛,貧僧的心早就皈依三寶,一意向佛,前塵諸事皆已放下。”
“你真的都放下了嗎?”
藍元山反問:王施主,貧僧身在這金印寺裡,每日吃齋念佛,做功誦經,不問世事,這都不算放下嗎?
王小石抿了下嘴角道:佛曰“一念放下,萬般自在”,可放下不代表放棄,也不是說不能在拿起來。
藍元山苦笑道:苦非苦,樂非樂,只是一時的執念而已。執於一念,將受困於一念。一念放下,會自在於心間。有些人,有些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順其自然吧。物隨心轉,境由心造,煩惱皆由心生。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有一顆安閑自在的心,保持豁達的心態,不要讓自己活得太累。
王小石聽罷,思索了片刻道:受教了,我會謹記前輩說的話。只是……
“只是什麽?”
“晚輩仍有一心結,需要大師指點迷津,也只有你可以解開這個結。”
藍元山遲疑了一下,注視著王小石問道:王施主,你我今日第一次相見,之前也素無往來。況且貧僧也不是得道高僧,佛學仍淺。你有何心結,需要我來解?
王小石坦然回答:解鈴還須系鈴人,此心結因你而起,故而只有你可以結。
“哈哈哈……那貧僧倒要聽聽是什麽樣的“鈴”。”
王小石道:那晚輩就直言了,這結是多年前一樁往事,大師可曾記得“談亭”這個地方?
“談亭!”
藍元山猛然身體一顫,雙眼如電,僧衣猝然間像鼓了氣般,膨脹起來。
大殿內吊頂的佛燈,香案上的燭火“呲”的一聲,全部熄滅。
佛堂內光線瞬間變得昏暗,還非常安靜。
無聲。
有息。
吐納之氣。
也是吐納之術。
內家高手需要常年“行氣”,“煉氣”,用來固丹守元,這樣才能提高自己的內力。
藍元山沒有答話,可功夫說了“話”。
使梁阿牛不禁嚇了一跳,嚇得幾乎就要雙手倒立,準備開打。
突如其來的殿內一暗,確實有點猝不及防。
而藍元山的氣場更讓他心神不寧,倍感壓迫。
看得出來,這位當年的“西鎮”鎮主內力著實驚人,甚至可以說比較當年的話,還更勝一籌。
緊張壓抑的氣氛中,傳來王小石的聲音。
“看來大師也不是什麽都放下,至少這“遠揚神功”就沒舍得丟了。”
話音一落,幽暗中“絲絲”兩縷指風聲掠起,猶如剪子劃開布帛之音。
佛堂倏明。
且亮。
那供桌上的兩盞燭燈又被點燃了,藍元山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只是已轉過身去,背對王小石,梁阿牛二人。
“王施主,好指法。”
“晚輩獻醜了,大師莫要取笑。”
“當年“北城”城主周白宇差不多也是你這般年紀,可武功上恐怕你要壓過他一頭了。”
王小石笑道:周大俠江湖聞名遐邇,武藝超群,豈是我敢比的。
藍元山道:不是不敢,而是不用。三十招內你們平分秋色,五十招後你略佔上風,一百招……不對,用不了八十招,你就可取勝。
“大師把晚輩捧得太高了,周大俠的閃電劍法,龍象合擊大法,九弧震日神功等絕技。假如到了今日,那修為是我望塵莫及的。不過既然你提到了周大俠,就索性說一下“談亭之戰”,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談亭之役”是武林中一場重要的戰役。
這一場比鬥對江湖的影響,固然深遠,引人矚目。但這一役所牽涉的後果,是挑戰者藍元山,受邀者周白宇所意想未到的。
也引發了“武林四大家”的一系列悲劇慘案,導致許多人牽連其中,周白宇,黃天星,霍銀仙,伍彩雲等人因而命殞。
梁阿牛自然聽說過,便插話道:小石頭,這事你會不清楚嗎?那年藍前輩和周大俠在“博弈亭”相約比試,據說雙方勢均力敵,最後藍前輩險勝告終。
藍元山聽著,微微歎了口氣,嘴裡默念“善哉,善哉”。
王小石則道:我當然知道那次比試,只是心中存有疑惑,心結難消。
梁阿牛一時沒明白,藍元山卻問道:談亭會之事,像塊千斤巨石壓在我心口,至今難以釋懷,悔不該與周白宇約戰,惹出後面的事端。事情過去多年,早已物是人非,我也落發為僧,但求贖去心中負罪。只是不知你對此事有何疑惑?
王小石想了想回答:我想知道為何當年是你首先發出挑戰!
藍元山一怔,臉色一變。
梁阿牛說:小石頭,你的心結不會就是想知道這個吧?唉喲媽呀,有啥好奇怪的!武林中約戰比試,甚至生死決鬥都是常有的事。雖然說“武林四大家”都是風雲鏢局一派系,同氣連枝,可互相發個帖子,彼此之間切磋一下也未嘗不可啊!
藍元山雙手合十,輕聲默念經文。
“我只是奇怪為什麽發挑戰書的人是你,而不是周大俠。”
梁阿牛用手摸了摸後頸,有點糊塗,於是問:藍前輩和周城主誰發起挑戰,這有什麽不一樣嗎?
王小石道:很不一樣!按理說“武林四大家”中一直以“東堡”為首,可黃老英雄被姬瑤花重創後,元氣大傷,加之年歲漸朽,壯志已不複當年,好勝心也磨滅殆盡。這樣“東堡”勢衰,讓“北城”,“西鎮”,“南寨”有取代可能。
梁阿牛道:那不就對了,剩下三家互相較較勁,爭爭風不就說得通了。
王小石接著說道:阿牛哥,“西鎮”藍前輩年紀略長,為人老練,內向沉潛,行事穩重,極少表露,怎麽突然就下了戰書呢?相反周大俠年輕有為, 正是做一番事業的大好年華。而且他與追命師兄聯手擊敗無敵公子,又助鐵手師兄鏟除了“絕滅王”楚相玉,後來和無情師兄一起將“魔姑”姬瑤花為首的幾大魔頭消滅,名聲大噪,風頭正勁。江湖上大家都對他讚賞敬佩,地位名氣扶搖直上。假如要彼此比試,周大俠才是應該首先發戰書之人。
梁阿牛點了點說:小石頭,你這麽一說,好像是那麽回事!不過你別忘了“南寨”寨主殷乘風,他可比周白宇更年輕,更氣盛,也有可能挑戰對手。
王小石回答:論年紀,殷乘風確實算是血氣方剛,爭強好勝。可伍老寨主身亡後,他新任接替寨主之位,地位並不穩固,根基也尚淺。另外他的江湖經驗,閱歷也不足,平時都還需他的未婚妻伍彩雲扶助,怎麽會冒然主動去挑戰其他勢力。
“也對哦!那說來,藍前輩你當初是怎麽想起來要先下戰書的呢?”
梁阿牛是個直接的人,問的話也直接。
藍元山是個深沉的人,所以並未回答。
王小石見狀,笑問:既然藍前輩不願說,那我們也不好勉強。
梁阿牛脾氣有點上頭,急道: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還不好意思說?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阿牛哥,算了!藍前輩也許有難言之隱,不要為難他了。也許當年“談亭一戰”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什麽?小石頭,你的意思是有人讓他去挑戰周大俠的?”
王小石目光投到藍元山略微有點駝的後背上,不禁問了一句: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