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弄明白前因後果之後,龍虎山天師府的那位年輕道人便強擰著師弟來到老掌門身前,深深作揖一禮道:“今日天師府門人於殿外惹是生非,無端驚擾了貴派與諸位道友,還望老真人寬宏大量,念在三山一家的份上,暫且饒過張承堯師弟,由晚輩帶回宗門嚴加管教,龍虎山一定給茅山一個交代!”
其實這事情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往大了說就是來茅山砸場子,往小了說不過是兩個年輕氣盛的後輩爭這一時之氣而已......具體如何,皆在人為,既然有人搭台子,那老掌門順著台階也就下來了,畢竟同為正一,三山一家的情分還是要顧及一些的。
只見茅山老掌門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便如此......”
說完,又轉頭看向了嶗山一行人,然而也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們,不作言語。
這時,二師兄張守信立即反應了過來,他心知嶗山沒有龍虎山那麽大的面子,於是連忙上前為其辯解道:“老真人明見,我師弟才入門不過月余,規矩禮數尚未知全,故此才莽莽撞撞的驚擾了貴派,犯下無心之過,還請老真人念在他年少無知的份上,網開一面,饒過他這一次吧。”
在場眾修士在聽聞楚亦修行不過月余之後,皆露出一絲驚愕之色......才練了一個多月就能和自幼修行的宗門弟子徒手過招,而且還鬥得旗鼓相當;若真如此,那這份天資不可謂不妖孽,簡直就是駭人聽聞,天人下凡也不過如此了吧?古往今來怕是也沒幾個吧!
不過眾人再稍加思索之後就得出了一個非常接近真相的結論......眼前這名盤坐在地的年輕人,大概率是半道出家,帶藝投師的。
茅山老掌門聞言後,撫須搖頭道:“年少無知並不是犯錯的借口,有錯則須改正,這兩人非本派中人,老道也不好擅自僭越,但總得給茅山一個交代。”
二師兄張守信聽到這話,心中不免一緊,按理說他身為師兄,是有資格管教師弟的,但是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很清楚,罪責根本不在楚亦身上,相反的是,楚亦是為了維護嶗山才與人動的手,只是動手的地方犯了忌諱而已,若是放在其他地方,那他絕對會為楚師弟搖旗呐喊加油鼓氣......可這裡是九霄萬福宮,茅山上清派的主殿,在這裡惹是生非,無異於砸人家場子。
所以,於情於理他都忍不下心來懲治楚亦,但是又不得不給人家一個交代。
思慮再三之後,老成持重處事周全的嶗山二師兄選擇了將難題拋給遠在千裡之外的師父,於是當即就撥通了一個號碼,並走到一旁,小聲將此事簡單匯報了一下,言語中盡是袒護之意。
過了一會兒後,二師兄張守信走到了茅山老掌門的身前,恭敬的將手機遞了過去,道:“老真人,家師想與您單獨聊兩句。”
茅山老掌門點了點頭,隨後接過手機......
“喂,老匡啊,咱們可有日子沒見了,這次我徒弟大婚也不見你來,是不是不給面子?啥?你徒弟要凝成真炁了?那可得恭喜你了,你們嶗山複興有望啊,對了,你這新收的小徒弟也不錯,算是撿到寶了,我可跟你說,這次天地人神四盤再聚的動靜可不會小,你要早做準備,沒準就能搶得先機,從而乘勢而起......”
茅山老掌門一邊聊著,一邊走遠,仿佛是有意避開眾人,畢竟是一派掌門,平日裡要維護德高望重的形象……
這時,
六師弟周豐源有些緊張的拽了拽自家師兄的衣袖,小聲說道:“二師兄,楚師弟不會有什麽事吧?” 要知道,楚亦只是嶗山一派的記名弟子,說白了就是在考察期,雖然說他本人可能不會正式加入嶗山,但是只要這個名分在,那他就是師兄弟中的一員。
楚亦與嶗山眾人相處時間很短,但卻頗為融洽,若是因此事被開革出嶗山,那他們師兄弟的情分也就斷了,這不免令人感慨惋惜,更令人內疚自責,畢竟他是為了維護嶗山......
張守信淡定的回道:“咱們師父與這位楊老真人交情匪淺,楚師弟不會有事的,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高舉輕放的也就過去了。”
周豐源長出一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
莫約十余分鍾後,楚亦緩緩睜開雙眼,總算是體內傷勢也暫時壓製住了。
在這過程中,沈道長出了很大的力,期間楚亦明顯能感受到這位沈道長的真炁總量好像不多,但卻極為凝煉,幾近實質。
若是將楚亦目前的內氣比作一條細棉線,那麽沈道長的真炁便是一根繡花針,只需輕輕一捅,就能帶著棉線貫穿諸多竅穴,繼而氣過重關恢復傷勢,不服不行!
楚亦起身,再度對她施以一禮,“在下楚亦,多謝道長出手相助,敢問道長道號名諱?”
沈道長回道:“貧道俗名沈葉,道號湫璿。”
湫者池水也,璿者白玉也,池中白玉謂何?當空皓月也!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道人緩步來到了楚亦的身前,低著頭躬身行禮,一臉慚愧的說道:“貧道凌嶽,方才情急之下誤傷了道友實在罪過,貧道向道友賠不是了......”
說話間,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小香囊,又從中取出了三顆花生豆大小的黑色藥丸,並將其遞給了楚亦。
“此為我天師府精心煉製的龍虎還丹,可找補元氣,恢復傷勢......”
但還未等他說完,楚亦就擺了擺手回絕道:“無需如此,我並非傷於你手,只是之前舊傷未愈,震動了髒腑而已......不過這一掌我記下了,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向你討回來的,所以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這番話,前半句是解釋清楚為其開脫,但後半句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怪怪的,不像是好話。
一時間,道人凌嶽拿著這三顆丹丸,給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兩難了許久之後,隻得輕聲歎息道:“何至於此啊!我是真心想給你道歉啊......”
楚亦淡淡回道:“我知道,只是我這個人吧,性子比較軸,打個巴掌給顆甜棗的事情,我不喜歡,況且帳也不是這麽算的,你給我一掌,我還你一掌,這才公平!這才叫兩清。”
道人凌嶽聞言,重重的點了下頭,沉聲道:“好吧,我會在龍虎山,等你來討這一掌,希望那時,無論勝敗,你我能冰釋前嫌一筆勾銷。”
道人說完,雙手合握子午訣,再度抱拳一禮。
楚亦見狀,也是認認真真的還予一禮。
兩人相視一眼,淡然一笑,君子之爭,當如此爾。
說實話,楚亦對這位凌嶽道人的印象非常不錯,觀其言行,彬彬有禮,儒雅謙和,不像是山上宗門的道士,倒更像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儒生。
......
幾分鍾後,茅山老掌門從遠處緩步而回,對著楚亦說道:“你師有言,他現在抽不開身,所以讓我代為管教,你可有異議?”
楚亦聞言,環顧了一眼周圍正在看戲的諸位道人,眼珠子一轉,拱手一禮後,故意朗聲說道:“老真人德高望重、處事公道、心胸寬廣,想必不會為難我這麽一個不懂規矩的晚輩,晚輩無異議。”
“哼哼......”茅山老掌門微微一笑,淡然道:“恭維我也沒用,該罰還是要罰的,自即刻起,須得在三清殿內跪香半月,以儆效尤......”
老掌門說完,又回過身對眾人說道:“好了,此事已了,諸位都散了吧。”
此話一出,原本還聚在一起充當吃瓜群眾的道長們頓時作鳥獸散,生怕晚一步就會被留下來當‘陪跪’,看來在跪香一事上,道長們是有些心理陰影的......
這時,周豐源一臉同情的拍了拍楚亦的肩膀,“楚師弟啊,不用怕,十五天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對了,跪香的時候記得多放幾個墊子,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說完,一溜煙的直竄出去老遠,一邊跑,一邊喊道:“誒,等等我!”
楚亦一臉鬱悶的看著眾道長們小跑著離去的背影,心中無語至極,他才剛剛出來啊,合著現在又要進去關禁閉啊。
......
隨後,楚亦便被茅山老掌門帶到了三清殿內,交代了跪香事宜......跪香可不單是跪著就行了,需手捧著一根香,與胸平齊,自身需正,不能亂動,也不能說話,這其中的酸爽,誰跪誰知道......
就在老掌門說完規矩即將離去之際,只見楚亦忽的起身,在老掌門疑惑的目光下,從箱包中取出了一個圓環鈴鐺,並遞了過去。
“不知老真人可識得此物?”楚亦一臉期盼的盯著老掌門,等待著他的回答。
茅山老掌門接過鈴鐺, 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後,面露一絲緬懷的神情,輕聲歎道:“老道如何不識啊!此物喚作‘八卦祥雲鈴’,也叫三濟鈴,是江南三濟堂的獨門信物......”
老道人說到這,言語一頓,忽然看向了眼前這位年輕人,沉聲問道:“不知你這後生是......?”
楚亦拱手道:“好叫前輩知曉,晚輩姓楚名亦,是三濟堂楚家子弟,今日來到貴派,除了觀禮外,其實還有一事相問......當年三濟堂突遭橫禍,楚家上下只有一對母子逃出生天,只可惜晚輩家中長輩去得太早,未曾留下隻言片語,晚輩也懵懂度日直至如今;而當年一事至今仍有波瀾,晚輩無意間將家傳功法發到網上,未曾想卻因此引來了仇家追殺......所以晚輩鬥膽向前輩討教一下當年之事的前因後果,諸般恩怨,我自承負!”
老道人聞言,卻是一言不發,似乎是在思量著什麽,當年一事,乃是整個修行界避而不談的忌諱,所以很多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壓根就不知道此事,即便是年長者對此事也是一知半解,唯有那些老一代的才知道一些緣由......
而茅山上清派,恰好是當年一戰的主力之一,甚至還有一位太師爺輩的人物,在當年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之中活了下來。
......
此刻已然入夜,斜月彎彎高掛長空,三清殿內,一名老道人在來回踱步了許久之後,才停下腳步,緩緩開口道:“你隨我來。”
青年點了點頭,拎著箱包,緊隨其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