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與艾麗西亞本是傍晚啟程去夏威夷島的，雖然除了第一趟飛行的過程之外，其余幾番來回都是用的傳送法陣，但兩人也是結結實實地忙了一天。等兩人審訊完埃裡希、將其移交駐軍處，便是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了。倍感勞累，兩人隨即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艾麗西亞起床，走出房間，便又見到死神已經是坐在會議桌旁。艾麗西亞走近。死神聽到腳步聲，抬頭，正打算說些什麽;艾麗西亞見死神抬頭，也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但見如此，彼此卻又都噤聲了。

　　少頃，死神於是說道:“女士優先。”

　　“嗯……其實也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昨天你那個打坐的架勢……”

　　“原來是問這個。這算是我的習慣吧。”

　　“習慣?是宗教上的習慣嗎?”

　　“不不，單純只是個人之舉。”

　　“是因為能讓你專注於思考?”

　　“與其說是這樣……倒不如說，是在告訴別人，我想要專注於思考，所以請不要打攪。我一般用來規避掉許多不必要的交談。至於這個動作本身能不能幫助我思考……我只能說，收效甚微。”

　　“原來是這樣。那，你原本打算說什麽來著?”

　　“哦——關於前天，我的一些推論。我曾經根據我姐姐回復我消息的時間差來推測，她可能生活在大西洋兩岸。但現在看來，我覺得這種推論應當存疑。”

　　“為什麽?”

　　“因為我突然發覺，當時製改變的時候，我姐姐回復我的時間並沒有明顯變化。”

　　“……哦！原來你們是不用夏令時冬令時這種東西的！”艾麗西亞沉吟片刻，然後驚覺道。

　　死神笑了。“看來我們陷入了相似的誤區。也無怪我們會師出不利了。”

　　“還在在意昨天那件事嗎?那個埃裡希?”

　　“那倒不是。他總還是個正派的人，雖然嘴上有些不饒人。只是……與我想象中的情景會有些不同。我以為，要麽是線索太少，根本無從找尋;要麽便是各條線索都絲絲入扣地指向同一個方向。現實總還是不可能像偵探小說那般理想啊……”

　　“倒也不要悲觀。讓我看看人事那邊有沒有得出什麽結論……”艾麗西亞說著，查找郵件，然後把調查的結果導到會議桌這邊的屏幕上面。但就如同印證死神所說的話一般，調查的結果被繪製成了類似於維恩圖的形式，圖中每個點都代表一個目標，而每個圈都代表死神他們所提供的一條線索，被圈圍在其中的點則表示符合這條線索的目標。易見，這些圈雖然彼此也有相交，但卻並沒有理想情況中的所有圈都圍住了中心的一個目標，而是紛亂地圍成了一個大環。

　　死神將這圖導出到大屏幕上，出神地望著，隨後輕歎一口氣，“看來與我所想相似啊……”

　　“可能時過境遷，許多特征並不能十分準確地體現在這張圖裡，但我覺得我們的方向是對的，”艾麗西亞鼓勵道，“我們可能需要更多的證據。”

　　也就如同印證艾麗西亞的話語一般，死神的手機接到一條訊息，是院長發來的。死神一改愁容，說道:“也許你是對的。我們走。”

　　不多時，兩人回來，死神隨手把一本紅皮小本摜在會議桌上;艾麗西亞則好奇地拿起來翻看。雖然艾麗西亞不懂中文，但看那上面的一串串數字，她還是能明白這是何物的。“這就是院長提起的那本存折?”

　　“是。

你可以看到，開戶的一條記錄正是存入了十五萬人民幣。”　　“這種東西，已經不常見了吧。”

　　死神點點頭。“那個時代已經快過去了。這本存折也已經不用了。我確實沒有想到他竟然還能找得到……不過，這似乎對我們沒什麽實質性的幫助。”

　　艾麗西亞翻看著這本富有年代感的事物，提議道:“要不查一下這個帳戶?”

　　“查不到東西的。存入的都是現金。”

　　“確實……”她摩挲著存折，語氣也漸漸低落。但突然，如同靈感閃現一般，她抬頭直視死神;後者的目光中明顯帶著疑惑。她說道:“我有一個想法，我們可以去查那一天之前幾天內，周邊銀行的大額取款記錄。”

　　“你的意思是說……”

　　“當然，有可能，你姐姐她是從不知何處帶來的這些錢;但更有可能的是，她沒有必要攜一筆巨款奔波;她是來到這邊之後才取的這筆錢。”

　　“這道理我懂。但是，你想在周邊銀行查一筆將近二十年前的不知何人的取款，這……且不說別的，時過境遷，有不少銀行都倒閉了吧。就連開局這本存折，”他抬手指了指艾麗西亞手中的那個小本，“的那家信用社門店，都早已經不在了。”

　　“你說得對。但是這值得一試，不是嗎?”

　　艾麗西亞望著死神。且不論別的，就憑那一雙溢滿天真與期待的大眼睛，就讓死神沒有辦法開口拒絕。

　　“好吧。你說得對。雖然我對此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畢竟——”

　　“但畢竟不需要你動手做什麽。”

　　死神笑了起來。“是的。”

　　艾麗西亞也笑了，“那好，我現在就把相關信息發給人事那邊，讓他們去查那天之前幾天，蒼狼縣附近的銀行，取款十五萬的記錄。”

　　她說完，便要離去;死神卻一把拉住她，湊近，說道:“不，不僅是十五萬。十五萬及以上的記錄都查。”

　　“這是……”

　　“你還記得院長所描述，我姐姐給錢的方式嗎?她是先拿出的十萬，見院長為難，又添了五萬。所以——”

　　“所以她很有可能帶了不止十五萬元。”

　　“正是如此。”

　　一天無事。第二日，死神照例早期，便見艾麗西亞從房裡跑出來。“怎麽了，這麽匆忙?”

　　“查到了！”艾麗西亞驚呼道。

　　“你是說……昨天的?”

　　艾麗西亞點頭，說著把資料傳到會議室的屏幕上。死神還有些難以置信，“是十八年前的取款記錄?”

　　“對。”

　　“這——這居然都能查得到?”

　　“當然，肯定不齊全，但是畢竟可供參考——”艾麗西亞在屏幕上操作著，把這條新的線索加到了先前的維恩圖裡，數據點重新排列一番，一個新的圓圈在最中間形成，圈住了一小撮人。

　　“但是，這麽短的時間，是如何查得到這種久遠的東西的?”

　　“嗯……父親聽說我在這邊有這種需求，所以指派了些人手，還給了一部分活動資金。有了錢，再加上公司的聲譽，自然就方便些。”

　　“我的天……看來令尊相當器重你啊。”死神聽得，不禁怎舌。他想象不出這是怎樣動用了的資金與關系網，才能在地區范圍內的銀行調查到古早的、不知何人的取款記錄。

　　“器重……倒是談不上，我畢竟還有三個兄長，這份家業基本輪不到我插手。只不過是父親得知我找到了值得做的事情，心下欣喜罷。當然，也有更簡單直截的理由……”

　　“那是?”

　　“你看，雖說現在神族還努力保持著與地球上人類社會的距離，但實則已經對後者產生巨大影響了，更不用說之後建交會是怎樣。他當然希望通過我這個能力者，為家族牟些話語權。”

　　“你這樣一說，雖然聽上去功利……反倒讓我感覺相當合理。”

　　艾麗西亞無奈地笑笑，“還是把注意力轉回當下吧。”

　　“好。”

　　艾麗西亞走到屏幕前，指著幾個被特別標注的點，說道:“那邊發來的資料有附注，讓我們可以特別注意這幾個人物。”

　　“他們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是有的。他們同屬於一個……稱之為組織也好，教會也罷，總之就是有些聯系。”

　　死神一時難以理解:“教會?是……邪教嗎?”

　　“嗯……也可以這麽定性吧。總之大概就是一個打著信仰的幌子牟利的組織，組織的名字叫‘無定’。”

　　“從未聽說過。可以稍微介紹下嗎?”

　　“這個組織最值得可疑的地方是，他們所拜的神，就是所謂的‘死神’。”艾麗西亞看著死神因不能理解而錯愕的表情，接著說道:“他們認為，他們所食所用的一切，都是由動植物死後的遺體而來的，也就是‘死神給予人類的恩惠’。不僅如此，死神不光掌控著動植物是死生，也掌握著人類的福壽與災禍。因而他們選擇敬拜死神。”

　　“我……大概能聽懂，但是我不能理解。”

　　“總之，這個組織的目標主要是那些富家子弟，特別是那些沒什麽能力與判斷力，又被送出國留學幾年、對宗教信仰方面半推半就的人。這也是為何這個組織會與我們尋找的目標有瓜葛——出身富裕、留學，這與我們的線索相符。”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難以能接受——這種過時的伎倆，真的能夠騙到人嗎?”

　　“關於神明這種事，人類一向是以靈驗為先的。試想，先預言說某年月日，某某人會遇事，然後再安排起車禍，興許真能騙到不少人。不過我覺得這種事情與我們當務之急無關。”

　　“抱歉，你繼續。”

　　“總之就是，本來這些人並不算是首要目標。但是調查顯示，他們之中的一人，的確在那個時間在圍防市的某家銀行預約取走了二十萬元現金。再加上他們這個組織與你的名字的聯系，因此……你懂的。”

　　“讓我理一下思路……你是說，我的‘姐姐’，有可能是個組織?”

　　“嗯哼。”

　　“他們給我取這個名字，是想要創造出一種‘聖嬰’的設定，以借此造勢斂財?”

　　“可以如此推測。”

　　“我了解了。那麽，有什麽方法可以接近這個組織嗎?”

　　“你……居然不會對此感到憤怒嗎?他們可是把你當成斂財的工具。”

　　“但哪怕真的要算帳，也得等先把我的身世理清楚再說。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就算這其中真的有我的姐姐，我也會把她送上法庭的……不過言歸正傳，有沒有接近這個組織的方法?”

　　“明日，他們將會舉行一次酒會。但是問題在於為了防止與會成員私下聯系，這是一場假面酒會。首先，要確定哪些人參與進了你的身世之中，這本身就是件難事;再加上所有人都戴假面，找人就更難了。”

　　“嗯……有酒會的具體信息嗎，比如舉辦地點之類?”

　　艾麗西亞打卡一份資料，兩人細細研究起來。看完一遍，死神沉吟片刻，說道:“我有些想法。我們可能需要先實地考察一遍。不過在這之前——我還需要搞一身行頭。”

　　第二天，入夜，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主路，路對面便是一幢裝潢豪華的酒店。而死神與艾麗西亞正在一處綠化帶的樹叢中。兩人對視一眼，死神說:“各自準備下吧。”艾麗西亞點頭。

　　死神脫掉外套，正整理裝扮;回頭，艾麗西亞身著華貴，正戴著一隻假面。假面還當真是個十分有趣的物件，特別是對於相互熟識的人來說，假面掩去的是不諳世事的清純，反倒是平添些欲蓋彌彰的放蕩。

　　不過死神顯然意不在此。他湊過去，仔細查看。這假面是僅覆蓋上半張面孔的那種，但艾麗西亞特意挑了件浮華些的，花哨的裝飾加上垂發，便將輔助作戰裝置遮蓋起來了。死神見沒什麽破綻，於是接著系自己的領結。這一身黑褲白衫黑坎肩，加上紅色的領結，倒是十分標致的服務生的模樣。“穿著還得體嗎?”死神問道。艾麗西亞打量一番，讚許地點點頭，說道:“還挺有型。”

　　“我就當你是在恭維我了。”死神說，“那就按計劃行事吧。到目標地點或是出了問題就聯系我。”

　　艾麗西亞隨即過街去。不多時，死神聽到輔助作戰裝置中艾麗西亞的聲音:“我到目標地點了。”死神回一聲好，隨即把輔助作戰裝置摘下，裝在口袋中，四下打量，無人，便雙手一合，法陣顯形，光芒一閃，便傳送到了酒店大廈之中。這是他們事先選定的一處走廊的偏僻轉角處，是監控的死角。這一層之下是普通的客房之類，之上是頂層，是一間宴會廳，現在正被包下，用作“無定會”的酒會。而這一層則主要是廚房、器材室、控制室之類，是服務於頂層的。

　　死神剛傳送進來，便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艾麗西亞便裝作問路，死神順勢便帶著艾麗西亞向前走。迎面而來的是兩位服務生。兩人只見一位侍者打扮的人，正領著一位戴假面的女生匆匆穿行，便隻道是來參加酒會的女士迷了路，自然是不會懷疑。待兩人走遠，死神回頭觀瞧一下，隨即低聲對艾麗西亞說道:“你沒帶武器，自己多加小心。行事快一點，馬上入場就結束了。等會廳大門關閉，我就會行動。”艾麗西亞點點頭，獨自朝著電梯方向去了。

　　死神在這一層煞有介事地逛一陣，算得時間差不多了，進到布草間，推一輛清潔車出來，一路到配電室旁。他先是轉過牆角去，找一監控死角，順手掣開清潔車的抽屜，取出他的鐮刀和一把扳手。簡單裝配之後，他抬手瞬移，便徑直進了配電房裡。他摸出口袋中的輔助作戰裝置，佩戴好，對艾麗西亞說道:“我要行動了。”得到對方的確認之後，他隨便扯了點雜物之類擋住門，隨後伸手便把這層與頂層的燈光和監控的電閘拉掉了。

　　周圍瞬間便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頂層的廳堂內，與會者皆盡落座，會廳大門剛剛閉鎖，會場便登時漆黑一片。一陣驚慌，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艾麗西亞則趁此時借著輔助作戰裝置的夜視功能，順牆摸到了一處通風管近旁。

　　死神在拉下電閘之後，隨即便瞬移出去，借著黑暗，來到會廳的控制室，再次瞬移進入其中。他先是把門反鎖好，然後打卡天花板的通風管道，於是無數鎖鏈便伸進去，在管道內穿行。

　　且說這幢大樓的構造。頂層的頂牆內部並沒有鋪設管道線路之類，因此頂層的通風管是與其下一層共用的。這頂層的會議廳，兩面是落地窗，其余兩面則是牆壁與門，通風管道也是從這兩側通下去的。而此時艾麗西亞正是站在一處通風口旁。通風口此時被鎖鏈頂開，艾麗西亞抓住鎖鏈，兩人各自運一下能量，確認彼此的身份。

　　會廳內的與會者們仍是一片騷動。有膽大的，摸著黑便來到門口，想要開門，卻發現門被緊鎖，於是便空余哐哐作響的晃門聲。大部分則是坐在原地，手足無措，有的在祈禱，念念有詞，祈求他們信仰的死神能夠保佑眾人;也有的在大聲叫喊，質問酒會的組織者。正是一片喧嘩之際，突然，嘩的一聲，兩面落地窗的窗簾被打開，窗外的些許燈光和星光透進來，在內的人勉勉強強恢復了些視覺，於是急忙環顧四周、查看情況。但緊接著，便見得一時之間，窗外如同憑空升起了片片烏雲一般，把那透射進來的寥寥光芒又遮蔽住了。隨即，烏雲凝成無數鬼影般的形狀，在窗外瘋狂舞動、穿行;同時，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行動的聲響，接著便逐漸夾雜著仿若低沉的話語聲一般的聲音，但是聽不真切話語的內容，到最後，低語變成了交談，變成了呼號，變成了咆哮！

　　這正是死神的“百鬼夜行”，乃是其鎖鏈通過通風管道穿到了大樓外，然後繞著整個大樓圍成了一個法陣。

　　隨即，會廳內，四周的音響傳來聲音:“他來了……十八年前的死神，蒼狼縣的聖嬰……他回到這裡……他將給予他的信徒以恩賜……”

　　艾麗西亞在會廳內，聽得死神這低沉，卻又顯得呆板的聲音，正在認真地念著這樣的頌詞，不免忍俊不禁。但她隨即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她現在正站在椅子上，借助輔助作戰裝置的夜視功能俯視著會場。她的任務便是要認真觀察，等待人群之中，死神的“姐姐”聽懂這番話，並借此造勢。一旦這樣的人出現， 她將會立刻將手中的鎖鏈延伸過去，將其綁住，並借助瞬移帶到死神所在的控制室內。因此她必須集中精神。

　　原先被這突如其來的鬼魂嚇得魂不守舍的眾人，聽到這番話語，反倒是漸漸安靜下來。艾麗西亞緊張地攥著鎖鏈，等待人群的反應。

　　“這是什麽?您將會帶給我們什麽?”終於，人群中，一個男聲，發顫著問道。

　　“我會給你們想要的。給你們一直祈禱的。”

　　一陣沉默後，另一個男聲說道:“我還不想死——我、我們還不想到您那邊去！”

　　接著，一個女聲，厲聲叫道:“不，這不能是真的——這一定是騙子！上天，偉大的主，不管是誰，救救我——”

　　人群再次被引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竟然壓過了窗外厲鬼的嚎叫。艾麗西亞再不能聽清任何一句話。

　　有頃，艾麗西亞察覺到了鎖鏈上傳來的能量。這是撤退的信號。她先是瞬移到控制室與死神會合，隨即兩人瞬移出了酒店大廈。兩人隔著街道，遙望那座大廈，頂層仍是昏暗一片，次頂層窗戶內偶有晃來晃去的燈光，那是維修人員打著手電排查故障。

　　死神轉身，撤下脖頸上勒了他好久的領結，隨手丟在路旁。艾麗西亞亦轉身，她試探著說道:“看來……”

　　“只是一場鬧劇。”死神接口。他隨即便邁步離去，邊走，邊掏出手機撥號。

　　“你打給誰?”艾麗西亞問道。

　　這時，電話正好接通了，死神說道:“喂?是警察嗎?這邊有人非法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