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沈虎禪和狗狗,幸不辱命到了海天村。
他們要渡河。
泥螺河。
這是一條大河,屬於黃河的支流。過了泥螺河再有一日行程就到了太原府境內。
沈虎禪三人趕了一夜,已人困馬乏。故而決定在海天村先填飽肚子,休息一下,傍晚再從渡口過河。
他們找了一家小食鋪,要了點米飯,葵菜,筍,饅頭。
唯獨沒有肉。
太原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曾經名為晉陽,是座地勢險要,戰略意義顯著的重鎮。
傳說這裡是龍氣所在的地方,北漢政權定都晉陽,仗著高大堅固的城牆,西北彪悍的民風,與大宋劃黃河而治,分庭抗禮。
北漢政權被宋太宗趙光義消滅後,把晉陽改名為太原。當時攻克太原後,趙光義憤恨於城內軍民的拚死抵抗,厭惡於太原出真命天子的傳說,忌憚於太原毗鄰國都開封的地位。
所以他不顧將領反對,乾脆一把火燒了晉陽城。把“龍城”變成一片焦土,廢墟,死傷了許多無辜百姓。
從此太原城元氣大損,經濟商業就一蹶不振,周邊百姓的日子也是民生凋敝,苦不堪言,很多人熬不住了,也開始南遷中原。
所以這裡小村莊的小店裡有飯,有菜,有酒,肉卻很稀少。
像代州,肅州,宋遼邊境地區,甚至連飯都吃不飽,還有人吃人的情況發生。
狗狗低著頭。
塞著饅頭。
吃的很香。
他是真餓了。
幾乎不咀嚼。
隻吞咽。
他的飯量算是七大寇裡拔尖的。
沈虎禪嘴角揚起了一絲苦澀的笑,他作為七大寇的老大,帶著幾個兄弟風刀霜劍裡出生入死,卻極少有過安逸的日子。
江湖上拜把子都是同生死,共富貴。
七大寇別說富貴了,連太平日子都沒有。
沈虎禪一直內疚。
兄弟是好兄弟。
日子卻不是好日子。
以他的身份本不必過這樣的日子,懶殘大師的首席大弟子,自在門第三代裡的佼佼者。
論輩分沈虎禪是當之無愧的大師兄。四大名捕,王小石,顧鐵三都算是他的師弟。
他還肩負著將自在門發揚光大的重任。
江湖上,只要他想要攀權附貴,大把的朝廷大員,名門望族,江湖幫會都願意招攬他。
可沈虎禪選擇了另一條路。
——做寇。
他有膽色,嫉惡如仇,卻又不羈絆於理法,對事對人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所以他建立七大寇。
特立獨行的七大寇。
而非做俠。
沈虎禪認為當俠會有束縛。
被牽絆。
受於法。
困於理。
陷於情。
俠有時會遭遇身不由己,徒呼奈何的處境。
那時還能不能匡扶正義,主持公道就很難說了。
寇就不一樣。
可以以惡救人,也可以以善殺人。
只有善惡。
沒有對錯。
很多對的事是錯的,錯的事是對的。
對錯難分。
有人和你講對錯,可他自身就會有對有錯。
人去衡量對錯,就分不清孰對孰錯。
可善惡就不同。
黑白分明。
無法混淆。
惡偽裝的再善,終究是惡。
沈虎禪盯著二人,
不禁脫口而出:你們跟著我,苦不苦? 狗狗在拚命吃飯,啃饅頭。
他的嘴裡塞滿了,一時說不了話。
幸不辱命毫不遲疑的說:苦!可跟著老大,多苦我都願意吃。
沈虎禪皺了皺眉道:你這麽說,我反而更自責了。
幸不辱命道:我不信什麽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那套話。
沈虎禪問:那你信什麽?
幸不辱命注視著沈虎禪道:我信你!
沈虎禪笑了一下。
不明顯的那種笑。
只是八字胡聳了聳。
可笑的很實在。
狗狗把嘴裡的飯咽乾淨了,一抹嘴巴說:有飯吃,就還不算太苦。而且我們做的事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吃上飯,讓他們也別太苦。
沈虎禪欣慰道:有你們倆,還有大唐,小方,老陳,溫丫頭,我就知足了。
狗狗笑道:有你這樣的大哥,我們也滿足了。
幸不辱命道:要不是大哥你,我們恐怕都熬不過來,七大寇早就七零八落了。
沈虎禪道:前途雖艱,可也要走下去。七大寇也許不能為國家幹什麽豐功偉績,可為天下蒼生還是能盡一份力的。
狗狗眨了眨眼睛道:這條路,我陪大哥走下去。
幸不辱命也說:還有我,咱們一起走到天下人都有飯吃的那天。
沈虎禪目光閃爍,眼神激動。
“我們先吃飯,再休息,然後繼續趕路。”
飯畢,三人在小店後院的空屋子裡打了個盹。
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正在閉目養神中的沈虎禪聽到動靜。
馬上睜眼。
立刻起身。
連忙推了推狗狗和幸不辱命。
他有虎一樣的警覺性,虎一般的反應力。
沈虎禪出了屋子,大步流星,直奔店外。
幸不辱命則翻身上了屋頂,他負責在高處偵查,用飛刀為沈虎禪策應。
狗狗跳過土牆,從側翼為老大掠陣。
沈虎禪到了外面,看見村子裡有幾十號老老少少的往村外趕。
似乎發生了什麽!
沈虎禪示意安全,狗狗和幸不辱命也來到他的身邊。
幸不辱命說:老大,村外有情況啊!會不會是萬人敵,或者大將軍的追兵到了。
沈虎禪思忖了下說:不一定,他們派來追擊的人不會鬧出那麽大動靜,不然不是等於告訴我們趕緊逃嗎?
狗狗問:那我們該怎麽辦?
沈虎禪道:去看看,見機行事!
三人就跟隨著村民一起來到了河邊,村外的河就是泥螺河。
河很寬,有個二十丈左右距離,水流不算太湍急。
河水很黃,帶著一股泥沙味,遠處看就像一條寬闊的黃色綢緞在舞動。
走近看卻是紅色。
有血。
血流。
紅河。
到處都是血,河面上浮著一攤攤血水,水暈緊接著化開。
變成一圈圈的水紋,向外擴散,像一朵朵紅茶花一樣綻放。
時不時的還有緋色的水泡從水底升起,在接觸波面後迸開。
還有屍體。
許多死屍。
浮在河面上,緩緩的飄移。
由於這裡處於下遊,河水又不急。浮屍都順流飄到這裡,還有一些屍體被衝刷到河堤邊。
一陣濃烈的血腥味,被風送到了每個人的鼻子裡。
那是一種讓人胃裡可以翻江倒海的氣味。
這些屍體有的背朝天,有臉向上的,有只剩兩個腳丫子露出水面的,有身體不停扭轉的,有的身體蜷縮的像隻蝦,有的像翻了肚皮的魚,有的像浮木紋絲不動,還有的……
還有的……沈虎禪看不下去了。
那是孩子。
從體型,裝束來看,確實是孩童。
是誰那麽滅絕人性,對小孩也下毒手?
沈虎禪只能從外形去判斷。
因為他看不見遇難者的臉。
所有的屍體都沒有頭。
他們全部被斬去了頭顱,男女老少無一幸免。
接著是越來越多的無頭屍體漂浮而來,看的狗狗也心裡難受。
幸不辱命目力很好,他粗略的掃了下河面,岸邊的屍體。
“老大,恐怕死了有七八十人。”
沈虎禪沒有回應。
而是握拳。
緊握拳頭。
刀眉很怒。
虎目有火。
怒火。
岸邊的村民,有嚇得扭頭就跑的,有看了直接嘔吐的,有的隻敢站在遠處觀望。
有個老人指揮幾個膽大的男子,用長竹竿把屍體鉤到岸邊。
他是這村子的保正。
沈虎禪走到他面前行禮道:你是這裡的保正吧?
老保正打量了下沈虎禪回答:是,你是?
沈虎禪說:我是走鏢的鏢師,路過此地。見河邊聚集了不少村民,就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哦, 你是走江湖的!”
“是的。請問保正這些遭遇橫禍的人,你可認識?”
老保正哀歎道:他們都被人砍掉了頭,但應該是河上遊海地村的村民。
“海地村離這裡有多遠?”
“二十裡地吧,不過村子在河對面,要渡河才能到那。”
沈虎禪陷入沉思。
狗狗問:簡直是禽獸不如,誰那麽傷天害理做出這等暴行?
老保正眼神淒涼的說:這年頭,兵荒馬亂,盜匪四起。這種劫掠的事也時有發生,只是像今天這種規模的屠殺卻很少見。唉……太慘了……真的是沒天理……
老保正不禁悵然垂淚。
沈虎禪道:保正可有辦法,讓我們三人渡河,我想去海地村查勘一下。
老保正猶豫不決的說:你們何必以身涉險,還是我去報官,讓衙門的人來處理。
沈虎禪道:我們原本要去太原,也是要渡河的。我雖然不是英雄好漢,可遇上這事了,總不能無動於衷。我想去那裡看看有沒有幸存者,哪怕能救活一條命也是值得冒險的。
老保正一聽,感激的說:義士說的有理,萬一有人活著,你們去了也許能把他們命給撿回來。阿三,你去弄條船,把三位義士送過河。
一個粗壯的漢子應聲道:你們跟我來吧,我送你們過河。
沈虎禪對著保正拱手道:多謝保正。
老保正也道:那就有勞幾位義士了,我也要先去官府報案。
“好,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