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一百二十三 瘋子的契約論
  已是午夜,奧菲利亞卻依然坐在王座上,端著一副既聖潔又世俗的微笑,與一位相貌奇醜的駝背老侏儒交談。

  “政體一致並不代表內部沒有任何分歧。孔代親王,我想蘭斯人在這點上也不例外,對嗎?”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那侏儒可憎鼠臉上的陰沉皺紋抖了抖,“我猜不到你的想法,也沒興趣猜。我甚至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個來自異鄉的神婆坐在這至高無上的位置上召見我。”

  “為什麽不能坦誠點呢?孔代將軍,人類即將進入一個新的紀元,您所熟知的世界將重新洗牌,我只是恰好坐在掌控一切的位置上,邀請您成為理想國的管理者而已。”

  “真好笑。”孔代用力抓撓著布滿病態斑點的頭皮,力度之大,甚至扯下了一縷稀疏的白發,“無論是過去璀璨耀眼的神話時代,還是小人當道的黑暗時代,每個坐在王座上的人都在面臨同樣的困境,忍受同樣的詛咒。我翻過你們的教典,也記得那些拗口的聖言。你所謂的理想國只是一個偽善的假象而已,只要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依然存在,只要資源的分配不能做到完全平等,這個世界上就絕對不存在什麽永恆的神國。”

  奧菲利亞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們的手段,無非是用一些齷齪手段去鼓勵人們互相掠奪、殺伐,待他們迷失在絕望與仇恨中不能自拔時,再重塑他們的精神,讓他們相信,只要屈服於偽神的意志,就可以獲得所謂的救贖,死後能魂歸極樂天國。”孔代毫無懼色,嗓音愈發洪亮,“那麽,你所謂的救贖在哪裡呢?偉大的豐收之神克裡斯托弗在哪?三千名慘死的處女成了祂的祭品,她們那鮮血淋漓的心臟被盛放在宏偉的祭壇上。祂若蹙眉,太陽火熄;祂若震怒,地震摧圮;祂若口渴,血流千裡。可現在呢,有誰還記得偉大的克裡斯托弗?”

  “異端!”守護在奧菲利亞身邊的女騎士忍不住拔出了長劍。

  “瑪麗亞。”奧菲利亞平靜地說道:“不要失禮。”

  來吧,機不可失。侏儒孔代努力掩飾著緊張的情緒,繼續說道:“戰神巴爾曾經貴為眾神之王,無人敢於質疑祂的力量和權威,以免淪作異端和仇敵。但現在,這片大陸哪裡還能找到巴爾的崇拜者呢?你們世世代代信仰著光明之神哈斯塔·舒爾茨,將祂奉為全能之主,傾盡一切,為祂修建高聳入雲的宏偉廟宇,堆金迭玉。成千上萬的牧羊人用畢生精力闡釋祂的神聖願望,戰戰兢兢,滿懷敬畏之情。但現在,至高無上的諸神已經拋棄了人類,時間也無情地把祂們踩在腳下。而你,一個精神錯亂的神婆,滿身髒汙的惡毒先知,卻想以捍衛神明的名義讓我率領我的同胞勞師遠征,志在消滅那些敢於質疑你意志的異教徒。別做夢了,我不會與你們同流合汙的。你們焚毀城市,屠殺無辜,以傳播信仰的名義將城市變為廢墟,所到之處盡是凋零和死亡。神婆,我聽說你掌管著數以千萬的虔誠信徒,不勝枚舉的信條戒律,還有神明賜予的無邊法力,甚至能輕易動搖這個世界的根基…那為什麽,你還要向我這個醜陋的、可鄙的蘭斯人求援呢?是因為你宣揚的一切都是謊言嗎?”

  夠了…瑪麗亞身上的鎧甲因身體的劇烈顫抖而嘩嘩作響,仿佛有個巨人被束縛在鎧甲裡憤怒的掙扎著。這個卑微的凡人怎敢直言主的名諱?在瑪麗亞看來,即使是把孔代千刀萬剮也難以償贖他瀆神的罪孽。

孔代自然注意到了女騎士神態的變化,他知道任何一個狂信徒在聽過這套說辭後都會想把他扒皮拆骨。這就對了,如果死在那女騎士的劍下,他就能結束悲慘的一生,徹底離開這個毫無希望的世界了。  但奧菲利亞顯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孔代將軍,您並不了解真相。或者說,您那套世俗學者杜撰的瘋話沒有任何邏輯可言。”奧菲利亞從王座上緩緩起身,伸手攔在暴怒的瑪利亞身前。“我們從未失去與牧羊人身份相稱的好意和良善,諸神也並未拋棄我們。祂們的確全知,全能,不朽,所以那些不夠了解祂們的人往往會忽略一個事實,那就是祂們也會隕落。”

  一瞬間,孔代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很快就緩過神來。

  什麽意思,並不是神拋棄了人類,而是祂們已經隕落?

  但這無關緊要。

  “夠了!別廢話了,殺了我吧。”孔代衝奧菲利亞腳邊啐了口痰,“我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我死後,你們可以用蘭斯的錢糧喂飽前線士兵,也可以誘騙我的同胞在戰場上打頭陣,但你們永遠也別想仗著兵力優勢把西境碾平。你無法攻陷自由之城,神婆。想戰勝蘭斯第一騎士,光靠劍是不夠的。”

  “也許加上魔法可以。”奧菲利亞說。“很快,秘法之地的魔導師們將不再保持中立。”

  “是嗎,那你盡管去試吧。”孔代毫不客氣地嘲笑著她的天真。“自由之城的主城門內,有大賢者卡蒂尼親自銘刻的十五層螺旋防護法陣,如果它們被全部啟動,那覆蓋在城牆上的屏障便能輕松化解任何人類所能想象的龐大攻勢。別說是普通軍用魔法,即使是準禁咒,大概也只能重創十二層法陣,給城牆造成一些微不足道的破壞。而如果在那不可思議的法陣還能自我修複的情況下,你要怎麽攻陷那座堡壘呢?獻祭上百萬人發動禁咒?呵,你可以試試。但發動禁咒的代價,你,承受得起?”

  奧菲利亞沒有回答,但她低垂眉眼下的慍色已經出賣了她的想法。

  的確不能。

  所以她才需要孔代的幫助,以了解西境每一道防線的弱點。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撫摸著王座的把手,感受著黃金和寶石之下的潮濕與寒冷。孔代油鹽不進的做派讓她感到頭暈目眩,她看到侏儒的那張醜臉上,寫滿了閃閃發光的笑容。

  如果菲利普的血裔也在這裡,相信他臉上也會露出同樣的笑容。

  “你可以走了,孔代將軍。離開這裡。”奧菲利亞凝視著虛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下輪到孔代不知所措了。奧菲利亞沒有殺他,甚至沒有把他繼續囚禁在高塔,這讓他覺得惡心。

  “為什麽?”明明得到了赦免,他卻挪不動腳。

  “我是當今唯一在世的聖徒法利恩·奧菲利亞,別拿我和那個殘暴不仁的老菲利普比較。他從別人的苦難中得勢,只會通過暴力手段奪取權力和正義,而我不會,更不屑於那樣做。”

  “但…”

  “你自由了,孔代將軍。是的,你沒聽錯。”奧菲利亞耐著性子說道:“菲利普的血脈已經斷絕,所以從我坐在王座上的那一刻起,你就該是自由身了。只是因為前些日子事務繁多,所以沒能及時派人去釋放高塔裡的囚犯。對此我表示抱歉。瑪利亞,送客。”

  孔代目瞪口呆,被咬牙切齒的瑪利亞連拖帶拽扔出了王宮。

  七十年了,孔代被囚禁在高塔裡已經七十年了。他看著王宮外寬敞而空曠的街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恍若隔世的悲涼感凍結了他的身體,就這樣,他和七十年前錯失的人生再次相遇,但他卻聽到內心的聲音在歎息喊叫,在哭泣又在大笑。接下來,他會獲得正常人應有的權利,去重新解讀自己的命運,去原諒自己如何能就此在渾噩中過完了自己忍受的一生。他已經很老了,行將就木,早已不再怨恨那個姓菲利普的國王是如何將自己這位驕傲的騎士圈養在鐵窗內,塑造成了一位徹頭徹尾的潑皮無賴。帝王總是無情的,老菲利普對待他和奧蘭多等一眾年少有為的後輩,就像對待自己的絆腳石,他隨時都踩著他們站在高處,也隨時都準備著踢開他們。如今,孔代煢煢孑立,在空無一人的宮門外失聲痛哭。他這一生過於漫長,漫長到自己都難以忍受。飽嘗了人生綿延不絕的恩怨和悲喜之後,自由對於他的意義就只剩下可以死去的權利了。

  雖然孔代一直被關在高塔裡,但類似什麽“閹人親王”、“蘭斯最‘俊美’的地精”之類的調侃還是會時不時出現在街頭巷尾。他還沒死,但在很多人心裡他已經死了,好像垂垂老矣白發蒼蒼的親王,人生中唯一的價值就是他真正死去的那一天,總算能再創造一個大新聞,讓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每個人都能侃侃而談,評價一下他為數不多能稱得上光榮的生平事跡,虛偽地抹上幾滴眼淚,再咂咂嘴拋出另一個更有趣的話題。

  這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悲哀,即使是奧蘭多公爵那樣偉大的英雄也無法戰勝這種殘忍的命運。他們的身體已經衰老,他們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遲鈍而僵硬的身體好像也不可能再給這個世界創造什麽奇跡。

  雖然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但真正離開囚籠的孔代還是覺得很難過。這被囚禁的七十年間,陪伴他的只有孤獨,以及那個每天為他送飯的年輕人。沒人在乎他的喜怒哀樂,也沒人關心他想要什麽在乎什麽,奧菲利亞是近些年來唯一願意耐著性子與他交流超過十分鍾的人,所以在迷茫了一陣子之後,孔代又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該不該回頭,以一位復仇者的身份為奧菲利亞提供幫助。

  因為他的確是恨著奧蘭多的。

  斯托姆蘭斯被焚毀了。

  與塞連代表簽署和約那晚,孔代險些死在高塔頂上。濃煙和灰燼遮天蔽日,籠罩了整座高塔,鮮血與烈焰的光芒為濃厚的夜色增添了一絲地獄般的駭人色彩。炙烈的怒焰將蒼穹塗成了暗紅色,隨著火勢的蔓延,亦或是戰局的惡化,灰燼變成了黑色的雪花從天而降,將年邁的著火建築夷為廢墟,釋放出絕望而悲愴的哭嚎與尖叫。孔代被濃煙嗆得昏了過去,直到他再次醒來,看到宮殿裡到處是修女和牧師,才得知現在坐在王座上的人已經不是菲利普了。

  他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在過去的幾周內,孔代作為旁觀者,親眼看著成千上萬的蘭斯人因奧菲利亞的登基而被迫離開家園,被趕到臨近西境的土地上等死。當傳教士在各大城市的廣場中央宣講教義時,聖佑軍和其他教會爪牙則在街頭巷尾東奔西走,平息所有異議,逮捕所有試圖反抗統治的煽動者和陰鬱的愛國者。經過一個多月的無情清洗,奧菲利亞已經將王都的人口減少了近三分之一。孔代敏銳地意識到,這場並不神聖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西境那片險峻的山地和廣闊的平原足以收容數以萬計的異端。

  奧菲利亞說謊了。她想要的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必要的滅絕。蘭斯已經墮落得無藥可救,如果不是西境尚未宣布獨立,勉強能接受王室通信,如果不是奧菲利亞正策劃這場戰爭,那孔代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對西境發動戰爭。

  “如果你們沒插手,這些家夥大概早就開始自相殘殺了。”孔代看起來想要後退一步,但身後緊閉的王宮大門沒有任何空間讓他退縮。於是他乾脆倚著大門坐在了地上,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奧菲利亞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後,“所以你覺得自己就該放棄復仇的權利,做一個任人宰割的鼠輩?”

  “你!”孔代幾乎跳了起來,“跟你沒關系,神婆。”

  “你該慶幸是我聽到了這句話,而不是老菲利普那個小心眼的混蛋。”

  “我…怎麽,他還能把我怎樣?殺了我?不,他不會那麽做的。只要奧蘭多還沒死,他就不敢取我性命。因為他知道,哪怕動我一根指頭,奧蘭多的軍隊也會踏平他的堡壘,把他從王座上拽下來,猩紅大公說到做到。”

  “我對蘭斯宮廷的舊日恩怨不感興趣。”奧菲利亞繼續說道:“你認為我們不該來,但我們還是來了。我們到這裡來是為了讓這個國家恢復秩序,倘若我袖手旁觀,坐視塞連人蹂躪這個腐朽王國的每一座城市,放任一個古老民族被滅絕,你,還有你的同胞,還會有命詛咒我嗎?孔代將軍,我不奢求你們的感謝,但你最好記住,克裡亞諾堡壘北方的土地現在歸塞連人所有,而南方的諸多城市還沒被塞連人染指,如果你想讓我們離開蘭斯,最好先想想我們走後這裡會變成什麽樣。還是說你其實很想讓我們把你虛弱的祖國拋棄在宿敵的狂怒中?”

  “不。”孔代情緒低落,欲言又止,“我的同胞,他們是無辜的。”像是怕奧菲利亞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又試著小聲咕噥道:“我鄭重道歉,陛下。我只是,有些迷茫,一時失言。你的確拯救了蘭斯,拯救了我的同胞,只是我無法…”

  “拯救?”奧菲利亞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輕蔑的笑意,“不,不,不。我只是推遲了他們的末日,而這項慷慨的贈禮很快就要到期了。教會為蘭斯爭取喘息的時間是有代價的。攝政王在同意結盟的時候就明白這一點,現在該由你來決定是否繼續這筆交易了。”

  “小約克?他那種人才不會…”

  “喔,這可不好說。”厚重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奧菲利亞俯視著滿臉驚懼的孔代說道:“當攝政王在絕望中向夜空呐喊,思考拯救他子民的方法時,我便給了他結盟的建議,他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一位護國公,願意背負賣國賊的汙名受萬人唾罵,獻上自己的靈魂來拯救他的子民,這才是真正值得稱頌的高尚美德。而你,孔代將軍,既不願意拋棄自己的同胞,也不打算放下可悲的自尊,還固執地認為我就是個盲目的蠢貨,可以被你們無比豐富的政治經驗輕松駕馭。這麽說吧,正因為蘭斯宮廷裡全是像你這樣傲慢又自私的貴族,我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整個王國玩弄於股掌之間。”

  在教會一套又一套的宣傳攻勢下,蘭斯民眾已經默認了曾經統治他們的貴族都是些邪惡而貪婪的混蛋。偏偏這一點還沒錯,讓人無法反駁。而教會的軍隊還能以友善睦鄰的身份自居完全是因為奧菲利亞的克制,如果奧菲利亞終止了這場交易呢?饑荒和秩序, 外敵和內亂…等所有關鍵問題都被一股腦引爆的時候,蘭斯會變成什麽樣呢?

  孔代舒展著攥成拳頭的手指,繼續保持著可貴的沉默。他的皮膚起了雞皮疙瘩,豆大的汗珠劃過他的嘴角,令他嘗到一絲冰冷與苦澀。他希望自己能開口說些什麽,但奧菲利亞玩味的笑容幾乎讓他窒息。那笑容雖然並不虛偽做作,卻昭示著比滅亡更加恐怖的未知。

  孔代知道自己正在經受考驗,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擔選錯答案的後果,但他無法逃避。生於這樣混亂的年代就意味著他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他必須遺忘忠誠與榮譽,忽略自己的感受,忘記年輕時許下的諾言…他知道不論這場戰爭的贏家是誰,他都只是個史書中不太可能會被後人提及的小小腳注。的確,沒有他的幫助奧菲利亞可能打不贏這場仗,但她可以先毀掉蘭斯,這是他唯一確信的事。

  “我想…”孔代的語氣仿佛在朗誦一首悲傷的長詩。嘶啞,低沉,像垂死之人的歎息,非常孤獨,非常無助。僅僅是念出了兩個簡單的單詞,他的聲音便迅速虛弱下去。三次乾咽後孔代才用盡所有力氣勉強說道:“我也,願意,獻上,我的忠誠。”

  奧菲利亞的回應只是一聲輕哼,意料之中的事不值得她浪費精力。毫無疑問,這是一種侮辱。

  侮辱…孔代幾乎為自己的想法笑出聲來,對一位親王毫無尊嚴的臣服無動於衷當然是一種侮辱。他意識到,這同時也是一種死刑判決,對他和蘭斯而言,今後將不會再有榮耀,前路唯有凋零。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