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臉色一變,眼神中透射出耐人尋味的意味。
“秦檜,字會之。三十五歲,出生於黃州,後隨父徙居江寧府,也算是江寧人。其父秦敏學,做過玉山縣令、靜江府古縣縣令。母親王氏,南昌人,出生仕宦之家。秦大人家中排行老三,有兩位兄長分別是秦彬,秦梓,其弟秦棣。政和五年,秦大人二十五歲,進士及第,補為密州教授,接著又考中詞學兼茂科,任太學學正。後由工部尚書劉正夫舉薦,做了兵部員外郎,後進入禦史台升遷禦史中丞。”
秦檜聽罷,嘴角輕顫,心中暗自一悚,可表面還是很鎮定的說:看來貴樓對秦某的仕途真是一清二楚啊!
“秦大人早年做過私塾的先生,靠微薄的學費度日,他對自己的生活處境很不滿意,曾作詩說“若得水田三百畝,這番不做猢猻王”,來抱怨自己境遇。不過其頗有才華,寫得一手好文章。另外秦大人娶了王仲山之女王芊羽,這女子也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趙構一聽,突然截聲道:“易安居士”!可是那位人稱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清照?
楊無邪點頭道:正是此女,她曾在汴京居住,曾寫詞“如夢令”轟動京城,她的詞自辟途徑,語言清麗。論詞強調協律,崇尚典雅,情辭慷慨,與其詞風不同。
趙構一樂:沒想到,秦禦史和“易安居士”還有這層親戚關系!
“慚愧慚愧,論文筆我及不上表姐一分,雖是親戚也極少來往。”
楊無邪又道:秦大人和蔡元長蔡太師也算是親戚。
“哦,這事小王還真不知曉,楊總管且細細說來聽聽。”
“易安居士李清照的表姐夫正是蔡太師,這樣算來與秦大人豈不是親戚。”
楊無邪娓娓道來,讓趙構也不禁動容,沒想到這位金風細雨樓的總管對秦檜的資料如數家珍。
秦檜愈發的不是滋味,再說下去,自己的底都要被抖得乾乾淨淨。
他現在是康王的幕僚,趙構與蔡京素來有嫌隙,於是急忙插話。
“蔡太師權勢滔天,又得聖上寵信,哪裡看得上我這個不起眼的窮親戚。不過楊總管閱卷無數,過目不忘,這記憶力堪比神人,恐怕整個吏部都沒有你這樣的人才,秦某由衷佩服。”
趙構喜聲道:聽說金風細雨樓有座白樓,裡面存檔著大量情報,資料。這些檔案分類之巨,內容之細可謂是令人歎為觀止。秦禦史的資料吏部其實也可以查閱到,不知道他有沒有別的本王不知曉的事呢?
“這……”
楊無邪面露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戚少商笑道:殿下,涉及秦大人的隱私,我看不說也罷。以免得罪了秦禦史,引起不快就麻煩了,這豈不是得不償失。
趙構抿嘴一笑說:秦禦史應該不是這般小氣之人吧?不過戚樓主說得也有理,是小王好奇心太重了。
此話一說,讓身旁的秦檜內心五味雜陳,忙道:秦某怎會因此等小事,心生不悅。我即是殿下的人,殿下想聽,楊總管但說無妨。
楊無邪偏首一瞅,戚少商對其使了個眼色。
“楊某覺得,今日殿下邀約,應該是有別的要事,我看不如還是談正事吧!”
趙構目光掃視了幾人,手中酒杯又舉起,笑道:來來來,不如諸位先飲這杯,我們再談也不遲。
戚少商,楊無邪紛紛握杯敬酒,三人將酒喝下。
酒香。
且醇。
味甘。
清美。
戚少商感慨道:好酒,這應該紹興花雕,而且是珍藏二十年的陳年佳釀。
趙構讚許道:戚樓主還是品酒行家啊!
“哈哈哈,我乃一介凡夫,吃江湖飯的,哪是什麽行家。”
趙構道:那我們就論一論江湖,議一議天下,說一說英雄。
戚少商莞爾一笑道:江湖!天下!英雄!殿下想從何說起?
趙構回答:從我!也從你!
“哦,恕我愚鈍,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趙構道:敢問樓主,怎麽看當今之世?
戚少商揚眉道:不敢看,看不得!
“怎麽個不敢看,又如何看不得?”
戚少商歎了一口氣道:金兵凶悍,兵鋒所向披靡,據說遼國西京大同府已岌岌可危,遼帝逃竄,大勢已去。我估計明年開春,遼國必亡。
趙構站起身來,背負雙手,踱步到窗前,舉目遠眺。
比起宮裡的皇室,朝堂上的大臣,趙構身上有股與眾不同的氣質。
年輕,卻不氣盛。
高貴,可不輕佻。
溫文爾雅。
謙虛恭儉。
趙構不同於趙佶的其他皇子,他的母親韋賢妃地位?較低,不受?親待見,作為??的趙構???酸。
趙佶兒子又多,加之韋賢妃不受寵,母?兩個?經常被?親冷落。
趙構卻是要強的性子,又資性朗悟,博學強記,讀書日誦千余言,並學習琴、棋、書、畫,尤其在書法上頗有造詣,為了引起?親的關注。
畢竟宋徽宗是?個藝術?家,特別喜歡繪畫書法,甚?創造流傳千古的瘦?體。
所謂投其所好,以博取父皇的歡心,也好提升自己的地位。
趙構不僅刻苦讀書,學習書畫,還拜訪名師,勤練武藝。
這一點戚少商早就觀察出來,趙構握杯時手很穩,走路步伐極定,氣息勻合,隱約間感到其不俗的內力。
“不瞞戚樓主,今日兵部的塘報說西京已失守,大同府是遼國西部經濟,軍事,人口重鎮。這樣一來,大遼的手上僅有南京析津府,契丹人已成苟延殘喘之勢。”
戚少商,楊無邪聽聞均是一驚,二人愁容浮現。
楊無邪籲氣道:沒想到那麽快大同就失守了,形勢看來十分嚴峻。
趙構背對著幾人道:你們也認為形勢迫在眉睫了嗎?
楊無邪回答:不錯,不過在下指的是大宋,而非大遼。
趙構冷笑道:楊總管比朝中許多大臣要清醒的多,那群人只會讒言獻媚,阿諛奉承,哪裡明白我大宋已危機四伏。
楊無邪道:遼若被滅,金兵必趁勢南下,犯我大宋。金人乃虎狼之師,早就窺探我中原,江南等富庶之地,那裡錢財,糧草不計其數。那時金國鐵騎肆虐,刀劍齊鳴,百姓又經戰亂,顛沛流離,又將是生靈塗炭的一場浩劫。
趙構反問:可我們與金人訂下“海上之盟”,互為友邦,共同滅遼的。
戚少商道:假如殿下是金太宗,會不會遵守盟約,與大宋和平共處,互不犯境呢?
“哈哈哈……哈哈哈……”
趙構仰天大笑。
笑聲洪亮,響徹雲霄。
“說得好!我是金主,敵弱我強,斷不會放棄這大好機會,定然一鼓作氣南下中原,吞並對方疆土。”
戚少商道:殿下都這樣想,金太宗更是勢在必得。何況我大宋軍事力量一向不強,將領貪生畏戰,士卒缺乏訓練,一旦開戰,前景堪憂。
楊無邪接著說:關鍵如今朝廷軟弱無能,一味求和自保,不思進取。官吏們都貪圖享樂,搜刮民財,中飽私囊。更有甚者,貪汙受賄,賣官鬻職,搞得朝廷烏煙瘴氣,世風日下。一些有志之士,忠義大臣都被奸佞小人所迫害,朝中哪還有主戰之人!
一旁的秦檜喝斥道:大膽!殿下在此,朝廷是你們這些草民妄加議論的嗎?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草莽,也敢對國家大事指手畫腳,不想活了嗎?
戚少商冷笑道:何為國家?家都沒了,還能稱之為國嗎?大宋的江山是有千千萬萬的百姓支撐起來的,我們算不算大宋子民?即是大宋的人,為何不能談國事?難道要亡了國,破了家,再去說三道四還有何用處?
秦檜怒火中燒,大聲道:反了反了,你這狂徒竟然大放厥詞,汙蔑朝廷……你是……
趙構倏然轉身,打斷了秦檜的話。
“秦禦史,戚樓主說得沒錯,大家都是大宋子民,一心都是為了大宋。這幾年蔡太師,童樞密,王少宰,梁太尉也確實不像話,大肆斂財,掏空國庫。搞得地方上德政荒廢,苛捐雜稅猶如猛虎,把老百姓逼得無法生計。江南還引發民亂,方臘一夥賊人攻州奪縣,自立為王,可起因還是國家已病入膏肓,危如累卵。”
秦檜見康王這樣一說,也不敢再多言,只是冷眼盯了戚少商一下。
趙構走到戚少商面前,戚少商和楊無邪也連忙起身。
趙構道:所以天下動蕩之際,需要英雄出世。
戚少商淡淡的問:英雄?殿下說得是怎麽樣的英雄?
“你!”
“我?”
“對!”
“我不是英雄,只是江湖人!”
“江湖人也是人,英雄也是人,沒有說江湖人做不了英雄!”
“戚某自知深淺,絕對算不上英雄,也不敢當英雄。何況我是一個獨臂的殘廢,早年還被朝廷通緝的欽犯。”
趙構道:戚樓主太自謙了,小王既說你是英雄,你就當得英雄!
戚少商微笑道:戚某反而覺得殿下才更有資格在這亂世中當英雄!
趙構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小王身在皇家,已注定做不了英雄,也不想當英雄。”
戚少商沉思少許道:殿下文韜武略,才華橫溢,更難的是這一身氣派。你若不做英雄,恐怕只能是當……
“只能當什麽?”
“皇帝!”
此語一出,趙構目光一閃,秦檜則臉色大變,楊無邪也緊皺眉頭。
屋中變得寂靜無聲,靜若寒蟬,沒人再說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題。
這種話說不好,或者說錯,都是要掉腦袋的。
屋內靜。
樓外鬧。
一靜一鬧,讓氣氛愈發緊張,一觸即發。
“假如我當了皇帝,你也做了英雄,你會不會助我一臂之力,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戚少商,趙構目光一對。
他的眼神很傲氣。
他的眸光很霸氣。
他是誰?
他又是誰?
英雄?
王者?
誰是?
誰又知?
半個時辰後,戚少商和楊無邪出了醉杏樓,張炭忙帶人護送往小甜水巷口。
戚少商突然問楊無邪:這事你怎麽看?
楊無邪略思索了下說:既是壞事,也是好事,主要看你怎麽去做!
戚少商一邊走一邊想,又問:王小石應該到河東了吧!
楊無邪回答:從腳程上算,該到了。
“看來又要變天了!若此刻王小石在京裡就好了!”
楊無邪道:可河東路這一趟,也只有他去最合適,畢竟他是自在門的人。
冷風一掠,戚少商白袍卷起,他有了點寒意。
“走吧,我們也快回樓裡,有的事就看天意吧!”
夜漸濃……
趙構憑欄遠望,看著戚少商離去的背影。
“他會為我所用嗎?”
話是問屋內的人,也是秦檜。
“那得看他要什麽,殿下能不能給!”
“哈哈哈……哈哈哈……秦禦史,陪小王再飲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