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鏢頭,不必驚慌,都解決了!”
廳外傳來人聲:是,二公子!
龍逸塵端起茶杯,掀起茶蓋湊近嘴邊輕輕吹了吹,呷了一口。
他的神態自若,面容毫無波瀾,完全不像剛剛遭遇襲擊,更不似出過刀,斬過敵。
不愧是龍放嘯的兒子,頗有他父親“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
若沒有這種氣場,如何能服眾,執掌總局,震懾武林。
嚴魂靈妙目輕眨,心中暗忖:這龍逸塵不僅臨危不懼,而且內心氣韻深藏,懂得靜守己意,果然不凡。
他很厲害,是個強大的人。
——是強者!
“呼隆……”
炸雷聲震耳欲聾,好似幾十串鞭炮一起被點燃。接著一道閃電劃開烏雲,觸目驚心。
一時間,陸破執長身而起,精健壯實的身軀像隻獵豹。又如猛獸捕獵前一刹那,悄無聲息的走到屍體旁。
與此同時,他雙手已戴上一副黑色皮手套。
這種手套叫“題詩手”,本來叫“提屍手”。是六扇門中專門用於驗屍的,具有防毒藥,防腐菌,防屍毒的功效。
龍逸塵依然端坐未動,卻聚神盯著陸破執,有點擔心的說:陸少俠,多加小心。
九劫大師靜坐閉目,銀眉下垂,手中轉動持珠,嘴裡默念有詞。
陸破執點了點頭,蹲下身子,低首謹慎的掃了一下屍體四周。
他掏出一個藥瓶,取出一顆藥丸含於口中。又從皮夾裡拿出鑷子,銀針,小斧,剪刀,竹秕,竹夾等工具。
勘驗的過程很仔細,很熟練。
陸破執也是出色的捕快,勘察現場,檢驗屍體可謂駕輕就熟。
他起身,挺立,姿勢筆直的像一杆標槍。一邊脫著手套,一邊說道:汪局主,趙鏢頭的屍體沒被下毒。
“哦?”
嚴魂靈不禁一驚,龍逸塵眉梢微微一動。
唯有九劫大師文風不動,奕奕神閑,像尊靜謐的菩薩泥像。
陸破執也疑惑的道:汪局主死於鈍器,致命傷在額頂。趙鏢頭是中了暗器,還是“一顆星”。二人都沒有中毒,皮膚上,毛發裡,腔體內均無施毒跡象。
“一顆星?”,“沒中毒?”
兩個提問來自於兩人,且異口同聲。
一個是嚴魂靈,另一個是龍逸塵。
嚴魂靈柳眉倒豎,目色含怒,兩腮漲起兩朵紅雲,烈烈的火氣,臉上更燃起一團恨意。
怒氣如雲。
恨意燒天。
陸破執察覺到嚴魂靈的反應,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心疼她有這種反應。
他心裡一揪。
痛!
暗暗的疼。
疼疼疼……
隱隱的痛。
痛痛痛……
疼!
仿佛有無數的針在扎刺他的心,除了痛就疼,去了疼就痛。
為何她會怒?
為何他會痛?
嚴魂靈恨聲道:“墓”,你終於出現了,我等到這一天等的好苦。
“一顆星”就是“墓”的獨門暗器,“滿天星,亮晶晶”最厲害的殺手,最厲怖的暗器。
“九嫁魔女”的第七任夫君,委實算一個好男人,好丈夫。
“瀟湘劍雨浣溪沙”賀書涵,當然配的上優秀二字。
他的武功好,一套“瀟灑”讓人羨慕,使人傾心。
“瀟灑”是一種劍法,由於使出來太過瀟灑,
所以大家都不認為,或不願意那是種“劍法”。 賀書涵劍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極瀟灑,像是一支優雅曼妙的舞姿,一種詩情畫意的步法。
他會在雨中,穿著舞衣,踩著舞步,舞起了劍,劍花飛舞。
讓雨也翩翩起舞。
瀟灑的他,用“瀟灑”吸引了嚴魂靈,還用了“湘妃”。
“湘妃”不是女人,而是筆。
賀書涵劍法美,書法更高明。
他執筆。
落墨。
揮毫。
每一撇濃纖折衷,每一捺遒媚勁健,他的書法不似劍法那麽瀟灑,反而是婉約清麗。
像癡情且無法多情的女子,優美卻有種淡淡的愁。
薄薄的憂傷。
他甚至筆到情深處,會隨性的將筆尖的墨汁潑灑在紙上。
有濃墨,也有淺墨。
橫點,豎點,長點,短點,每一點都彰顯著筆韻,蘊涵著心境。
猶如情人的淚點。
你看了他的書法,會有莫名的憂,無名的愁,不禁潸然淚下。
淚珠落在墨點上,逐層浸濕,緩緩化開,圈泛出一抹抹惆悵,一絲絲薄涼。
嚴魂靈欣賞他的“瀟灑”,迷戀他的“湘妃”,也不可避免的鍾情於他。
賀書涵也愛她。
二人走到一起,結為連理。一切都是美好的開始,直到他的“離開”。
永遠的離開。
沒有回心轉意,沒有破鏡複原,沒有重拾舊情的可能。
賀書涵死了,被“墓”用“一顆星”永久帶走了他的生命。
嚴魂靈又一次失去了丈夫,不同的是這次是喪偶。
讓她刻苦銘心的一次。
痛和疼的一次。
陸破執臉上露出難以解讀的表情,像是店鋪中看到喜歡的物件,讓別人搶先買走一般,那物件還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
他說道:我在刑部查閱過許多案卷,關於“墓”的有二十九宗。從趙鏢頭的傷口來看,與“一顆星”完全吻合。沒料想“墓”會在這裡現身,勢態比想象中要難辦。
嚴魂靈憤色冷聲,重複了三次說:來的好,來的好,來的好!
陸破執的眉毛也緊了三緊。
第一次是徐徐的將眉毛一蹙。
第二次是在蹙的一刻又皺眉。
第三次則在皺眉同時再鎖眉。
緊鎖雙眉。
心頭也似鎖了一鎖。
忽然,龍逸塵道:對方沒在屍體上下毒,那剛才又是怎麽回事?
龍逸塵當前關心的是下毒的事,而不是“一顆星”的事。
他並非不重視“墓”這樣的殺手,而是要弄清敵人怎麽用的殺招,還有什麽殺招。
因為他要防守,要防禦,要防范。
其實龍逸凡心中有了他認為可能的答案。
但他沒說,而是問。
用問來確定自己的判斷。
“阿彌陀佛!毒是直接下在抬屍的鏢師身上。”
龍逸凡道:大師這樣認為,與我想的無異。對方知道我們收屍時會檢查,倘若下毒很有可能會察覺,那麽這毒就沒有作用,失去意義。
九劫大師沉聲道:把毒用在活人身上才夠隱蔽,手段更高明。誰會去留意活人,還是鏢局的自己人呢?
陸破執松開了眉毛,揚聲道:看來敵人可能已經混進了“風雲鏢局”,毒是在鏢師把屍體抬進“東海廳”時下的。
龍逸凡點了點頭,卻仍問了一句:有沒有可能是在進入總局之前下的毒?
陸破執馬上回答:除非敵人知道一定是這二人抬屍入廳,也算準就是那個時刻進來,還清楚誰在大廳裡要看屍體。
龍逸凡微微一笑,滿意的又點了點頭說:不愧是“神侯府”調教出來的好手,諸葛先生麾下真是臥虎藏龍,強將如雲。除了四大名捕,還有陸少俠與嚴總管這樣的人才。此外,我所擔心的是敵人不是剛才潛入,而是早就隱藏身份暗伏在總局內。
這是龍逸塵的看法,在斬殺那兩名中毒突襲他的鏢師時,就已經想到了。
陸破執似乎沒用心聽,偷偷盯著嚴魂靈道:嚴總管才是巾幗女傑,府裡府外打理的井井有條,有聲有色。我只是“神侯府”裡不起眼,不成氣的小卒子。
嚴魂靈聽了,斜睨了陸破執一眼。
她的眼神平緩了不少,柔了許多。 她瞅到他,發覺他正在看著她。
陸破執眼神與嚴魂靈對視,一交聚。
他迅速轉移視線,回避著她的目光,像耀日的強光刺入他的眼睛,本能的逃開。
他有點怕她。
怕她看到自己在悄悄的看她。
陸破執臉上一辣,有點不知所措,行為有點怪怪的。
幸好龍逸塵的話音,消除了尷尬。
“吳鏢頭,立即去告訴楊總鏢頭,說總局有內鬼,讓他部署人手時留個心眼,不可大意!”
“遵命!”
隨後就是人影閃入烏黑陰沉的天色中。
又驟然亮起一縷閃電,接著就是“滴,滴滴,滴滴滴,噠噠噠,答答答,滴滴答答,滴滴噠噠……”
嚴魂靈望著廳外,喃喃低語了一聲:下雨了。
雨讓她想起了那個人,在雨中舞劍,舞出“瀟灑”的那個他。
雨牽動了她的心緒,勾起了她的回憶。
另一個地方,雨同樣激起了歐陽方休的殺意。
大雨中,武曲鎮上,他發出一記咆哮,吼出一聲怒吒。
在咆哮中倒下了不少人,怒吒裡躺下更多人。
而且都是無頭軍的人。
歐陽方休瘋狂的砍殺敵人,越殺越勇,也越瘋魔。
他停不下來。
不想停下來。
他目睹了敵人用幾杆長槍搠進了自己三子歐陽靖的胸膛,鮮血濺入雨中,倏然紛飛。
那一刻,歐陽方休就隻想一件事。
——仇恨不休!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