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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二百二十四 層層恐懼
  猩紅公至艾城,既築長圍,聖兵遣精稅七萬餘人攻險,久不下。春,三月,城中食盡,死者枕籍滿道,複皆疾疫。時方危急,教皇征天下兵,得將卒五萬人赴援,乘破竹之勢欲解艾城之圍。領主勞倫斯得出戰,率敢死士,策馬橫戈,大呼陷陣,西境主麾諸軍並進,大敗援軍,追至沃河,僵屍百裡,無一人一騎得脫。一軍皆沒,諸將失利,恐君令難違,無所逃罪,又恐虎臣新出為己上,殊無鬥志,遂降。城內諸軍皆膽落,複殊死戰,然雖小勝,所傷亦多。次日,孔代親率大軍取山道,猩紅公率部與之戰,自辰至未,勝負未決。逮晚,伏兵繞出山後,全軍皆持強弓勁弩,萬矢齊發,孔代遂敗,諸敗軍爭相逃竄,死者甚眾。榮光聖騎士收殘卒五千人,複鏖戰,自夕達旦,至高地陣前,西軍圍之數重,矢下如雨,教團之兵不得突。榮光聖騎士亦力屈,身被四矢、三槍,猶揮長劍複手殺數十人,西人恨之,執鉤索於其項擊殺之,並梟首示眾,其部下皆死,無一人降者。為穩軍心,孔代深澤全軍,並殺怯戰之人,予者未必有功,奪者未必有罪,及之眾,以至賞之、罰之、生之、殺之,鮮有得其正者。

  ——神丹帝國對艾瑟爾圍城戰的記錄(節選)

  死人和活人現在的處境都很相似,他們都被困在一個火坑裡焚燒。

  奧利奇·卡斯柏,榮光聖騎士,神怒之劍,剛剛死去半天。他乾癟的頭顱被掛在磨損嚴重的旗杆上,緊閉的雙眼仿佛只是在休息。他的頭盔不見了,心臟和胸腔裡的內髒也不翼而飛。一陣微風吹過死寂的戰場,仿佛一聲歎息從他口中傳出,不絕如縷。

  瑪麗亞將劍舉到胸前,似乎是在祈禱。她從艾瑟爾的城牆上俯瞰著屍橫遍野的景象。她看到了煉獄。她看見巨大的屍堆在煙霧中燃燒,那數以萬計的屍體,在逃跑的過程中倒在了地上。有些人像是睡著了,大多數都被堆得亂七八糟,以笨拙別扭的方式或彎或折,姿勢既不自然又沒有尊嚴。死亡將他們變成了燃料,一座已經化為廢墟的城市所吐出的詛咒,在破裂的石頭和散碎的金屬間燃燒。一捆捆沒有價值的破布,只是裡面還裝著肉罷了。

  加拉哈德、塞雷斯、威爾第…每一位榮光聖騎士都曾是教會統禦凡世的象征,代表著人類力量與美德的頂點,他們如今都成了那巨大篝火的一部分。煙霧散發著恥辱和喪失希望的味道,讓饑腸轆轆的幸存者在瘋狂的邊緣搖搖欲墜。

  正面突圍的可能被否定了。瑪麗亞無法想象孔代在宣布這個消息時需要背負的重擔。放棄正面突圍就是認輸。這個舉動等於向敵人和意志不算堅定的盟友承認,教會的軍隊和勇士,甚至是身負半神之力的榮光聖騎士,也無法鑿穿猩紅大公設下的不破高牆。正如守軍無法在千星團的狂轟濫炸下守住內牆一樣,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拖延了不可避免的終局的到來。退回艾瑟爾是絕望的行為,它意味著死神已經降臨,意味著在無望的時刻已經別無選擇:大軍必須被召回到城內,因為外面的一切都已經失控了。

  “女士,科恩大人要您去指揮中心…”

  瑪麗亞淡淡地瞥了她的副官一眼,示意他閉嘴以節省體力。

  “知道了。”她收劍入鞘,“團裡現在是什麽情況?”

  副官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瑪麗亞是榮光聖騎士中最有親和力的一位,但實話說,她現在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耐心去詢問副官那不同尋常的沉默。

她轉身走下城牆。  “女士。”副官猶豫再三,還是叫住了瑪麗亞,“鼠肉已經被吃光了,我不敢保證他們接下來會不會吃掉戰馬,甚至是…”

  瑪麗亞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她慢慢地走下台階,眯起眼睛望著倒吊在城門前的屍體。那些人都因叛國罪被處以絞刑,只有大修女艾麗卡例外——她有通敵、謀殺、叛國等11項罪名,被罰先受鞭刑,再受血鷹之刑。如果不是在戰時,她還會受蟲刑和車輪刑。瑪麗亞一度覺得這樣的刑罰遠遠抵不上她殺害一位榮光聖騎士的罪孽,但看到她的屍體已經不翼而飛,隻留半條血淋淋的腿骨掛在半空中時,她突然又覺得她的結局好像太殘忍了。

  不知道是誰吃掉了她,希望他們在吃她的時候已經懺悔過了。

  在城牆下方,瑪麗亞手下的戰士們等待著。他們或站或坐,一動不動,沉默不語,公然藐視著軍規和心中曾經的虔誠。所有眼睛都看向她,這些人從沒想過她會這麽快就下來。他們曾長久地盼著她動身前往指揮部,而現在他們害怕她動身。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瑪麗亞只會帶來一個答案,一道判決,不論如何,他們中都會有很多人因此喪命。

  瑪麗亞看向他們,她的目光穿入他們的內心。

  “不要難過。”她說道,“不論結果如何,我都與你們共同面對。”

  他們沒有說話,瑪麗亞邁步向前,副官緊隨其後。他們留在了原地,這便代表他們默認了她的請求。

  副官從中讀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女士,”他咬咬牙,在瑪麗亞進入指揮部前從身後輕輕抱了抱她,“不要悲傷。”

  瑪麗亞歎了口氣。這遠比她以為的要痛苦,她意識到,或許哪一刻她將不得不要求那些敬慕她的人去送死。

  她已經準備好背負此等罪孽了。

  “裡赫特,沒有哪一條聖律規定榮光聖騎士不能結婚生子。”她說完,似乎有些後悔,“你是個好人,但我…總之,想辦法活下去。”

  已經沒別的可說了,經過十多年的相處,他們幾乎剖析和分享了一切,再也沒有什麽還沒說的了。只是一位老朋友以平等的身份望向對方最後一眼,只是默默無言的理解,還有他們彼此虧欠的一切。

  但在她的眼中,他看出她想說的事其實只是為了他。最高尚,最偉大的犧牲總是源於個人感情。

  如果艾麗卡還活著,她會放聲大笑嗎?被分屍、被毀滅、被撕碎,對於瘋癲的狂信徒來說,這是非常合適的結局。這不正是他們的瘋病迫使他們去施行的正義嗎?屠殺異端,於是反過來也被異端殺死。

  ……

  “最多再過三天,”科恩的語氣聽起來很急躁,“如果事情按照目前的情況發展,到時候就沒什麽秩序與法令能阻止他們自相殘殺了。所幸我們還有一條路可走,哪怕是陷阱,我也願意嘗試。”

  “你是小瞧奧蘭多,還是覺得我沒考慮過?”孔代問,“我們已經失敗了,為什麽不能接受事實呢?他們既然留了一個缺口,就必然知道我們不可能活著離開。”

  “我們總得試試,假如猩紅大公…”

  “你試圖在一個瘋子身上尋找行為邏輯?”孔代大吼道:“奧蘭多和他的軍隊為了全殲我們付出了一切,而你竟然認為他們會考慮放我們一條生路?”

  “這正是我的意思,將軍。”科恩豎起一根手指,“既然他維持了堅固防線這麽久,又為什麽會突然露出一個缺口讓我們突破?為什麽不繼續困死我們呢?那處缺口離高地主陣很遠,不容易得到增援。”

  “我讚同科恩騎士長的意見。”瑪麗亞已經不在意什麽禮數了,“如果不突圍,我們會越來越虛弱。”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曾親眼見奧蘭多使用類似的戰術——那時,他帶一萬人將三萬惡魔圍困在低地,並切斷了它們的補給。在幾場血腥的防禦戰後,他的軍隊損失慘重,但惡魔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後來他從防線上打開了一個缺口,故意放他們離開,但惡魔的每一步行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起初,惡魔以為人類的土地毫無防備,就像敞開的糧倉,裡面裝滿了肥美的糧食。它們也一度做到了——掃蕩它們遇到的每一個村莊,並把家畜和抓到的人類狼吞虎咽地吃掉。這也導致它們沒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它們一旦動身,便沒法再回頭,只能在人類連綿不絕的騷擾下為了食物和生存繼續向前,沿著奧蘭多為他們規劃好的路線前進,一刻不停。當食物不再那麽豐富的時候,人類加快了襲擾的頻率,將它們趕得更遠。隨著每一次衝突都帶來新的損失,惡魔的饑餓感變得越來越強烈。它們開始自相殘殺,同類相食,分裂的部落各自為戰,不再服從領袖的命令。最終,惡魔被自己的饑餓吞噬了,它們一盤散沙,死在離食物很遠的地方——沒有人類的劍抵著它們的喉嚨,沒有長矛穿過它們的胸膛。它們最後的敵人,是無法戰勝的叛徒,是它們自己的身體。直到它們死去,那些畜生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現在,你想親自體驗一遍我講的故事嗎?”

  身為敗軍之將,孔代精神萎靡,卻仍然保持著優雅和威嚴。他的目光在古戰場背景中飛舞,裡面好像藏著無數故事和猩紅大公的傳奇過去。沒有誰比他更了解奧蘭多,他講述的故事便是既定的未來,就如人們的希望一樣隱約可見。

  “那又怎樣?你的故事會讓大軍振作起來嗎?你覺得坦然接受失敗會讓你看起來更像個男人嗎?”科恩用拳頭猛擊桌面,“難道還有什麽情況能比現在更糟嗎?如果不是你純粹的個人恩怨,自以為是地命令我們…”

  “自以為是?”孔代的眼中突然爆發出一股惡毒的慍怒,“嗯哼,沒錯。”他怒極反笑,不是開懷大笑,而是帶著野蠻怒火的咆哮。“沒錯!我們已經輸了,所有人都會死在這。你必須接受這個結果!”

  “然後呢?相信你,聽你的,躺在這裡等死?”科恩怒視著孔代,“從始至終,我們都只能按照你的指示行事,用你給我的權限做事。現在你輸掉了一場戰爭,卻要葬送我們的未來,教團的未來。我憑什麽聽你的?你這侏儒,殘次品!”

  是啊,失敗者,殘次品。孔代低下了頭。要是我能從奧蘭多身上學到一半,甚至四分之一就好了,起碼猩紅大公從不會放棄思考任何逆轉戰局的可能,哪怕木已成舟。

  “那就去吧。”孔代的臉凝固成一個堅定的苦澀面孔, 仿佛他能在任何悲慘的混亂中永遠處變不驚,“你現在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按照你的意願,為了所有人的利益,去做吧。總之記住一點,奧蘭多已經摸清我們的底了——我們的部隊缺乏機動性,難以執行精確進攻戰術,他會利用這些弱點擊垮我們。”

  “那我們就更要抓緊時間了。瑪麗亞,”科恩壓抑著內心的憤怒,“你的團來打頭陣,西利昂格斯會掩護你的側翼,有異議嗎?”

  “為什麽是我們?”瑪麗亞的嗓音有些沙啞,看起來她的精神在嚴峻的形勢下萎靡不振,“我的團擅長強攻和陣地戰,讓我們帶頭突破…”

  “現在只有你的團紀律最好,而聖騎士中你負傷最輕。在凡人眼中,我們代表著聖座的意志,傳奇的存在,是全父靈魂的碎片。如今,我需要你代表神使領導一支模范軍團給那些正在動搖的傻瓜做個表率。不管前面有什麽,你都不能後退一步。我們能否成功突圍,全看你們的表現了。”

  “可是我的軍團沒有…”

  “服從!”

  瑪麗亞的軍團是一把利刃,但科恩仍然不清楚瑪麗亞本人是什麽。

  “遵命。”瑪麗亞回答。她的雙眼緊閉,轉身大步走出房間,衝進走廊。值得稱讚的是,門外的守衛並沒有退縮,他們表現得好像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

  與瑪麗亞不同,他們就算不是稱職的守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最近考試,又忙著相親…抱歉,各位觀眾,本就緩慢的更新進度又要被拖慢了,在此說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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